12 (1)

楔子

古木參天,水霧缭繞,直入雲霄。

樹上結滿了五光十色的靈繭,靈繭有大有小,個個散發着柔和的熒光,風一吹,便輕輕搖曳起來,發出飒飒清響,遠遠望去,如夢如幻。

少年跪在樹下,蓬頭垢面,衣衫褴褛,仰頭望向樹間的一張臉卻是眉目俊秀,帶着按捺不住的欣喜:

“俗子碧丞,千辛萬苦才來到這福澤之地,求仙人成全!”

坐在樹上的仙人拿着本書,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月白的蘇帶飄在發間,看起來就像凡間長得好看些的纨绔子弟。

他悠悠打了個呵欠:“等了百來年,總不見人來,好不容易才等來你這麽一個毛頭小子,真是快無聊死了,難道這裏藏得太隐蔽了?”

少年一愣,不知該怎麽接仙人這番牢騷,還好仙人打完呵欠,想起了正事,伸出手閑閑撥着樹上的靈繭,問道:

“說吧,你要什麽?”

這裏是百鬼潭最隐秘,也是最與世無争的一處——有間澤。

傳言有間澤裏藏古木,古木身上生靈繭,靈繭裏面孕育着各種各樣的奇物,人世間所有的欲念都能在這裏實現。

少年握緊拳頭,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眸光大亮:

“我要潑天的富貴,要至高無上的權力,要所有人都臣服在我腳下!我要做人上人,要封侯拜相,要世上再也沒人能夠欺侮我!”

仙人點了點頭,寬袖一拂,化出一把弓箭,漫不經心地抛了下去。

“那就在樹上挑一個靈繭射下來吧,富貴由命,能射下些什麽全看你的運氣了。”

少年用力拉開弓箭,望着樹上層層疊疊随風搖曳的靈繭,又緊張又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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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就在他手上,他不要再做亂世裏任人踐踏的蝼蟻,他要站在最頂峰,傲視天下,開辟屬于他的一片蒼穹!

積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只羽箭破空而出,滿懷希望地射向了樹上一個煙粉色的靈繭,仿佛心有靈犀,他幾乎一眼就相中了它。

靈繭應聲落下,周身萦繞着光暈停在了半空,少年睜大了眼,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仙人也擡起了眼皮,伸長脖子,看着那半空中的靈繭一點點剝落,散發着煙粉色的熒光,一閃一閃,透着說不出來的蠱惑。

片片碎繭迎風消散,在少年與仙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繭中物一點點顯現,終于在柔光中露出了真顏——

竟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小孩童!

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像把羽扇,兩片半透明的薄翼呈煙粉色,撲閃撲閃地飛在空中。

少年震在了原地,如遭五雷。

空中那抹煙粉身影已扇着兩片薄翼,飛到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奶聲奶氣道:

“主人射下了奴,奴會一生一世追随主人。”

水色動人的眼眸讨好地望着少年,少年卻難以置信地搖着頭,嘴角抽搐,一副瀕臨崩潰之态。

怎麽會這樣?掉下的竟不是什麽開天辟地的神器,不是傳說中能夠呼風喚雨的寶物,連最不濟的金銀財寶都不是,竟只是一個還沒脫奶的小娃娃!

少年一個激靈,甩開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擡頭望向仙人,凄楚無比:

“能再換個嗎?”

仙人摸了摸下巴,笑得像個奸詐的商人:“買定離手,射定離手,你當我這是賣白菜呢?”

少年欲哭無淚:“可我要的是潑天的富貴,是至高無上的權力……”

“好了好了,啰哩啰唆的,本大仙累了,帶着你射下的女娃娃回去吧,日後一切全憑你自己的造化。”

仙人打了個呵欠,靠着粗壯的樹枝躺了下來,将書蓋在臉上,再不理會少年,任他在樹下鬧了半天,最終不甘心地跺跺腳,到底帶着半空中可憐兮兮望着他的繭人離去了。

當四周回複一片寂靜後,仙人掀開了臉上的書,坐起身來,望着少年遠去的方向啧啧嘆道:

“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這傻小子居然射下一個繭人來,本大仙可多少年沒見過繭人了,真不知該說他命太好還是命太差,也不知日後是件好事還是件壞事……”

他話還未完,風中便傳來一個聲音:

“齊靈子,說人家啰嗦,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喋喋不休。”

空中朵朵幽蓮盛開,一道身影踏蓮而來,墨發如瀑,衣袂飄飄——

是百鬼潭的主人,春妖來了。

他衣袍拂動,施施然在樹上站定,望着齊靈子清淺一笑:

“可敢與我打個賭?”

“賭什麽?”齊靈子彎了眉眼,來了興致:“賭這碧丞能否實現心中所想?獲取榮華富貴,成為人上人?”

“不,”春妖搖了搖頭,望向遠方,眸光綿長,幽幽嘆道:“賭他還會不會再回來。”

(一)

平俞三十六年,北陸丹國,相爺府邸。

門前挂着琉璃盞,府中紅燭喜字,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這裏即将辦一場婚事,吹鑼打鼓,大擺宴席,為相爺的掌上明珠陸寶筝沖喜。

陸小姐知書達理,娴靜溫柔,近來卻不知為何生了場怪病,醒來後便性情大變,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陸相爺遍尋良醫也束手無策,眼看着愛女逐漸消瘦下去,他坐不住了,終是咬咬牙決定為她招個如意郎君。

陸相爺膝下只有一女,招夫婿上門除了是向外宣稱的沖喜外,更深一層的含義不言而喻,是以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丹國上下蠢蠢欲動,适齡的男子們個個摩拳擦掌,只盼能娶得陸小姐,踏進相府,從此一步登天。

也不知陸相爺是如何層層甄選的,只知沒過多久,相府外就挂出了紅燈籠,相府的仆人們開始張羅起大婚之事。

衆人多番打聽下,終于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幸運兒,那是一個雨日,相府門前停了一頂轎子,一只修長的手掀開轎簾,走下一抹月白身影——是個年輕男子,眉目俊秀,撐着傘走入淅淅瀝瀝的雨中,他身後跟着一個婢女,着一襲煙粉長裙,兩人在朦胧細雨中望去就如一幅山水畫。入贅陸府的年輕人叫作碧丞,游歷于各國,見多識廣,是近幾年北陸南疆迅速蹿起的新秀俊傑。

他進陸府時迎面撞上了陸小姐,陸小姐瞪大了眼正要呵斥他,擡起頭人卻是愣住了,臉上浮起兩團紅暈,竟是得病後難得的小女兒嬌态。

碧丞挑眉一笑,施施然拱手,在陸小姐耳邊輕聲道了句抱歉,那聲音酥酥軟軟,直鑽進了陸小姐心底,又麻又癢。

她跑遠幾步後還不住回眸去看碧丞,碧丞站在原地,撐着傘,笑得越發溫雅。

他身後的婢女低着頭,乖巧安順,眉眼一派寧靜。

只是沒有人看見,她指尖動了動,數道銀光在空中一閃而過,瞬間化作了幾縷透明的銀絲,牢牢附在了那眸光癡迷的陸小姐身上,悄無聲息,幾不可察。

陸相爺與碧丞關起門來,在房中交談了一番後,這樁婚事就這樣确定了。

陸小姐果然十分滿意,聽到消息後容光煥發。

碧丞帶着他的婢女繭兒便在府裏住了下來,只待半月後與陸小姐完婚。

一進房間,關上房門,碧丞就把靴子一蹬,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倒,溫文爾雅的一張臉眨眼間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真是累死老子了,怎麽世間女子都愛娘娘腔這一套,折扇一打,只會吟吟詩,作作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十個公子九個短命,真是枉費老子一身的血氣方剛了。”

繭兒抿嘴淺笑,彎腰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鞋襪,然後上前熟練地替碧丞揉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叫碧丞舒服地眯了眼。

他哼哼道:“怎麽樣,繭兒,可如我所料?”

繭兒點點頭:“主人神機妙算,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碧丞得意地露出笑容,閉上眼睛若有所思,卻只一下他又睜開了眼,回頭抓住繭兒的手,興致勃勃道:

“你瞧我這回裝得可還像?夠不夠儒雅?夠不夠迷人?夠不夠厲害?”

繭兒眨了眨眼睛,十分配合地回答道:“自然是像的,也夠儒雅,夠迷人,夠厲害,總之主人是最聰明的。”

她認真的表情逗得碧丞笑出聲來,不由伸手一把摟住繭兒,卷起她腰間長發,嬉皮笑臉道:“馬屁精!”

繭兒乖順地任他摟着,水蒙蒙的眼中滿是笑意。

一晃眼,不知不覺中,他們竟然已經相伴了十年。

(二)

起初碧丞真是對繭兒嫌棄得無以複加,他自己都是孤兒一個,在亂世中吃不飽,穿不暖,怎麽還帶得了一個奶娃娃?

他随口幫她取了個名字,不過是看她從繭裏掉出來的,就叫她繭兒,一聽就知道敷衍得不行。

可繭兒卻歡喜得很,黏着碧丞蹭啊蹭:“繭兒,繭兒,這名字真好聽,主人對繭兒真好。”

碧丞幹幹一笑,不動神色地抽出了衣袖。

他們坐在街頭,碧丞腹中饑腸辘辘,只瞧着對面店鋪剛出爐的包子吞口水。

繭兒巴在他身邊,睡得正香,像只溫順的小貓。

碧丞戳了戳她粉嫩的小臉,把她戳醒後,指着對面熱氣騰騰的的包子道:“喂,你能不能使個法術,把那邊的包子變過來?”

繭兒睜着迷蒙的雙眼,搖了搖頭。

碧丞不甘心,繼續循循善誘:“你就不會一點半點的法術?比如說,念個什麽口決,把身子隐了,別人就都看不見你了,然後你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想拿多少包子就拿多少……”

碧丞的聲音越說越小,直到無力說下去,因為他發現繭兒眨巴着眼睛,一臉茫然地看着他,簡直讓他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

碧丞絕望了。

他終于确定,繭兒除了能把一對薄翼變進變出外,沒有其他任何本事!

他養了一個吃白飯的!

“要你有什麽用?老子自己都養不活自己,才不要後面跟個拖油瓶。”

在心中默默生出這個念頭後,碧丞把熟睡的繭兒抱到鬧市中,轉身悄悄離開了。

雖然略有掙紮,但到底他不是聖人,沒有平白叫人拖累的道理,亂世中個個還是自求多福吧。

回到落腳的破廟,他胡亂啃了個餅,倒頭就睡。

卻怎麽也睡不着,腦海裏鋪天蓋地都是那雙水霧蒙蒙的眼眸,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在他懷裏蹭着,奶聲奶氣地叫他:“主人,主人。”

越想越堵,碧丞終于忍不住,深吸了口氣,一個鯉魚翻身,奪門而出,狠狠啐道:

“奶奶的,就當老子行善積德吧!”

等他急匆匆地趕到市集時,繭兒卻不見了蹤影。

他左顧右盼間,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抹煙粉身影,繭兒不知怎麽到了東邊一處角落裏,正被一群人團團圍着,議論紛紛。

一撥開人群,他就看見繭兒坐在地上,眼裏蓄滿了淚水,仰頭四處張望着,嘴裏還可憐兮兮地叫着:

“主人,主人……”

他瞬間心頭一酸,還來不及開口,卻被空中抛下來的一塊碎銀晃花了眼,他這才發現,繭兒身前竟是一地的銅板碎銀,還有人在不停地扔,口中嘆着可憐造孽雲雲。

碧丞腦子一熱,心跳如雷間,狂喜不已,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繭兒,做出一副激動不已的神情:

“小妹,哥哥可算找到你了!”

四周人群頓時一片嘩然。

繭兒驚喜地撲上去,一聲“主人”還沒叫出口,便被碧丞緊緊按在懷中,聲淚俱下道:

“就算爹娘都不在了,哥哥也會把你養大,只要哥哥還有一口氣在,哥哥就不會讓你挨餓受凍!”

他擡起一雙淚光盈盈的眼眸,凄楚地掃過衆人,看得圍觀的一幹大娘姑嬸心頭大悸,紛紛抹着淚掏出錢袋,銀如雨下。

碧丞在漫天錢雨中抱着繭兒,幸福得淚流滿面。

從此,碧丞終于挖掘出了繭兒的最大用處,開始帶着繭兒四處坑蒙拐騙。

奈何好景不長,這一招很快便不能用了。

因為碧丞突然發現,繭兒居然莫名其妙地長大了!

不是如凡間孩童般一點一滴地長大,而是每隔幾個月就在熟睡中悄然變化,像抽絲剝繭樣,從幼童一下變成五六歲模樣,再倏忽變成八九歲模樣……

如此望風而長,不過兩年,碧丞便在一天清晨睜開眼,發現懷裏摟着的繭兒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望向碧丞,粉嫩的臉上露出淺淺微笑,軟軟糯糯地叫了聲:“主人。”

碧丞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像繭兒莫名其妙地長大一樣,她一下莫名其妙地就會了很多法術,碧丞這才知道,原來繭人的幼年期只有一到兩年,當經歷幾次蛻變成長,徹底褪去周身稚氣後,她們就會一直保持二八少女的模樣,不再蛻變。

繭人的靈力與神識是與生俱來的,只是在幼年時期會封印在身體內,等到長大後一身本事就會蘇醒過來,如蝴蝶破繭而出,所有靈力将徹底釋放出來。

碧丞聽得一愣一愣的,繭兒水靈靈的眼眸望着他,見他半天沒說話,正有些忐忑不安時,碧丞一拍大腿,喜逐顏開:

“還好老子當年沒有扔掉你!”

(三)

陸府後花園,喜宴歡慶,煙花漫天。

今夜是陸小姐成親的大日子,她與碧丞一身喜服,并肩而坐,兩人郎才女貌,分外般配。

席間觥籌交錯,歌舞曼妙,一襲煙粉薄紗在舞姬簇擁下款款現身。

繭兒粉面含笑,雙袖飛舞,十指靈動間,手中翻飛着無數根閃閃發亮的銀絲,那銀絲在她手上像活過來一般,瞬息萬變,猶如白發三千丈,又如千樹萬樹梨花開,叫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高昂的樂曲聲中,繭兒這一手絕活贏得了滿場聲聲喝彩,将氣氛推向了最高點。

那陸小姐睜大眼,也看得着迷了,渾然不覺身上幾道透明的銀絲在慢慢勒緊,随着繭兒的動作一點一點縛住她的纖腰……

碧丞狀似無意地瞥了陸小姐一眼,修長的手把玩着酒杯,漫不經心地飲下一杯美酒,嘴邊一抹淡笑隐隐浮現。

就在這時,滿場琴弦驟斷,樂曲聲戛然而止,如一個暗號般,碧丞眸光驀厲,與繭兒眼神碰撞間将酒杯奮力一擲——

繭兒身輕如燕,手中的銀絲瞬間彙聚成了一把銀劍,攜疾風之勢,朝正席的新娘直直刺去!

身穿喜服的陸小姐立刻大驚失色,正要躲閃,她身上卻忽然銀光大作,透明的銀絲越勒越緊,緊緊束縛着叫她不得掙脫,陸小姐痛苦皺眉,仰頭發出了一聲怪叫,竟不似人聲,而是某種禽類的慘呼!

就在繭兒手中銀劍刺向她的一剎那,一縷青煙在電光火石間掙脫出了陸小姐的身體,蹿向半空,撲翅欲飛。

卻還來不及逃之夭夭,繭兒揚手一射,無數根銀絲灑向半空,霎那布下天羅地網,将那縷青煙牢牢縛住,只聽得半空傳來一聲凄慘鳥啼,一道青影便如落線風筝一樣,頹然墜下,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這驚心動魄的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片刻間,陸相爺出了一身冷汗,緊緊摟住昏迷過去的陸小姐,直勾勾地望着地上掙紮的綠影。

衆人也才回過神來,紛紛膽戰心驚地圍過來看,一看之下,個個乍然變色!

地上掙紮的綠影竟是一只巨大的綠毛鹦鹉!它渾身上下被銀絲牢牢縛住,喉嚨裏不住地發出怪叫,漆黑的眼珠子死死瞪着繭兒,駭人不已。

有眼尖的婢女識出,一聲叫道:

“這不是小姐收養的鹦鹉嗎?前些日子不見了,還以為飛走了,原來……”

原來竟是附在了陸小姐身上,鸠占鵲巢,妄圖取而代之!

難怪陸小姐生了場怪病,醒來後性情大變,行為也越發古怪,原來她竟是被這妖物趁虛而入,占據了身體!

衆人啧啧稱奇中,一身喜服的新郎揚眉一笑,朝陸相爺拱手道:

“碧丞不辱所托,這妖物已被打回原形,陸小姐再不受其牽制,只需好好調養,一清濁氣,不日就會康複無礙,相爺無須擔心。”

陸相爺舒了口氣,命仆人将陸小姐扶下去歇息後,對着碧丞撫掌大笑,心悅誠服道:“好!不愧是北陸南疆鼎鼎大名的捉妖師,老夫此番總算見識到了!”

幾個月前,陸相爺派人請到了碧丞,求他出手搭救他的寶貝女兒。

陸小姐的異樣陸相爺早有察覺,卻一直不動神色,他先前已暗中找過不少高人,那些法師看出了陸小姐被妖物附身,卻通通沒有十足把握能鬥過那妖孽。

那妖孽在陸小姐體內,一日日吸食陸小姐的精氣,壯大自身,妄圖将陸小姐的芳魂鬥死,永遠占據這具軀殼,做陸家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享盡榮華富貴。

若是輕舉妄動,将這妖孽逼急了,恐怕它會傷害到陸小姐,窮途末路下更不惜與陸小姐玉石俱焚。

陸相爺愛女如命,怎麽敢冒這個風險,于是他多方打聽下終于找到了碧丞,在碧丞的一步步設局中,上演了這出請君入甕的大戲!

書房中,陸相爺望着碧丞,撫須笑道:

“老夫曾說過,事成之後,許你一願,你如今可想好了要什麽?”

碧丞眼眸一亮,俊秀的面容更顯意氣風發,陸相爺在心中暗暗點頭,他幾乎可以猜到這年輕人接下來的回答是什麽。

不外乎是做他陸相府的乘龍快婿,抱得美人歸,從此平步青雲,坐享錦繡前程。

陸相爺笑眯眯地等着碧丞說出這番話,他準備先捏捏架子,然後恩威并施地松口答應——事實上他早就看中了碧丞,對這乘龍快婿也甚是滿意。

可叫陸相爺沒有想到的是,碧丞颔首開口,聲音清朗,一字一句道:

“只盼相爺将我引薦給神巫大人。”

(四)

聖女珠瀾,北陸諸國這一代的神巫,她半年前來到丹國,揚言得仙人托夢,要在丹國選出上天為她指定的接班人。

神巫的名頭由來已久,傳說是連接天龍與地龍的使者,天龍是天上的神明,地龍便是地上的君王。

神巫身份特殊,具有呼風喚雨的本事,在整個北陸享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各國君主見了神巫都得恭敬行禮,不得怠慢。

碧丞千裏迢迢趕赴丹國,區區一個丞相女婿的位置,怎麽滿足得了他的雄心壯志?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此行的目的,正是神巫珠瀾!

一路直往神巫的宮殿而去,繭兒跟在碧丞身後,打量着莊重肅穆的四周,無來由地有些緊張。

碧丞卻是躊躇滿志着,興奮又激動,他不經意地回頭望了眼繭兒,立刻一聲低喝:“快收起來!”

繭兒慌忙應了一聲,原來她方才緊張之下,不小心伸出了背後的兩片薄翼。

剛一将薄翼收進去,碧丞松了口氣,轉身迎頭就撞上一頭小鹿。

那小鹿通體雪白,眉心一點嫣紅,明明個頭嬌小,卻将碧丞撞得一個踉跄,險些栽倒。

碧丞罵罵咧咧地站穩身子,一擡眼那頭白鹿卻不見了,前方帶路的宮女仿佛無知無覺,依舊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

碧丞揉了揉肩膀,自認倒黴地嘀咕道:“神巫的宮殿裏居然有畜生亂跑,真是稀罕事,老子見完神巫就把你捉來炖了吃!”

他說着加快腳步跟上宮女,身後的繭兒卻怔怔地望着白鹿消失的方向,有些悵然若失。

她剛剛……似乎看見那白鹿一邊跑一邊變大,眨眼間就幻化成了一身白衣……一雙漆黑的鹿眸似乎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深不見底,叫人心頭發顫。

一踏進殿門,碧丞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與繭兒依禮跪下:“見過神巫大人。”

“你便是陸相口中的捉妖師,碧丞?”神巫懶懶問道,卻不等碧丞回答,便接着道:“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碧丞低着頭,屏氣凝神,神巫頓了頓,冷哼道:

“你說誰是畜生?誰在宮中亂跑?你要把誰捉來炖了吃?”

接連的幾聲喝問叫碧丞措手不及,他心下一驚,錯愕擡頭,這才看見神巫珠瀾的真顏——

座上的女子白衣勝雪,倚在座上,眉心一點嫣紅,一雙漆黑的眼眸宛如小鹿般清澈明亮,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碧丞,妩媚又凜冽。

入夜,月白風清,偌大的神巫宮殿一片悄寂。

房中暖煙缭繞,碧丞摟着繭兒,睡得正香。

雖然繭兒已是少女之身,可碧丞還是習慣摟着她睡,汲取她身上的溫暖,他還抱怨過,繭兒長大後就沒有小時候摟着舒服了。

書上寫着男女授受不親,繭兒曾縮在碧丞懷裏,懵懂地問碧丞,碧丞咳嗽兩聲,故意粗聲粗氣道:

“我和你又不同,你是從繭裏掉出來的,還是被老子一手帶大的呢!再說,我是孤兒,你……姑且也算個孤兒,兩個孤兒在一起,晚上互相摟着睡就不會冷了。”

繭兒點點頭,覺得碧丞說的有道理——即使沒道理,只要是主人說的,也是有道理的。

他們在神巫殿住了下來,雖然碧丞第一次見面就冒犯了神巫珠瀾,但珠瀾顯然對碧丞很有興趣,說要将他留下了考驗考驗,若是碧丞盡皆通過,就有希望成為神巫的接班人。

碧丞大喜,出了殿門就抱着繭兒興奮地轉起了圈,繭兒也十分高興,主人的心願就是她的心願。

這些年她陪着碧丞奔波在北陸南疆一個個國家間,為碧丞收服了各種各樣的邪魔妖物,助他一點點打開名聲,漸漸在亂世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如今,主人的多年心願終于就要達成了!

可不知為什麽,自從在神巫殿住下,繭兒晚上就總睡不踏實,還好有碧丞在身邊,有時半夜驚醒,繭兒就會緊緊抱住碧丞,在碧丞懷裏蹭了又蹭,才能安心睡去。

碧丞卻沒有那麽多時間理繭兒了,以往他們形影不離,現在碧丞卻成天和神巫珠瀾待在一起,聽珠瀾教他各種天文地理,俨然一副大力栽培他的模樣。

碧丞聽得很認真,他機靈聰敏,許多東西一學就會,神巫珠瀾對他更加喜愛了。

可每次回來碧丞都累得倒床就睡,連和繭兒說話的時間也沒有了,繭兒開始有些寂寞了。

直到有一天,碧丞興沖沖地來找她,說神巫終于給他布置任務了,珠瀾要他去找一件仙彤衣,能在十日之內找到就算完成任務,通過考驗。

繭兒一愣,“仙彤衣……”

碧丞興致勃勃的,說他已經動用了一切人脈,去諸國各大繡莊問詢了,其他相關的古籍孤本也在同時翻閱查看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繭兒看着碧丞躊躇滿志的背影遠去,她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失神的模樣像丢了魂似的。

眼前閃過了神巫珠瀾的那雙鹿眸——她怎麽會知道仙彤衣?

既然知道,她又為何要叫主人去尋?難道她不知道這天上地下都再沒有一件現成的仙彤衣了?

(五)

有間澤,古木參天,微風輕拂。

雲煙缭繞的昆侖鏡中,一襲煙粉紗裙的繭兒怔怔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長發,水蒙蒙的眼底一片茫然。

“老妖,你說這傻繭人會那樣做嗎?”

昆侖鏡外,齊靈子與春妖比肩而立,一者靈秀,一者清冷,卻都是足以入畫的兩道背影。

春妖淡淡道:“你明明知道答案。”

齊靈子長嘆了一聲:“就不該和你打這個賭,我時時盯着昆侖鏡,盼着裏面風起雲湧,可當局面一點點傾向我,我這個賭快要贏時,我卻并不見得有多高興。”

春妖搖了搖頭,面淡如水:“此刻斷論怕是言之尚早,勝負未必可知。”還不待齊靈子反駁,春妖便轉頭望向他,眸中升起一絲戲谑:

“這白鹿精不會是你設的障吧?”

齊靈子一聲“呸”道:“當然不是!你瞧我像是那種使詐作弊的人嗎?”

春妖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瞧着很像。”

齊靈子氣結,正要開口時,昆侖鏡中又閃現出了新的畫面——

離十日期限越來越近,仙彤衣的下落卻還是沒有一點線索,碧丞開始着急了,這是神巫交給他的第一次任務,他萬萬不能失手!

在期限的最後一夜,碧丞已經是焦頭爛額,繭兒看着他在屋裏來回踱步,嘴中喃喃着面見神巫時的說辭,一臉痛苦絕望的表情。

繭兒終于忍不住,上前輕輕安撫住碧丞,在碧丞驚詫的眼神中柔聲開口,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

“主人別着急,我……我有辦法向神巫獻出一件仙彤衣。”

昆侖鏡外的齊靈子嘆了口氣,這傻繭人到底是踏出了這一步。

無數根繭絲從指尖吐出,繭兒十指翻動着,神情肅然地催繞着手中的繭絲。

那些繭絲五顏六色,絢麗異常,像是将天邊的雲霞扯了下來,泛着七彩熒光,一絲一縷地彙聚成了一件衣裳。

随着手中銀絲不停地催動,繭兒的臉色愈發蒼白,她背後的一頭烏發也在悄無聲息中起了變化……

當第二天清晨,繭兒捧着衣裳疲憊地推開門時,碧丞還來不及歡喜,便震在了原地——

繭兒的一頭青絲竟一夜變白!

長長的白發包裹着繭兒纖秀的身子,她擡起頭,将手上流光溢彩的衣裳遞給碧丞,蒼白的臉頰對着碧丞笑了笑,聲音虛弱:

“主人,快去把仙彤衣獻給神巫吧。”

沒有人知道,一件仙彤衣要耗損一個繭人多少的靈力,一夜白頭也不過是意料之中。

“真是個傻子!”齊靈子在鏡外低聲罵道,春妖默了許久,沉吟道:

“我記得元蕪殿的白衡仙君曾有一件仙彤衣,也是繭人一族所制,可惜……時過境遷,沒想到過了千百年,繭人一族的癡情卻始終不改。”

鏡中的繭兒被感動的碧丞緊緊摟在懷中,碧丞紅了雙眼,聲音都哽咽了,繭兒卻在他懷中淺淺一笑,水蒙蒙的雙眼寫滿了心甘情願。

但一切遠遠沒有結束,正如昆侖鏡外的兩位旁觀者所料——

碧丞再次來找繭兒了。

這次卻什麽也沒說,只摟緊了繭兒的纖腰,在她耳邊喃喃道:“兩個孤兒摟在一起睡就不冷了。”

碧丞卻睡得極不安穩,眉頭都皺在了一起,仿佛正做着什麽惡夢。

他忽然從夢中驚醒,失聲道:“我不會答應的,不會答應的……”

繭兒吓了一跳,擡眼望向碧丞,碧丞看着她盈盈若水的雙眸,心頭一顫,竟不敢再望。

白日裏神巫召他,對他閑話家常,說自己夜裏短視,缺一對夜明珠照明,他自然趕緊拍着胸脯表示,願為神巫去找一對最好的夜明珠。

卻沒有想到,神巫懶懶打斷了他的話,自座上起身,湊到他身邊,慢條斯理道:

“世上最好的夜明珠,是你家婢女的一雙水眸。”

那聲音帶着蠱惑,一下擊中了碧丞的心,他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珠瀾。

珠瀾不閃不躲,彎起嘴角妩媚一笑,眉心的嫣紅豔得醉人。

(六)

夜深人靜,庭院裏月光滿地,竹影斑駁。

碧丞睡不着,披了件單衣就悄悄出來了,他凝眸望着夜空,狠狠呼了口氣,似乎想将心頭濁氣一吐而光。

遠處傳來悠悠笛聲,一頭白鹿身姿優美地踏月而來,仿若在風中翩然起舞,那雙鹿眸含情脈脈地望向碧丞——

極其詭異,也極其美麗的場景,碧丞卻微微皺了眉,眸光幾不可察地冷了下來。

繭兒來為碧丞送衣服時,正好瞧見了這月下的場景。

她醒來時發現碧丞不在身邊,想着他可能在院中散心,晚上寒氣重,她便起身取了件厚衣裳給他送來,卻沒有想到在暗處聽到了那樣一番對話。

神巫的短短數語叫她聽得心驚肉跳,徹底明白過來,耳邊是碧丞不悲不喜的聲音:

“丹國君主的位置麽,的确是個很大的誘惑啊……可是,為什麽?”碧丞倏然拔高音調:“為什麽一定要……”

“不為什麽,因為我喜歡。”珠瀾懶懶打斷碧丞的話:“因為我比你強,這個世道從來都是強者的天下,你不是一直想做強者嗎?你甘心在這個時候抽身而退嗎?”

她似乎在一步步走近碧丞,聲音如冰冷的毒蛇,直逼人心:

“想做強者,想攀上最高峰,就不該有牽絆,你的軟肋是敵人最喜歡的東西,他随時能抓住它給予你致命一擊。”

“高處不勝寒,沒有人告訴你,每一代神巫其實都很寂寞嗎?凡事總得付出一些代價,通不通得過考驗全憑你自己。”

夜風一陣,将這些話吹散開去,繭兒捧着衣服的手揪得緊緊的,一顆心似沉入萬丈深淵。

碧丞一臉平靜地回來了,沒過幾天,他就開始收拾行李,對着怯生生的繭兒笑道:

“想來想去老子到底不适合追名逐利,還是做個捉妖師,逍遙自在來得好。”

碧丞笑眯眯地将繭兒攬入懷中,絮絮叨叨地說着話,不能說他掩飾得不好,只是繭兒太了解他了,了解他所有的言不由衷……和那些深埋多年的宏圖抱負。

繭兒怔怔地聽着,眨了眨眼,眸裏起了水霧。

她向碧丞點了點頭,轉身回房去收拾東西,可這一去卻去了好久好久,碧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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