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君既為侬死,獨生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侬開。
楔子:
百鬼潭最近出了件大喜事,百鳥之王烏裳與孔雀公子孔瀾的孩子生了下來!
小家夥完全繼承了父母所有的精華,一出生,靈光沖天,照亮了百鬼潭的上空,他既不像母親烏裳一樣渾身烏黑,也不似父親孔瀾一樣五彩斑斓,他竟是一只純白的靈鳥——
生來就帶有靈力,白得動人心魄,像揉碎了九重天上的祥雲,雪白聖潔得纖塵不染。
這可把孔瀾得瑟壞了,抱着兒子逢人就誇,恨不能天上地下都知道他有個多厲害的兒子,那邊烏裳還沒開口呢,這邊孔瀾就樂滋滋地學人間擺滿月酒,要在百鬼潭廣發請柬,大肆慶祝。
百鬼潭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浮衣拖着長長的蛇尾,自告奮勇地要去替孔瀾送請柬,孔瀾大筆一揮,分到浮衣頭上的任務就成了這麽五個——
千夜、碧丞、齊靈、東籬、假面。
乖乖,這可把浮衣難住了,這五人可都不好請,她想了想,先去了趟有間澤。
不出所料,千夜和碧丞又在樹上的木屋裏喝酒,兩人喝得醉眼朦胧,聽浮衣說了來意後,同時望向窗外,古木上的靈繭随風搖曳,看得他們凄凄楚楚:
“烏裳都生了,薛連/繭兒還是沒有掉下來……”
千夜抹了把辛酸淚,對浮衣道:“告訴我幹兒子,幹爹要守着他幹娘,等過段時間,幹爹就帶他幹娘一起去看他……”
千夜如此,碧丞自然也要守着繭兒,哪也不願去,浮衣沮喪地收回請柬,游下了樹。
這兩個算黃了,剩下的齊靈回了天上,最近不知和地藏王座下的神獸谛聽結下了什麽梁子,聽說正在四處躲着谛聽,怕是來不成了。
酒君東籬現下也不在百鬼潭,聽主人春妖說,他答應了石中魚,要在外面陪着一個凡人踏遍北陸南疆,度過生命中的最後幾年,更是來不了的。
五人中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假面,百鬼潭最孤僻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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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衣深吸了口氣,不管如何艱難,這最後一個她怎麽也得成功,一定要将請柬送到假面手上,讓他來參加慶宴!
搖了搖蛇尾,浮衣躊躇滿志,向着假面的石洞游去……
(一)
說假面是百鬼潭中最神秘者,恐怕不會有人反對。
沒有人知道他是何年何月來到百鬼潭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真姓,更沒有人知道他是個什麽妖。
之所以叫他假面,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常年戴着面具,離群索居,住在一個偏僻的石洞裏,睡在一口古舊棺材中,與世隔絕。
孔瀾曾閑得發慌,給百鬼潭的百鬼群妖寫判詞,寫到假面時,就只有孤零零的十四個字:
無親朋,無好友,孑然一人,獨行天地。
若不是這次來送請柬,浮衣還不會踏入假面的住處,和這怪人有了第一次接觸。
又粗又長的蛇尾游走在潮濕的石洞中,浮衣四處打量着,小心翼翼地喊着:
“假先生,假先生……”
滿室昏暗中,一個人忽然從棺材裏坐起,吓了浮衣一跳。
那人戴着鬼譜面具,陰森詭魅,盯着浮衣看了許久,看得浮衣額上都滲出了冷汗,無邊死寂中,那人終于開口,卻是嫌惡地吐出了三個字:
“真難看。”
聲音有些嘶啞,卻意外地低沉動聽,浮衣愣了半天,順着假面的視線看去才反應過來,他竟是在說她的大蛇尾難看!
騰的一下漲紅了臉,浮衣伸長了脖子據理力争道:
“哪,哪裏難看了?明明這麽好看的尾巴……你的真身還指不定多醜呢!”
“真身……我沒有真身,我只是個不老不死的怪物……”假面喃喃自語着,如幽魂一樣從棺材裏飄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站在了浮衣身前:
“你是誰?何故闖我石洞?”
浮衣被那雙冷如冰霜的眼眸望得一個哆嗦,這才想起正事,從懷裏取出請柬,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假先生,是這樣的,烏裳姐姐生了個好漂亮的娃娃,要給娃娃擺滿月酒,我是來請你……”
飽含真情實意的話還未說完,洞裏忽然飛沙走石,浮衣被一陣強風刮出了洞外,在半空中尖叫連連,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只聽得洞裏遙遙傳來一聲——
“已過午時三刻,洞裏不留閑人,有事無事都勿擾。”
緊接着是棺材合上的聲音,假面顯然又入棺去休息了。
浮衣手握請柬,揉着摔疼的蛇尾,看向黑森森的石洞,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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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吾玉
吧主11(二)
離慶宴的日子越來越近,就這樣,浮衣天天來,天天摔,連孔瀾都不忍心看她每天摔得鼻青臉腫的了,勸她放棄算了,可浮衣偏偏就和假面杠上了,一股拗勁上頭,愈挫愈勇。
漸漸的,浮衣摸清了假面的性子,有時還能死皮賴臉的和他說上幾句話。假面脾氣很古怪,心情好時會讓浮衣盤旋在洞頂睡覺,心情不好時就直接趕人,一股風把什麽都吹出去。
他的石洞裏冰冰涼涼的,浮衣很喜歡睡在裏面,她對假面的一切都好奇得不行,可惜假面從來不回答她的疑問,問什麽都說忘了——
不是欺瞞,不是敷衍,而是真的忘了。
只有一次浮衣說到孔瀾與烏裳夫妻情深時,假面破天荒地皺了眉:
“妻子?我似乎也有過妻子的……”
浮衣大奇,剛想刨根問底,假面卻抱住頭,痛苦不已,他似乎在拼命地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浮衣擔心地想上前扶住他,卻在假面的一聲長嘯中猛地被震開,又被大風吹出了石洞。
自此以後,浮衣再不敢在假面跟前提到“夫妻”、“眷侶”這些字眼了,孔娃娃的滿月酒她也不奢望假面去了,她這才知道,假面足不出戶原來是在等一個人,那個人沒有來,假面就不會踏出石洞。
浮衣問他在等誰,他果然又是搖搖頭,說忘了。
假面身上實在有太多謎團,浮衣想解也解不開,直到有一天,石洞來了個不速之客,替浮衣解開了心頭所有疑惑……
那天恰是孔瀾為孩子擺滿月酒的日子,百鬼潭煙花漫天,熱鬧非凡,席間觥籌交錯,慶祝到一半時,浮衣忽然像想到了什麽,悄悄離了座,帶着好酒好菜,向假面的石洞游去。
假面從棺材裏被叫醒時很生氣,也不管浮衣說什麽給他帶好吃的來了,衣袍鼓動間就要趕人,浮衣趕緊把包袱擋在臉前,顫顫巍巍地道:
“假,假先生,外頭的凡人老說,朋友之間不就該有福同享嗎……”
正準備動手的假面聞言一愣,漆黑的眼眸透過鬼譜面具,深深地看了眼抖成個篩子似的浮衣。
一陣風迎面而來,浮衣緊閉雙眼,卻不是預料中的掃地出門,睜開眼,才發現假面一把将包袱卷進了棺材裏,
“好了,東西我收下了,你走吧。”
浮衣眨了眨眼,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竟然沒有吹她出去!
按捺不住的欣喜湧上心頭,浮衣剛要開口,下身卻忽然灼熱起來,長長的蛇尾一鼓一鼓,散發出幽綠的光芒。
浮衣眉間一跳,難以置信地看向長尾,幾乎瞬間明白過來,她,她這是要蛻皮化人,蛇尾修煉成雙腿了!
在百鬼潭修行了這麽久,她做夢都盼着這一天,如今終于可以實現了!
浮衣忍住疼痛,心中歡喜萬分,她環顧了下四周,假面已合上了棺材,她不敢驚動他,更不好意思讓他看見她蛻皮的全過程。
時間刻不容緩,咬咬牙,浮衣拖着蛇尾,游進了石洞深處。
剛藏好身子,洞外便閃過一道藍光,朵朵幽蓮在空中盛開,一人踏風而來——
墨發如瀑,衣袂飛揚,赫然正是春妖!
“段陵,七十七年之期已至,吾依約前來,爾速速起身,取回屬于爾之物。”
清越的聲音在石洞裏響起,棺材動了動,不一會兒,假面破棺而出。
藏在暗處的浮衣瞪大了眼睛,乖乖,原來假先生一直在等的人竟然是潭主!
蛇尾火辣辣地蛻化着,浮衣卻渾然不覺,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道黑影,若有所思。
段陵,原來他叫段陵。
“七十七年前,你來到百鬼潭,在我這裏寄存了一件東西,你可還有印象?”
春妖淡淡問道,假面搖了搖頭,忘了。
“忘了就對了,”春妖挑眉淡笑:“因為你寄存在我這的東西,正是你的回憶。”
一拂袖,春妖伸手在空中劃了個圈,雲煙缭繞間,半空中緩緩現出一面昆侖鏡。
“七十七年前,你将回憶盡數托付于我,我替你保管了這麽多年,如今依約前來,是時候完璧歸趙了。”
指尖一彈,昆侖鏡慢慢啓動,銀光飄灑間,幻化出人間的場景……
春妖的聲音在假面頭頂響起:“可看仔細了。”
假面聞聲擡頭,暗處的浮衣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強忍住下身的灼熱,凝神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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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吾玉
吧主11
(三)
段陵被迫入贅進葉家時,滿心怨恨,只想着有朝一日揚眉吐氣,一雪今日之恥。
他将新婚這一天當作生命中最恥辱的日子,新房裏,紅蓋頭下的葉禾卻羞澀含笑,将這一天當作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
葉禾并不知道,這場婚姻是父親用怎樣的手段換取的,她彼時滿懷憧憬,還一心期待着見到她的恩公,她朝思暮想的人,她的……夫君。
夫君,一想到這個詞,葉禾就會緋紅着臉露出笑意,她輕輕呢喃着,在唇齒間不由自主地将這個詞回味了千百遍。
爹說她性子腼腆,容易害羞,大婚前特意囑咐她,要她大膽一些,不要像平常一樣,與人說話都臉紅,那是她的夫君,是爹親自為她招上門的如意郎君,沒什麽好怕的。
于是她鼓足了勇氣,想着等段陵掀開蓋頭,她一定要好好看他一眼,不閃不躲,大膽地喚他一聲夫君。
可葉禾滿懷柔情的一顆心在紅蓋頭揭開的那一刻,如墜深淵——
那是怎樣一雙冰冷怨毒的眼睛,盯得她心頭發顫,似乎恨不得她立刻死去。
紅燭搖曳,極度壓抑的氣氛中,段陵猛地欺近瑟瑟發抖的葉禾,孔武有力的手緊緊捏住她的下巴,臉上帶着刻薄的笑,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聲音如毒蛇般,一字一句嘲諷地響起:
“好一個葉大小姐,好大的本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段家百年基業可全捏在你手中,我堂堂七尺男兒舍棄所有,沒臉沒皮地做你葉家的上門女婿,不知葉大小姐可還滿意?”
葉禾面如白紙,寒氣從腳底竄起,顫抖着身子說不出一句話來,段陵冷冷一笑,雙眸遽緊,驀地拔高聲音:
“我段某人立于天地間,自問所行所為無愧于心,這一生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那日在樹林裏救下你!”
葉禾身子一震,煞白了一張臉,段陵卻仍不願放過她,死死攫住她的眼眸,給予了她最後的致命一擊:
“我寧願你死在那裏——也好過你如今毀掉我整個人生!”
聲音在新房裏久久回蕩着,像一把重錘狠狠擊在葉禾的心底,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與憧憬。
窗外風聲飒飒,如奏一曲哀樂,凜冽而絕望,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她開始枯守一段無望的愛,穿着諷刺的紅嫁衣,卑微到了塵土裏。
像所有話本戲折裏寫的俗套故事一樣,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一對青梅竹馬,郎情妾意,正待談婚論嫁時,卻忽然冒出了一個惡人,硬生生地棒打鴛鴦,拆散了這對有情人。
是的,段陵正如故事裏所說,有個從小相伴長大的青梅竹馬,而她,也陰錯陽差的,恰恰做了那個面目可憎的惡人,那個萬人唾棄的罪魁禍首。
葉禾的父親富甲一方,財勢遮天,卻是老來得女,半入黃土時才得了葉禾這一個獨女。葉禾身體孱弱,母親難産而死,葉老爺是對她捧在手心,呵護倍加。
與許多刁蠻任性的大戶小姐不一樣,葉禾的性子很溫柔很和善,甚至還有些過分的腼腆,葉老爺十分擔心,害怕自己百年之後,寶貝女兒無人倚仗,受盡欺負。
于是他開始為葉禾物色如意郎君,一個品行才貌,家世門第皆般配,又願意做葉家上門女婿,一生一世照顧葉禾的人。
恰在這個時候,段陵出現了,像老天爺揮揮手賞賜般,一切來得剛剛好。
打馬而過的清俊少年,在樹林裏救下了出門踏春,與家仆走散的葉禾,萍水相逢的緣分,少女萌動的心,如羽毛輕輕拂過,不多不少,卻足以能夠化為一段佳話。
但天意往往弄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葉老爺做夢都沒有想到段陵會不答允這樁婚事。
意氣風發的少年,言行舉止有禮有度,卻是不容商量的口氣——
心有所屬,非卿不娶。
八個字幹幹脆脆地擋回了葉老爺所有的期許,但商人總是不那麽容易放棄的,打蛇打七寸,葉老爺也不多說,直接捏住了段氏家族生意的命脈,又安排了一個美貌戲子,柔情蜜意地哄走了段陵那位青梅竹馬的心。
到底是多年摸爬滾打起家的商豪,狠辣手腕這才叫人真正見識到,段陵被逼上絕路,懷着滿腔屈辱入贅進了葉家。
這些個中曲折內情,葉禾起先并不知,直到婚後才斷斷續續知曉完全,她終于明白,為何段陵會那樣恨她了。
縱然無心,但段陵的人生也确确實實是因為她,才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兩人之間的隔閡深深種下,如堅冰般不可消融。
葉禾甚至都不敢告訴父親,段陵至始至終都沒有碰過她,因為生下的孩子要姓葉,段陵直言不諱地告訴她,他覺得惡心。
可不管他怎樣冷言冷語對待她,在父親面前,她總是笑得很滿足,小心翼翼地瞞下一切,生怕再加深父親與夫君之間的矛盾。
但這一天,無論她如何害怕,還是避無可避地來了。
葉老爺老謀深算,卻堪堪忘了一個詞,養虎為患。
即使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奮力一撲,也能要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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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吾玉
吧主11(四)
葉家在段陵入贅後的第三年春天,大廈傾塌,偌大家業說敗就敗。
段陵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終是得償所願。
這幾年他與段家暗渡陳倉,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一點點将葉家賬目轉移,抽絲剝繭,等到葉老爺猛然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
葉家已換了新主人,所有地契店鋪都改成了段姓,連葉家大宅也無可幸免。
段陵站在長廊中,負手而立,冷冷地看着葉家老小搬離出去,連一幹仆人也通通趕出,換成了段家的人。
所有人中,他唯獨留下了葉禾。
當然不是出于情意,他只是不願放掉她,他要看着她從雲端跌下,親眼見證她落魄的後半生。
“別怪他,是爹錯在先,毀了他,也害苦了你,你就留下來跟他好好過日子吧。”
葉老爺仿佛一夜蒼老了十歲,卻還惦記着女兒,葉禾拼命搖頭,淚水奪眶而出。
她轉身去找段陵,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他不要趕走她爹,讓年歲已高的葉老爺留在府上,能有片瓦遮頭。
段陵居高臨下地看着葉禾,眸光複雜。
不知怎麽,他忽然想起與她成婚後不久,他騙她一起去聽戲,自己卻中途離席,趁機去找了柳妹,想親耳聽舊時的情人說,她沒有變心,她還愛着他。
可女人薄情起來,比男人甚過百倍。
往日的青梅竹馬,像變了個人似的,狠狠甩開他的手,背影決絕。
他喝得酩酊大醉,三更半夜才回了葉府,一擡頭,卻看見門前一道光,葉禾披着衣裳,提燈坐在風中等着他。
一見他,她便怯生生地站起,上前去扶他。
什麽也沒說,也不問他去做什麽了,為何丢下她中途走了,只攙着他,細聲細氣地開口:
“夫君,小心點。”
他煩悶不已,一把推開她,她垂下眼睫,不再湊近他,只提着燈走在了前面,不時回頭看他。
“夫君,這邊。”
葉府大得如迷宮一般,夜色中沒有葉禾在前方帶路,他也許真摸不到房門。
燈火搖曳,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前方那道纖秀的背影,浮浮沉沉如水面上一朵清荷,夜風拂過她散下的長發,看起來是那樣單薄柔弱。
深吸了口氣,段陵有些心煩意亂地轉過身,他還從沒見過葉禾哭成這樣,不知為何他心頭忽然堵得慌,皺眉揮揮手,他到底不耐地答允了她。
葉老爺就這樣留了下來,住進了葉府,不,如今是段府的一個小別院裏。
不知是想補償自己,還是要故意羞辱葉禾,段陵開始隔三差五地帶一些女人進門,夜夜笙歌,還一定要葉禾作陪。
葉禾推脫不掉,就坐在一邊,垂眸埋首,靜靜地聽着段陵與那些女人在耳邊調笑。
沒有争吵,沒有哭鬧,久而久之,段陵也覺索然了,像是失望,又像是憤怒,有什麽情緒梗在心中,無從發洩。
直到有一日,他在花園裏,無意之中撞見了那一幕。
他帶回來的一群頭牌花魁團團圍着葉禾,似乎搶走了她什麽東西,在空中互相抛來抛去,嘻嘻笑笑地捉弄着她。
葉禾嘴笨,被戲耍得團團轉,額上滲出了細汗,只知道緋紅着臉急聲道:“還給我,還給我……”
那些伶牙俐齒的風塵女子你一言我一語,無所忌憚地笑葉禾是個棄婦,将葉禾貶得一無是處,極盡嘲諷。
府裏的下人只遠遠地看着,搖搖頭嘆口氣,卻明白葉禾在府中的地位,不敢出聲相助,顯然對她的遭遇也習以為常。
段陵站在長廊上,葉禾的無助窘迫直直映在他眼中,伴随着那些女人的嬉笑,他忽然覺得煩躁起來,明明應該高興解氣的時候,卻反而一股無名怒火竄上心頭,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般,他一個跨步走上前,一聲怒喝:
“住手,統統給我住手!”
滿場頓寂,那些花魁沒有想到會被段陵撞見,更沒想到段陵會發這麽大的火,一下吓得面如土色。
段陵劈手奪過那件被衆人哄搶的東西,一揮袖:“滾,都給我滾!”
當花魁們慌亂地作鳥獸散後,段陵這才轉身,沒好氣地将東西一把塞給傻愣愣的葉禾,粗聲粗氣道:
“段家的臉都叫你丢光了,蠢得和根木頭樣的,再不濟你也是我段陵的夫人,叫群妓女騎到了頭上,傳出去是在打我的臉嗎?”
葉禾仍未回過神來,張了張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段陵哼了哼,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到葉禾懷裏的東西上,竟不由一愣,他這才看清,原來方才葉禾被她們搶去的東西竟是一雙平平無奇的鞋底。
雪白的料子,針腳拙劣,邊邊角角卻縫制得緊密細心,大小尺寸一看便知這是為誰做的。
心中驀地一暖,段陵卻一聲哼,抑住心中的暖意,做出冷冰冰的樣子想拿過細看,葉禾卻趕緊将鞋底藏在了身後,如受了驚的小鹿般。
像知道他會不高興一樣,她低着頭,不敢看他,嗫嚅了好半天後,才怯生生地開口:
“我爹昨夜又咳了,夫君,你,你再替他請個好點的大夫……”
“這點小事也來煩我!”猛地打斷葉禾的話,段陵的眸光倏然冷了下來,先前心裏還有的一些莫名期待被沖散得一幹二淨,道不上來的情緒迫不及待地想要宣洩,他狠狠地拂袖而去,只留下叫葉禾煞白了一張臉的一句話:
“少做些有的沒的,你知道你做的東西我碰都不會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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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主11(五)
春去冬來,落葉紛飛間又是兩年過去,葉老爺的身體越來越差,他握住葉禾的手,眉眼間滿是遺憾,他怕是等不到抱孫子的那一天了……
從小別院出來後,葉禾靠在牆上,身子無力地軟了下去,像空中一片落葉,在風裏飄零無依。
這幾年段陵待她雖不溫存,卻也是衣食無缺,至少府裏的下人不敢太放肆,對她表面上還算尊敬。
但有時他會莫名其妙地對她發火,脾氣陰晴不定,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就不知她說錯了什麽話,一下就變了臉色。
于是她越發沉默,可沉默也是錯的,去年除夕夜,他破天荒地帶她去城樓上看煙花,才看到一半,他就氣沖沖地丢下她走了。
“最讨厭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當你是個寡婦!”
她無端端地挨了罵,不明所以,怯怯地在身後喊了他幾聲,他頭也不回,她只能嘆口氣,裹着披風自己一點點下了城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丢下,她早就習慣了,馬車就停在下面,她自己也是可以回去的。
這件事過後,段陵又去忙各種生意應酬了,不再理會葉禾,葉禾被冷落在角落裏,卻已是知足的。
至少他再沒娶過別的女人,偌大的宅院中始終只有她一位夫人。
也許,葉禾擡頭望着天,癡癡地想,他對她還是有一絲絲情意的。
深吸了口氣,葉禾望向小別院的方向,想到父親殷切的眼神,終是咬緊唇,下定了決心。
夜幕降臨,月光如水,葉禾踏進了段陵的房中,
段陵剛剛沐浴完,還只穿好一件單衣,渾身上下還籠罩着一層氤氲的水氣。
葉禾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她抿了抿唇,不知哪來的勇氣,竟走上前,伸出手從後面一把擁住了段陵。
段陵身子一僵,卻沒有推開她,房中一下靜得可怕,只聽得到兩人緊挨的心跳聲。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麽接近,也是葉禾第一次這麽主動。
不知過了多久,段陵才嘶啞地開口,呼吸粗重,喚了葉禾一聲。
葉禾猛然被驚醒,吓了一跳,身子習慣性地哆嗦起來,卻咬咬牙,鼓起全身的勇氣,又貼緊了段陵的背,顫聲道:
“夫君,我……我想要一個孩子,只想要一個孩子……”
細聲細氣的話裏帶着哀求,如飄飄灑灑的雪花,在段陵心中柔軟地化開,卻又酸澀無比。
見段陵遲遲不說話,葉禾慌了,急忙補充道:
“我不會再來煩你的,有,有了孩子後,我就搬去和爹一起住……你也可以,也可以再娶其他……”
話還未說完,段陵霍然轉過身,狠狠地甩開葉禾,漆黑的眼眸滿是戾氣,像頭随時要撲上來咬人的猛虎——
“滾,給我滾!”
怒不可遏的聲音如一道閃電,吼得葉禾瑟瑟發抖,霎時紅了雙眼,所有幻想與希望全部坍塌。
她被粗暴地推出了房門,身子搖搖欲墜。
從這一天後,段陵再也不願見她,成天在外面忙得昏天暗地,回來就将自己關在房裏,喝得酩酊大醉。
兩人的關系一夜之間回到了不堪的最初,葉禾摟緊被子,夜夜淚濕枕巾。
她想不通,她那麽卑微地懇求他,這麽多年了,她只是要個孩子,這也是很過分的要求嗎?
葉禾不知道,日日買醉的段陵并不比她好過,他飽受煎熬,恨自己不該淪陷,不該不知不覺對她生了情,更恨她不是真心想要他的孩子,而只是想要一個依靠,為了擺脫他,她甚至不惜勸他納妾!
日子在相互的折磨中飒飒而過,眨眼間,就到了段陵曾經入贅進葉家的日子。
這一天,段陵心裏格外煩悶,推掉了一切事務,早早地吩咐管家,去紅袖樓叫了一群莺莺燕燕,關上房門,大肆歌舞,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去沒想到入夜時分,門外忽然傳來了女子的哭喊,那柔柔細細的聲音,正是葉禾。
管家憂心忡忡地進來通報了幾次,段陵左擁右抱,醉得東倒西歪,在滿室笙歌中,一把摔了酒杯:
“不要再跟我提夫人兩個字!”
門外的哭喊聲越來越大,葉禾瘋狂地拍着門,卻一次次被人拖開,她撕心裂肺地喊着:
“夫君,夫君,求求你出來見我……”
凄厲的哭喊一句句敲擊着段陵的心,滿腔苦澀中,他幾乎就要心軟,卻又被懷中的美人勸下一杯酒,精明的女人們互相使着眼色,滿屋歌舞聲驟然變大,漸漸遮蓋了門外的嘈雜。
段陵也在這時陡然憶起,就是幾年前的今日,葉老爺将他逼上了絕路!
心一橫,他痛苦地閉上了眼,再不去管外間的動靜,昏昏沉沉地躺了下去……
等段陵一覺醒來時,悔恨來得措手不及。
府裏全都挂起了白燈籠,臨時設下的簡陋靈堂中,遠遠地傳來悲怆的哀樂,段府上下,一片愁雲慘霧。
就在昨夜,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見葉禾的昨夜,葉老爺撒手人寰,一生叱咤風雲的大商豪,在女兒肝腸寸斷的哭喊中,終是不甘心地一點點合上了眼眸。
當段陵跌跌撞撞地趕去靈堂時,只看見一襲素衣跪在棺木前,披麻戴孝,孤零零的背影在空曠的靈堂裏顯得格外單薄瘦弱。
段陵眼眶忽然一酸,一步步艱難地走近葉禾,澀聲道:“昨晚,我……”
“昨晚我去找你,”不悲不喜的聲音打斷了段陵,葉禾纖秀的脊背伶仃地挺着,卻并不回頭,只輕輕開口:
“想求你幫幫我,看在人之将死的份上,在我爹面前同我做場戲,說你會好好照顧我,不讓他老人家下了黃泉也不安心……”
冰涼的聲音回蕩在靈堂裏,木然,蒼白,如一口枯井,再掀不起一絲波瀾。
“可爹說的沒錯,是我太傻,不該奢望,還誤以為你就是我的良人,只要我一心一意地等在原地,總有一天能等到你回頭看我一眼……”
爹至死都放心不下她,她守在床邊,顫抖不已的身子是從未有過的害怕與無助,她不管不顧地奔去找段陵,一道門卻将她隔得徹徹底底,裏面歌舞升平,外面卻是漆黑寒冷,她拍着門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将一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可沒有人出來,到最後都沒有人出來……
夜裏那麽黑,那麽冷,在大風肆虐的小別院裏,父親的手倏然垂下,她的世界轟然坍塌——
這個世上待她最好的那個人就這樣走了,天地之間一片昏沉,沒有光,沒有父親,沒有希望,前路茫茫,她終于……什麽也沒有了。
背影動了動,葉禾緩緩轉過頭,那一瞬,段陵仿佛覺得時間都要靜止了,他按捺住紛亂的心跳,正要上前,卻對上了一雙枯槁般的眼眸,葉禾定定地望着他,帶着直逼人心的絕望與寒意——
“可現在我才明白,如果那年在樹林裏,我沒有遇上你,該有多好。”
(六)
浮衣跟着假面離開百鬼潭時,長長的一條蛇尾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窈窕修長的腿。
她小心翼翼地把腿晃給假面看:“這下你沒那麽讨厭我的尾巴了吧。”
假面瞥了一眼,面無表情:“這叫腿,不叫尾巴。”
浮衣吐了吐舌頭,緊跟上假面:“都差不多嘛。”
那日在石洞中,她癡癡地看着昆侖鏡中的景象,從不知情愛為何物的一顆心像浸泡在海水裏,苦澀無比,看到最後,臉上有什麽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滴在她蛻化的蛇皮上,帶着溫熱,晶瑩剔透。
假面要動身的前一夜,她不知哪來的沖動,去找了主人春妖,跪在春妖座下,執意請命願跟假面一同出海尋妻。
像在臺下聽一曲戲,臺上唱到扣人心弦的地方卻戛然而止,他們的故事觸動了她的心弦,她急切地想陪着主人公一同走下去,親自揭開這場七十七年後的結局。
浮衣從沒離開過百鬼潭,春妖多有囑咐,未了,一聲輕嘆:
“也算作你的一番歷練吧,只願你将來不要後悔。”
假面走時,春妖将一物放入了他手心,面色淡淡:“這是你曾托我找的東西,上窮碧落,我始終不希望你會用上。”
一路上,假面都很沉默,浮衣變着法子想讨他開心,假面卻不怎麽理會她。
眼看着離那座傳說中的海中島越來越近,浮衣明顯感覺到假面開始緊張起來,整個人交織着興奮與不安。
浮衣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一定會見到你的妻子的!”
假面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面具下的眼眸深不見底,許久,他嘶啞着聲音開口:“謝謝。”
天高遼闊,海水蔚藍,假面坐在船頭,大風烈烈,吹着他衣袍飛揚,浮衣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葉禾。
嘆了口氣,浮衣安靜地坐在了假面旁邊,雙腿還像蛇尾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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