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一】

煙花漫天,歡喜熱鬧,百鬼齊出。

今夜是百鬼潭的繭兒和薛連出嫁的大日子。

碧丞同千夜日日守在有間澤,總算等到了心愛人再次從繭裏掉出。

銅鏡前,兩位新娘梳妝完畢,一者清柔,一者端華,本就姣好的容貌更顯流光溢彩。

卿平舒了口氣,收好妝盒,回首往銀盆裏淨了手。

薛連莞爾一笑:“卿姑娘不愧是息良第一妙手,我與繭兒妹妹謝過你了。”

卿平搖頭淡笑,眸光卻有些失神,怔怔地望向繭兒與薛連身上的大紅的喜服,似乎想到了什麽……

小鬼擡轎,新浪迎親,首座上的春妖墨發如瀑,額間閃爍着幽藍的光芒。

卿平站在人群種,看着只難得的盛事,唇邊含着笑,臉色卻有些蒼白。

她身邊站着的是白鳥之王烏裳與她的夫君孔瀾,孔瀾手抱一個白玉娃娃,正仰長脖子嬉笑着看熱鬧。

那奶娃正是他與烏裳的孩子,前不久才學人間辦了場滿月酒,紛紛擾擾宗算把名字定了下來——孔七。

依孔雀公子那好賣弄學問的風騷性子,是斷不會給寶貝兒子起個這樣平平無奇的名字的。奈何媳婦烏裳是個實在人,瞧不上他那華麗矯情的一套,最後說了句“賤名好養”,不耐煩地大手一揮,就霸氣杠杠地把孩兒名字

孔七,孔七,百鬼潭衆人私下都覺得賊兮兮的,這可不就是揭示了孔瀾的悲慘命運嗎——兄弟,畏妻啊!

當兩對新人出現,扣請春妖,全場歡騰時,卿平心口忽然一陣絞痛,冷汗直流。

她身後的無垠察出不對,趕緊上前攙扶住她:“卿姑娘,你怎麽了?”

Advertisement

一片歡聲笑語,熱鬧喧嚣中,卿平面如白紙,湊近無垠耳邊,艱難開口:“我……我恐怕不行了,勞煩先生把我送到清風小築,禀告潭主一聲……”

清風小築,月冷雲淡,竹影斑駁。

春妖接到消息,喜宴未過半就匆匆趕來了,空中綻開多多幽蓮,他踏風而來,一拂袖,立于卿平榻前,嘆了口氣:“他為求來的長明燈終是要滅了,你……可以解脫了。”

卿平眼眸含笑,望向春妖,氣若游絲:“潭主,往生前可否允我一事?”

“我想……再去息良見他一面,然後去找一位故人,親口向她說聲抱歉……”

【二】

遇上慕容斐時,少年正被高高地吊在宮門前,滿臉憤恨,眸欲滴血。

他是鄰國東穆的小王子,被送到息良來與二公主“和親”,表面上是當驸馬,實際上只是一個被皇室遺棄的可憐質子。

彼時卿平接任母親的妝師一職,剛剛入宮,侍奉在二公主左右。

母親對她多有叮囑,息良上下也無人不知這位二公主的“特殊”——從母胎帶出來的心智不足,堪比幾個成年男子的力氣和食量,肥碩而醜陋的容貌,蠻橫暴躁的脾氣,嗜血殘忍的愛好……

用慕容斐的話來說,久是“又傻又兇的臭肥婆!”

這樣的女人,若不是貴為公主,恐怕一生都不會有人敢娶。

慕容斐被送來時才剛滿十四,比二公主小了整整七歲。

息良國君正好愁着女兒的婚事,東穆作為臣服的小國,投其所好,給息良連夜送來了一個現的驸馬,俊秀美貌的皇族少年,堪堪抵了十座本要獻出的城池。

皆大歡喜種,唯慕容斐握緊雙拳,如遭奇恥大辱,血紅了眼。

婚事這便定了下來,只等慕容斐過完十五歲生辰,就正式迎娶二公主。

而在這之前,她被安頓在了二公主的永乾宮,陪伴王女,不,确切地說,是供二公主玩樂解悶。

卿平不止一次看見慕容斐被吊起了,倔強的少年怎麽也不肯配合二公主的“游戲”,每每死不低頭,被暴戾的二公主施以各種懲罰。

這一次,二公主更是拿出了自己心愛的長鞭,一鞭鞭狠狠地抽下去,肥胖的臉頰一顫一顫,挂着興奮快意的笑。

“說,你還頂不頂撞我了?給不給我當馬騎?”鞭風如雨中,永乾宮個個心驚膽戰,靜若寒蟬。

慕容斐被她抽得遍體鱗傷,獻血飛濺中卻始終抿緊雙唇,瞪着二公主不發一言。

卿平看在眼中,呼吸急促,幾次三番都想邁出腳,耳邊卻響起母親的聲音:“進了宮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內事,閑事莫理,卿平,清貧,母親寧願你清貧一世,默默無聞,也要平平安安。

勉力平複下翻滾的情緒,卿平咬緊唇,再不忍看少年。

那樣的年紀韶華,總讓她想起早逝的阿弟。阿弟是餓死在她懷中的。她那是無能為力,絕望得幾乎崩潰,如今又只能眼睜睜看着,拼命壓下那洶湧漫上的愧疚。

好不容易二公主打累了,罵罵咧咧地掄着胳膊休息,滿宮人都舒了口氣時,慕容斐卻忽然一口血水吐去,不偏不倚地吐了二公主一臉。

少年揚眉一笑,露出血森森的牙齒,對着那個肥碩的身影比出挑釁般的唇形:“死……肥婆……”

滿堂大駭,二公主勃然大怒,擦了把臉就想沖上去,那恐怖的架勢像是要将慕容斐撕爛。

就在這狂風暴雨之時,一襲素衣霍然出列,一下跪在了二公主面前:“公主息怒,若打死了驸馬,後果不堪設想。”

正是臉色蒼白的卿平。

她此話一出,永乾宮鴉雀無聲,吊在半空中的慕容斐也怔了怔,眸光複雜地看向她。

倒是二公主,認出了這是平時為她梳妝的小宮女,不怒反笑:“你是晴儀的女兒?你說說,能有什麽後果?”

卿平深吸了口氣,擡起頭。望向二公主饒有興致的模樣,猶猶豫豫地說:“公主殿下會……淪為新寡。”

話音剛落,宮人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二公主卻歪着頭,想了半天後,哈哈大笑。

她素來喜怒無常,也不知卿平哪點讓她歡喜了,許是從來沒有宮人敢在她面前說這樣的話,她頗覺新鮮,竟然扔了長鞭,拍拍手,似累了樣向裏走去。“你進來為本宮更衣梳妝,要梳最漂亮的流雲髻。

風聲飒飒,夜闌人靜。

卿平一手提着燈,一手提着食盒,來到宮門前。

慕容斐還被吊在上面,已經一整天滴水未進了。看到卿平時,他有些難以置信:“是你……”

卿平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心翼翼地踩上臺階,湊近慕容斐,拿出食盒裏的水糧和傷藥。她眸含心疼,放佛那鞭鞭都抽在自己阿弟身上一般,簡單為少年處理了下傷口後,又一勺勺喂他喝下一碗米粥。

慕容斐眸光閃動,意味不明地看着卿平,月色籠罩着她的眼角眉梢,草木微香中,秀氣的五官未施粉黛,倍是清婉柔和。

離開時,慕容斐遲疑地開了口:“臭肥婆沒有為難你吧?”

卿平搖了搖頭:“沒有,公主只讓我為她梳妝打扮。”

梳妝打扮?慕容斐嗤之以鼻:“那死肥婆再打扮也不過是母豬上色,能好看到哪去?”

卿平無奈地笑了笑,小聲道:“這些話日後還是少說為妙……公主吃軟不吃硬,驸馬順着她一些,也能少吃些苦頭。”

慕容斐眼眸黯了黯,悶着頭不說話。

卿平嘆了口氣,轉身就要離開,沒走幾步,又被一聲叫住:“你叫什麽名字?”

回眸望向少年,四目相接間,卿平彎了嘴角:“我叫卿平,白衣卿相的卿,平平安安的平。”

不知是不是聽進了卿平的話,慕容斐開始收起銳角,隐忍不發,态度的驟然轉變叫二公主都吃了一驚。

他對為他上藥的卿平道:“你說的對,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日子還長得很,總有一天……

少年說這話時,眸中閃過一抹狠厲之色,正一心埋頭包紮的卿平卻沒有看見。

他們在偌大的皇宮裏彼此親近,不知不覺中生出了一種“相依為命”之感,卿平将慕容斐當作弟弟般來疼愛,慕容斐也對這個長他兩歲的姐姐越發依賴。

當母親去世的消息傳來時,卿平剛出了慕容斐的住所,陽光撒滿她一身,她眯了眼還來不及享受,噩耗從天而降,手中食盒哐當一生,掉落在地。

那是卿平生命中最昏暗的一段時光,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如何熬過去的。

一片悲痛中,只記得二公主找到她,出人意料地對她說:“晴儀,待我很好……”

二公主大概從來沒有安慰過人,有些無從下手,只派人送來許多東西,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後,慕容斐輕輕推開了門。

外頭正淅淅瀝瀝地下着雨,她那是剛辦完母親的喪事回了宮,縮在房間的一處角落裏,長發裹住了整個顫抖的身子,淚流不止。

支離破碎的世界中,一雙手忽然擁住了她,濕漉漉的懷抱,帶着雨水與少年青澀的氣息。

天地霎時靜了下來,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他在她耳邊開口,聲音略帶哽咽:“姐姐,你別這樣,你還有我......”

懷抱漸漸用力,她只聽到他不斷重複着,是壓抑到極點的情感:“你等我長大,等我長大......”

像回到那年阿弟還在的時候,她有一瞬間分不清今夕何夕,卻是終于,緊緊抓住少年,在他懷中痛哭失聲。

【三】

卿平開始常常奔到後山去散心,捧着母親的畫像,一坐就是一天。

山野間的風吹過她的發梢,落葉飄零,便是在這時,施雲出現了。

“ 人總有生老病死,你成天對着你娘的畫像她也活不過來,你有何必徒增傷感?”

慵懶的聲音像從天邊傳來,一陣風掠過她的頭頂,她擡起頭時,樹上已多了一人——

雲衫翩翩,墨發飛揚,修長的手指輕敲着樹幹,漂亮到不像話的一張臉,靈秀的宛如谪仙下凡。

卿平愣住了,卻旋即反應過來,将母親的畫像按在胸口,紅了眼:“我願意對着,不要你管!”

她性子原本最是柔和,卻頭一次沖一個陌生人發火,樹上的人也不生氣,反而笑眯眯的攤了攤手:“我也不想管啊,誰叫你天天來哭,無端端的擾人清夢。”

還不待卿平反駁,樹上人接着幽幽一嘆:“說起你娘,我倒是十幾年前見過,帶着息良皇宮那個胖公主來玩,瞧着是個和善的女人,不承想鬥轉星移,一晃眼她走了,留下的女兒都這般大了。”

話音剛落,卿平尚自恍然中,樹上人已勾唇一笑,拂袖躍下了樹,輕巧的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畫像。

“光看畫像有什麽味?虧你還是個妝師,雙手萬能,豐衣足食的道理難道不懂?若我能再讓你見你娘一面,你該怎麽感謝我?”

雲衫一拂,不知從哪變出了一個木匣,年輕人眉開眼笑的打開盒子。裏面竟是各色胭脂水粉,應有盡有,叫人眼花缭亂。

匣蓋上還挂了一排的雪白人偶 ,一直只穿着各種各樣的服裝,有男有女,有閨秀有少俠,種種身份琳琅滿目,唯獨一張臉是空白的,像是等着主人家親手為他們勾勒容顏上去。

卿平一時看呆了,脫口而出:“你......你也是妝師?這些小人兒是你用來畫畫的?”

年輕人咳了咳:“姑且算同行吧,你就算叫我聲祖師爺也不為過......至于這些小木偶都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平時用來練練手,解解悶。”

說着他手指一勾,取下一個素衣宮裝的木偶,那木偶一入他手心,瞬間望風而長,眨眼間就變得同真人一般大小,除了臉面是空白的,其餘各處均栩栩如生,材質摸着觸手生溫,更是與真人的肌膚紋理貼合的天衣無縫。

卿平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年輕人已經摸摸下巴,挑出幾色粉妝,自顧自的忙活起來。

卿平吞了吞口水,開始相信年輕人之前說的“瘋言瘋語”了......

這個出現在山野間,來去如風,貌如谪仙的年輕人......難道當真是神仙?

卻到底是好奇與期待占了上風,她小心翼翼的湊上前:“你真的......能讓我再見到我娘?”

年輕人頭也不擡,只笑聲清越:“你等着便是。”

接下來的一幕若不是親眼所見,卿平是做夢也不敢相信的,妝師得手藝竟能達到如此境界,在那雙妙手的鬼斧神工下,人偶臉上的五官緩緩成形......

卿平眼前也一點點升起水霧,當母親溫婉慈祥的臉孔終于徹底浮現出來時,她眸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情不自禁的撲入了讓“母親”懷中。

那個懷抱還是記憶中的一樣溫暖,音容笑貌無不逼真到了極致,叫她幾乎有種母親活過來的錯覺。

年輕人收好妝盒站在一旁,看着卿平泣不成聲,山風吹過間,他嘴角的笑卻有些蒼白,像是畫了一次人偶妝,耗費了太多精力。

“盡情哭吧,哭過這最後一次可就得放下了,人總得向前看,你娘在天之靈也定是不願見你成天這幅模樣的。”

清冷的聲音中,人偶漸漸透明,随風飛出了卿平懷中,飄向半空。

似一幅畫卷鋪陳來來,如夢如幻,半空的人偶一點點化為無數花瓣,随風四散,飄渺如煙,瑰麗凄美的撼人心魄。

卿平淚眼朦胧,仰頭癡癡看着,仿若母親在柔聲告訴她,路還很長,往後的歲月她必須堅強的走下去,好好為自己而活。

這一刻,春風拂面,像有什麽在心中生根發芽,如獲新生。

卿平似乎體會到了年輕人的用意,轉眸望向他,卻在漫天紛飛的花瓣中,莞爾一笑。

【四】

與施雲的接觸開始頻繁起來,卿平一有空就會提着妝盒奔到後山,雙手擴在嘴邊,對着漫山遍野大聲喊着:“施雲——施雲——”

她原本想叫他仙人的,他卻擺擺手:“當神仙有什麽意思,還不如逍遙四方,閑雲野鶴來的自在,你便叫我施雲吧。”

于是,每當卿平得了空就來找他,沒叫幾聲,那襲雲衫就不知道從哪顆樹上懶洋洋的探出腦袋:“小徒弟叫魂呢,給師父帶了美酒佳肴沒?”

她時常向他讨教手藝,久而久之,他也就玩笑的自認為師了。

卿平對施雲的一切都好奇不已,他們席地而坐,胡天海聊,氣氛輕松而惬意。

問到施雲的來歷時,雲衫一拂,偏頭想了想後,清清嗓子道:“有個地方叫百鬼潭,你十之八九沒聽說過,我在那住過一陣,那裏的老大叫春妖,生得風華絕代,卻冷冰冰的不愛理人,不過相熟了還是很好說話的,只要不趁他睡着給他化女人妝......”

像是想起曾經捉弄老大的事情,施雲笑得樂不可支,末了,沖卿平揚起酒壇:“這酒也沒那釀的好喝,那裏可是住了個酒中仙,不過說多了你也不明白......”

“還有,傻徒兒,你以為人人都能看見這處地方?那我得受多少打擾?外頭設了結界,尋常人看不到更進不來,也不知道你娘當年是怎麽發現的,過了十幾年你又誤打誤撞的踏進來了,莫不是你們家族有何特殊之處?”

卿平搖搖頭:“亂世之中掙紮求生的平民百姓罷了,若有特殊之處,哪會叫我阿弟餓死?”

從小她就與幼弟跟着母親四處漂泊,三人相依為命,那年鬧饑荒,要不是弟弟餓死了,母親也許還不會進息良皇宮當妝師,她也是從那時起才知道母親還會這門手藝,她也開始跟着學以謀生了。

這一學,她就喜歡的不得了,仿佛與生俱來的天賦,調制水粉,畫眉施妝,雙手靈活的如魚得水。

母親卻不肯教她更多了,只叫她記着手藝夠用,餓不死就行,切不可張揚炫耀,拿來出風頭。寧願她粗茶淡飯,清貧一世,默默無聞,也要平平安安。

說起這些過往,卿平悵然若失,,施雲卻兀自沉吟,喃喃道:“聽你這麽說,我大概知曉......”你是誰的後代了。

除了妝藝,卿平說的最多的就是慕容斐了,倔強又聰明的少年,長得高,張德軍,文武雙全,和她在宮裏相互扶持,對她特別好,當然,她也待他像阿弟一樣疼。

說到這些時,卿平眼裏是滿滿的自豪與歡喜,施雲失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看上了那胖公主的小驸馬呢。”

卿平啐了一口,臉上緋紅升起,抓起妝盒就跑。

纖秀的身影閃躍在山間,沒了深宮的束縛,像自由飛翔在天地間的百靈鳥,含笑的聲音飄蕩在風中,攜着青草的幽香遠遠傳來:“就會胡說,明天不給你帶酒了,想喝自己開妝盒畫——雙手萬能,豐衣足食的道理難道不懂?”

竟拿初次見面是的話來揶揄他,施雲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卻在笑完後往草地上一躺,随手甩了酒壇,望着長空幽幽一嘆:“可憐聞人氏曾經何等輝煌,被逐出攬月嶺後,如今竟只剩下這一根獨苗了......”

二公主近來情況不大好,許是飲食未加節制,心悸之症時有發作,那是她從母胎中帶出來的病根,只能用各種名貴的藥材緩着。

她卧病在床的日子,慕容斐衣不解帶的照顧着,性子越發和順。

大家私下都說,二公主對驸馬非打即罵,驸馬還為她端湯送藥,整日侍奉在床前,真不知二公主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福分?慕容斐念到這個詞時暗自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任二公主掀了藥碗,嫌藥太苦,罵罵咧咧的發脾氣。

卿平進來時,就只看見慕容斐跪在地上收拾碎碗殘汁,頭發上還染了藥渣,衣服上也濕了一片。

她心頭一酸,趕緊走上前去替慕容斐收拾,嘴裏還念念道:“驸馬快去換身衣裳吧,別着涼了。”

少年輕輕觸到她的手,漆黑的眼眸快速的掃了它一眼,眸含萬千,卻什麽也沒說。

倒是二公主,見到卿平高興不已伸手招呼她坐到床邊:“阿卿,你前些日子的梅花妝研究的如何?那妝你畫上一定極美,你現在就畫給本公主瞧瞧!”

已要跨出房門的慕容斐聽到身後的動靜,腳步不由頓住了餘光一瞥,恰巧看到二公主拉着卿平,肥碩的手緊緊攬住卿平的腰肢,那古怪的親近姿勢叫他呼吸一窒,卿平卻渾然不覺。

心跳如雷間,慕容斐咬緊牙——

惡心的臭肥婆!這已經不是次數頻繁到絕不是他敏感多疑,再這樣下去......不行,他要快點采取行動了!

承華十二年九月,東穆皇子慕容斐迎來十五歲生辰,一直緊鑼密鼓準備的大婚終将舉行,宮中上下一片喜慶。

二公主的病才沒好多久,看起來還是無精打采的,特制的大號喜服也沒興趣試。

息良王倒是老懷安慰,慕容斐聰穎好學,溫順有禮,與一衆皇子讀書名列前茅,太傅對他交口稱贊,尤其是二宮主卧床期間,他更是忙前忙後的侍奉,叫息良王倍受感動,對着小女婿越看越滿意。

大婚前一夜,慕容斐悄悄來房中找了卿平,月光下,少年似乎有些不安,又夾雜着些道不明的隐隐情緒,叫卿平看着眼眶一澀,倍感酸楚。

在她眼中,慕容斐說到底還只是是個孩子,這場畸形的大婚人人都有打算,卻沒有一個人真正為他考慮過,他......究竟害不害怕?願不願意?

似是看出卿平所想,慕容斐上前提住她的手,少年比剛進宮時高了不少,身子也不那麽單薄了,眼眸漆黑發亮,望着卿平笑:“姐姐,你別想太多了,過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極力克制的語氣中,壓抑着卿平沒有聽出來的隐隐興奮。

想到二公主對慕容斐的态度,成婚後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卿平忽然難過不已,無能為力的感覺洶湧漫上,她趕緊低下頭,不讓少年看見自己眼角的淚水。

慕容斐卻一下慌了,伸手就去擦,“姐姐你別哭,我以後會讓你過好日子的,真的......你信我!”手忙腳亂間,少年驀地将她擁入了懷中,天地霎時靜了下來。

他下巴抵着她的頭,嘶聲喃喃:“父皇把我送進息良宮中,我那時絕望的不行,即便知道母妃早逝,自己不受寵卻也沒想過會被棄如敝帚,落得如此境地,我甚至想過魚死網破......可還好,還好遇見了......”

略帶哽咽的聲音中,慕容斐手下的力度又重了幾分,他深吸了口氣,眸光陡厲,殺機畢現——

既然世人欺他負他,就莫怪他一一讨回來!

【五】

二公主的喜妝是卿平畫的,描眉施粉,認真細致的一絲不茍。

脂粉幽香中,二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卿平看,好似能看出朵花來。

大功告成後,卿平往銀盆裏淨了手,垂首低眉:“只盼公主與驸馬百年好合......互敬互愛。”

話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二公主看了卿平許久,終是長長嘆了口氣:“罷罷罷,那就聽你的吧。”

喜宴上,煙花漫天,普天同慶。

就在這新人宴上,變故陡生——

二公主舊疾突發,不治身亡,皇宮上下亂作一團!

是喜宴上的一道必備湯肴,二公主平時就最愛喝,卻過于滋補,容易引起她的心悸之症,太醫一直囑咐她不可多食,二公主卻哪聽得進去,宴席上照喝不誤。

這回卻還沒喝幾口,她就捂着心口喘氣不出,面色煞白,一頭栽了下去。

這一栽,就再沒醒過來。

朝野震驚,息良王大怒,一番人仰馬翻的大徹查,到頭來卻只得出一個結論——

湯無毒,喜宴無礙,每個環節都無纰漏,二公主的的确确是死于心悸!

太醫們圍在一起,最終商讨出來的結果是,二公主的病大概才痊愈不久,甫一觸忌,症狀發作的不如往日平和來勢洶洶才當下斃命。

這怪天怪地都怪不得,只能怪二公主自己貪嘴不聽勸,息良王想追究也無從追究。

一場大風波就這樣不了了之,只有慕容斐,成了息良第一個還未行房就守靈堂的驸馬,惹得衆人不勝唏噓。息良王也頗感憐惜與愧疚,揮揮手,賞了慕容斐永安附的頭銜,賜華府加身,與衆皇子平起平坐。

慕容斐成了永乾宮的新主人,在宮中的地位一夜飄升,清貴無雙,再不是曾經那個無權無勢的卑微質子。

所有人中,卻唯有卿平如墜冰窟。

慕容斐來看她時,她抱着妝盒,身子不住顫抖,一回頭,對上少年的眼眸,哆嗦開口:“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慕容斐臉色大變,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望向卿平手中打開的那盒胭脂,失聲道:“姐姐你你知道了?”

晶瑩剔透的紅胭脂中,被人悄無聲息的摻了一味香料,确切的說,是一味草藥研磨而成的香粉。這香粉于尋常人而言并無不妥,甚至患有心悸之症的二公主平時用也沒事,但恰恰就是遇上那道喜宴上的湯肴,與湯中加的藥羹相融合,就會發生可怖的變化,大大地刺激患病之人,神仙也無力回天。

唇上的胭脂融進了湯水裏,神不知鬼不覺,饒是經驗豐富的老太醫也查不出,更加不會想到。

這就是慕容斐前些時日守在二公主床邊的原因,他每日為她送藥,将她的病情與禁忌摸得一清二楚,接着在大婚前一夜,來看卿平是在她的妝盒裏做了手腳,整條計謀算無遺漏,天衣無縫。

包括一步步取得息良王的信任與喜愛,少年的城府與隐忍此時才顯露出來,要不是卿平心細如塵,根本不會發現真相!

竟然是她為二公主畫上喜妝,親手将她害死的!

卿平身子搖搖欲墜,指着慕容斐語不成調:“你,你怎麽能這般傷天害理......”

“傷天害理?”慕容斐冷冷一哼:“我若不先下手為強,難道眼睜睜等着日後那瘋婆娘把我活活打死?弱肉強食,這個世道向來如此,我被人吊在宮門前抽打羞辱時,除了姐姐,又有誰站出來為我讨個公道了?”

更何況,若再不動手,那瘋婆娘還不知會對卿平做出什麽舉動,他可以被欺被負,但絕不容許有任何人傷害她,一絲一毫都不行!

慕容斐深吸了口氣,眸中精光大作,望着卿平惡狠狠地道:“姐姐若是看不過去,就去息良王那告發我吧,叫他将我打入死牢,受百般酷刑,五馬分屍,挫骨揚灰,為他的好女兒償命......”

他每說一句,卿平的臉色就白上一分,最終渾身顫抖着再也聽不下去,一把推開慕容斐,捂住耳朵,淚流不止的奪門而出。

【六】

“施雲——施雲——”

卿平站在山野間,雙手擴在嘴邊,撕心裂肺的大聲喊着,臉上已落滿了淚。

等到那襲雲衫出現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的一下撲入他懷中,放聲大哭。

那些不能向人道的真相隐情,那些洶湧漫上的愧疚自責,那些說不清楚的酸痛委屈,統統化作淚水,在那個溫暖的懷抱裏盡情宣洩......

施雲眸含心疼,只能不停安慰:“好了好了,傻姑娘,又不是你的錯......”

他嘆了口氣,望向長空:“難怪最近星象不穩,帝星轉移,息良的天恐怕要變了......你那位小兄弟,絕非池中物。”

卿平攸然擡頭,施雲難得的肅然起來,望着她難以置信的眼眸,鄭重的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接下來幾年,慕容斐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讨盡了息良王的歡心,自己又苦心經營,培養勢力。在息良幾次戰事中,更是出謀劃策,親上戰場,為息良立下赫赫戰功,贏得了百姓無數稱贊,永安附的名號一時響徹息良。

等到幾位皇子為了帝位明争暗鬥,只剩下最後的贏家九皇子時,驀然回首,慕容斐剛率兵班師回朝,百姓夾道歡迎,萬人空巷——

九皇子這才駭然發現,早在不知不覺中,他真正的敵人已變成了慕容斐!

這個不聲不響積累實力,攬過大權,冷眼坐山觀虎鬥的永安附,早已不是當年初進宮時稚氣青澀的單薄少年了!

更重要的是,息良王對于成天勾心鬥角的幾個兒子心灰意冷,他俨然已将慕容斐當做半個兒子來看待了......甚至,猶勝親兒!

朝中的大臣們開始看清局勢,漸漸分成了兩派,一擁九皇子,一擁永安附。

承華十七年,息良王一病不起,想一個訊號般,所有人都繃緊了弦,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微妙不已,帝位之争已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

卿平此時已在慕容斐的提拔下,升位了宮中的女官之首,但她卻整日提心吊膽,夢裏全是慕容斐被九皇子一箭穿心,血淋淋的懸于城樓示衆的畫面。

在二公主逝去後的最初的那段日子,她始終心有介懷,對慕容斐不理不問,少年卻依舊對她好的無微不至,為她送去各種所需,一沒人時就叫她姐姐,拉着她的衣袖,甚至帶了些讨好的意味。

那時的永安附已是清貴無雙,在外面還從不曾向人低過頭,卻在她身前,軟磨硬泡,語帶哀求,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不敢相信。

真正叫她心軟的是他第一次帶兵打仗回來的時候,臉上還帶着傷,身形比離開時瘦了一大圈,一敲開她的房門就不由分說的抱住了她,聲音發顫,是從未有過的後怕:“我還以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無人不知那場戰事有多麽慘烈,她天天守在皇宮等消息一有風吹草動就擔心的不行,把施雲看得直皺眉,搖着酒壇哼了哼:“你這牽腸挂肚的小媳婦樣,叫那小子瞧見了,包準樂得飛上天!”

在這一複一日的等待中,她終于實實在在的觸碰到了他,而不是在午夜夢回裏的一個虛影,那一刻,她什麽也顧不上了,緊緊摟住少年,淚如雨下。

九月,秋風蕭瑟,宮中傳來了老君王病亡的消息,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而帝位繼承人的問題依舊懸而未決,叱咤風雲一世的帝王,垂死前也在掙紮猶豫,私心裏他更喜歡慕容斐,但畢竟九皇子才是他的親生兒子......

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局勢中,慕容斐也是整夜難眠,卿平看着又心疼又不安,欲言又止:“要不,放手吧,我只求你平平安安。”

慕容斐抓住卿平的手放在嘴邊,低低笑出:“我的傻姐姐,現在哪是你想放就能放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卿平聽出了慕容斐的言下之意,煞白了一張臉,正要開口,慕容斐卻有些疲憊的将她拉入懷中,抵着她的頭頂喃喃道:“更何況,我說過,我要讓你過好日子,我要讓你......”

穿上華衣,執掌鳳印,與他并肩而立,做息良皇後,攜手睥睨天下。

【七】

息良王終是在一個風雨飄搖的夜裏駕崩了,舉國哀喪,他傳下來的遺诏卻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遺诏上并沒有寫明傳

同類推薦

九陽絕神

九陽絕神

最強殺手,逆天重修。
為報前世滅族之仇,修至尊神訣,握無上神兵,掌混沌之氣,噬天地,斬蒼穹,誅神滅魔,踏破乾坤!
以殺戮之名,成就更古至尊!
這一世,我要只手遮天,翻手滅世!
九天在下,唯我在上!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

萬骨天梯

萬骨天梯

天庭被血洗,上到昊天,下到普通天兵盡皆被殺,神格和法寶散落一到三十三重天各處。
每一重天都降下了通天階梯,任何普通人爬天梯都可以進一重到三十三重天探險尋寶,神仙的神格、法寶等等,誰搶到就是誰的。
兩年前,昊天的神格被神秘人找到,帶出了天庭,那人将昊天神格烙印在身體上,變成了妖魔。
葉靈,一個普通莊戶銀,兩年前跟父母在莊稼地裏收麥子,突然一個妖魔出現。小說關鍵詞:萬骨天梯無彈窗,萬骨天梯,萬骨天梯最新章節閱讀

傳承鑄造師

傳承鑄造師

經歷具現化,一個神奇的能力。
周墨,這個神奇能力的擁有者。
別人搞不到的絕密情報?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過去的經歷,一個人的過去無法撒謊。
從不示人的珍貴傳承?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曾經的經歷,就能獲得他所知所會的全部。
以經歷為材料,智慧為爐火,鑄造的每件裝備都獨一無二,值得百代傳承。
“賺錢吧,學習吧,修行吧,歷練吧,然後當你遇見了我,你的,就是我的!”
——周墨
新書《世界救贖者》,求支持!小說關鍵詞:傳承鑄造師無彈窗,傳承鑄造師,傳承鑄造師最新章節閱讀

我真是召喚師

我真是召喚師

“求求您,教教我如何才能和女天使關系更好?”
某十二翼戰天使懇求的問道。
“請教您,如何才能忽悠更多的人信仰我的教派?”
某魔界大魔頭如是問道。
“您知道如何才能把昨天晚上我家痛經死的貓救活?”
某天界聖母不好意思的悄悄問我。
“各路大神,各路大仙,我不是上帝,真的只是召喚師。”
我痛苦的說道。
這是一個窮小子,如何因為意外獲得空間變成主宰六界的大召喚師的故事。

龍域戰神

龍域戰神

一名心龍少年,自荒山而來。他身背一柄古劍,帶着一頭真火天魔,橫空出世!為尋七座遺落的斬龍殿,他縱橫大荒兇境,力戰最強龍族,笑傲遠古英雄城,血屠恐怖修羅海!
他右手持雷霆巨劍,左手抓空蓮火焰。一劍山河變色,一拳天崩地陷!誓守護最後一片人類大陸,他誅盡千妖萬魔,與兄弟踏歌而行,闖蕩天下,終造就人界第一軍團,用鮮血鑄造一段不休傳奇!

玄幻 友韋
266.5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