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酒吧的案子我會跟。”藍忘機本不想這麽早抛出這個話題,但是魏無羨鐵了心要讓他離開,沒辦法,只好提前亮了牌。

“什麽?那你今天去了嗎?具體什麽情況?找到不是自殺的線索了嗎?”魏無羨果然忍不住,跟了上來。白天江澄給他發了個信息之後就沒動靜了,為了安全起見,那個單線聯系的手機江澄不會帶在身上,只有回到辦公室,并且絕對安全的情況下才能聯系他。而除非有極特殊情況,他也不好主動聯系江澄。這麽多天,才終于有動靜證明他的猜測方向是對的,這出大戲沒白演。可目前這溝通效率,一等就是一天,太憋屈,藍忘機一下子便戳到了他的痛腳上。

藍忘機若有所思的看着魏無羨,沒說話。

“你怎麽知道我關心這案子?”魏無羨後知後覺地發出質問。自己最近這是怎麽了,對這個人的防範意識也太低了些,總是不知不覺就着了道。

“我猜的。”藍忘機鎮定道。

“憑什麽猜?”魏無羨不依不饒。

“分局的案子,破格捅到市局。江澄并未反感,親自出現場,并且不希望別人插手了解。”藍忘機逐條分析。

“靠,這個二百五,到處都是破綻,混了五六年還沒轉正,真是活該。”魏無羨撓了撓鼻尖,又捏了捏眉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報告還沒出,現場無第二人痕跡,如果沒有其他線索,報告也無異常,恐怕就是意外了。”藍忘機不緊不慢,娓娓道來。

“沒有其他可疑之處?”魏無羨皺緊,耐着性子追問。

“暫時沒有,各方證詞,我明日梳理後,晚上告訴你。”

“嗯,那個,我,怎麽感謝你?”現在看來,藍忘機這個人的存在十分必要。不然按目前的溝通效率,簡直能憋死大活人,他真指不定自己哪天忍不住就直接跑到市局去找江澄了。

“不必,當房租好了。”藍忘機語氣無波無瀾,幾不可查地眨了眨眼。

魏無羨也不再矯情,藍忘機對他沒惡意,這點直覺他還是相信的。至于其他的,他并不想細問,就像他和江澄到底在謀劃些什麽藍忘機也并未刨根問底一樣。聰明人的相處,都是有分寸的,魏無羨發現藍忘機這個人并不像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冷冰冰,反而挺有趣。現在,他活動通訊都不通暢,這樣一個信息源簡直好比雪中送炭,再沒有往外推的道理。

魏無羨燦然一笑,漂亮的桃花眼彎彎,說:“成交。”

半夜,狂暴的雨點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響。天氣預報難得準一次,果然是臺風來了。藍忘機本就淺眠,很容易就被風聲雨聲吵醒。一旦起夜,就很難再入睡。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四點了,藍忘機索性洗漱起身,準備花點心思準備早餐。

輕手輕腳的打開房門,那人果然又蜷縮着睡在了客廳沙發上。藍忘機無聲搖頭嘆氣,去魏無羨房裏取了薄被,蓋在冷得瑟縮成一團也懶得回屋拿被子的人身上。

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藍忘機纖長白皙的手指停在魏無羨雪白的脖頸後邊清晰猙獰的傷疤旁邊。下意識的手指輕輕撫過,仿佛過電般收了回來,一路從指尖燙到心上。

“你問這疤痕啊,狗咬的,難看吧?誰叫我搶不過人家,吃一塹長一智,留個印長長記性也挺好的。”那個小少年曾經小大人般輕描淡寫地對自己說。

二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翻卷的烏雲一層又一層,遮天蔽日。小少年将發着高燒的他藏在山洞裏,瘦弱的身影離開前,印在藍忘機眼前心口的最後一個影像,便是這個燙人的疤痕。以至于,二十年後,當監視屏上出現那人早已成年的背影,憑着這個刻在骨子裏的駭人齒印,藍忘機瞬間就認出了這個人。

藍忘機靜靜的站在客廳,默默注視良久。其實,與當年相比,魏無羨的模樣并沒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只那一雙點漆般明亮耀眼的眸子,就足以讓他即使沒有那疤痕,只要看到正面,也能夠一眼認出人來。而他自己,與十歲時的模樣相比,自認為更不至于完全看不出來。所以,這人認不出他來,是因為根本沒當回事沒印象,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感謝什麽?我媽說過,別人對我的好要牢牢記住,自己對別人的,越快忘了越好。”九歲的小孩,眨巴着亮晶晶的桃花眼對他說。

還真是聽話的孩子,藍忘機心道。

“藍湛,名字怪好聽的。”當年,你也是這樣說的。只是,那時候,你讓我喊你魏嬰。

上午,市局三樓大會議室,由聶明玦親自主持案情通氣會。

“江隊。情姐。歐陽主任。這位就是藍……怎麽稱呼來着?”禁毒支隊的副隊長蘇涉像只花蝴蝶,走哪忽閃到哪。隊長黨校學習半年,這可把他嘚瑟得夠嗆。沒人願意搭理他,江澄哼了一聲,溫情白了一眼,辦公室主任歐陽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藍忘機幹脆沒表情沒吱聲。蘇涉毫無自覺性,在江澄身邊蹭了個座位坐下了,示意帶來的人跟薛洋他們一起坐到後排。嘴裏嘟囔着:“這案子跟我們有什麽關系,連點兒粉兒的影子也沒有,喊我過來旁聽幹嘛,手裏還好多事兒呢。”

廢物,什麽都讓你知道,市局就該歇菜了。江澄瞟了他一眼,暗自腹诽。

“消停點兒,頭疼。”溫情不留情面地怼了過去。

“情姐,咋頭疼了,這可跟我們沒關系,我們已經很久沒舍得辛苦您老人家了,是江隊長的案子親力親為累着了吧?”蘇涉毫無眼力價地陰陽怪氣。

“大家稍安勿躁,局長下樓了。”歐陽主任很及時地提醒。

五分鐘之後,身高腿長,極具震懾力的聶副局長端着自己專用的粗狂大茶缸子走了進來,會場頓時鴉雀無聲。

聶明玦将茶杯哐地一聲撂在桌上,開始了口是心非的開場白。無非什麽社會影響,營商環境,傑出人士,大家重視之類的套話。

領導就是領導,黑白颠倒胡謅八扯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江澄剛露出一丁點兒不屑的微表情,就被聶副局長狀似無意的眼刀瞪了一個激靈。乖乖地低下頭,老老實實收斂神色。

“行了,我就這幾句,你們各自說說吧。”聶副局長風風火火,不過三五分鐘就開完了場。筆挺的身板坐在長長的會議桌一端,比獵鷹還要敏銳壓迫的目光從挨個人臉上掃過。

“血液酒精含量85毫克,暫時沒檢測到藥物殘留。致死原因為血液嘔吐物堵塞氣管窒息死亡,時間為淩晨4點到6點之間,除墜落擦傷外,無其他外傷及可疑情況。”溫情第一個發言。

江澄朝薛洋示意,後者熟練地打開筆記本彙報:“監控可見度極低,只拍到死者從酒吧出口向後山走的一個背影,無随從人員。現場也沒提取到其他人的痕跡,基本排除他殺可能。另外,證人證詞暫時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聶明玦眼光掃視一圈,落到蘇涉臉上,蘇副隊長被領導瞪得渾身不自在,頗為不情願地接話:“沒發現什麽線索,最近線人也沒線報,我們隊沒出現場啊。”

藍忘機循聲看了這人一眼,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聶明玦哼了一聲,收回目光,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面向所有人,朗聲訓道:“都知道這事兒為什麽捅到咱們這,媒體都盯着呢,給你們三天時間,有可疑趕緊查,沒有迅速結案。我可不想一天到晚被各種電話催命,都聽懂了嗎?”

“聽懂了。”剛才還一腦門虛汗的蘇涉,這時候捧場捧得比誰都利索。其他人面面相觑,三三兩兩地點頭,陸續起身,等着局長先撤,便打算做鳥獸散。

“你們先走,江澄,留一下。”聶明玦橫了已經等在門口作勢要跑的江澄一眼,把人扯了回來。

待所有人走光,聶明玦斜眼瞟着江澄,江隊長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繃着臉問:“局長大人,有何吩咐?”聶明玦是他主管副局長,平時兩人打交道最多,明明沒比他大幾歲,卻好像老成得跟個長輩似的,江澄在他面前從身高到氣場,一點兒便宜都占不到。

聶明玦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盯着江澄看了幾秒鐘,直看得人腿肚子發軟。片刻,才沉聲說:“你小子,別給我動那麽多花花腸子。我知道你盯溫家很多年了,但這回不是什麽好機會。上一次整那麽大動靜,又包圍又爆炸的,連根毛都沒有,要不是我給你頂着,你這代理的隊長都得讓人給撸了。最近消停點兒,稍安勿躁,聽懂沒?”

“嗯嗯。”江澄十分沒誠意地點頭。“對了,局長,一邊催開業,一邊死咬,我真的要三天結案嗎?”

“狗不咬狗,能吐出象牙來嗎?自己想。”聶副局長白了他一眼,端着大茶缸子穩穩當當地邁步離開了。

“得嘞,您擎好吧。”江澄盯着聶明玦的背影,嘴裏煞有介事地應着,在無人看到的身後,目光卻複雜得讓人看不懂。他相信魏無羨的判斷,市局存在至少一個或不止一個,直接或間接與溫氏及其下線分銷商具有利益往來的人,而且,職位權力資源并不低。現在,除了他家江局長之外,他見到局裏每一個部門副職以上的人員,都忍不住要審視兩眼。聶明玦,這個他曾經最欽佩甚至有點兒打怵的領導,應該但願不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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