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魏無羨回屋,把江澄放在這的唯一一套睡衣從身上扒下來,匆匆換上了自己的衣服。藍忘機等在門邊,見魏無羨出來,愣了一瞬。

“怎麽了?”魏無羨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疑惑道:“穿錯了嗎?”

“沒有。”藍忘機搖頭,猶豫着問了一句:“你就這樣出門,可以嗎?”

藍忘機雖然不知道具體為了什麽,但魏無羨上回故意在爆炸現場出現,之後便一直躲着,他猜測,可能是在裝死避禍或者避人。所以,他以為魏無羨回房,至少會戴個帽子墨鏡什麽的遮擋遮擋。

魏無羨想了想,應該怎麽跟藍忘機解釋。

“沒事兒。那是溫晁的地盤,我要躲的不是他,讓他知道我沒死,加快動作,更好。而且,我也不會什麽易容,熟悉的人怎麽都騙不了。”魏無羨想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盡量把話說清楚。藍忘機在照顧他幫他,自己也不能太沒良心沒誠意。

“不過,溫晁一直想殺我,這回裝死的靈感也是拜他所賜。所以,如果今晚露面被發現了,你跟我在一起,以後可能會有危險。要不你還是別去了,在家等我……”魏無羨補充道,雖然看出來藍忘機不像是會被吓退的選手,卻仍是不死心想試一試。

藍忘機面色如常,沒順着他的話接下去,也沒追問,只是淡聲說了一句:“走吧。”伸右手打開屋門,攏在外套袖子中的左手卻攢緊了,圓潤的指尖好似要掐破掌心。

這人居然還是這樣,總是用那副不甚在意的态度談論自己的生死。如果當年還能解釋為年紀太小,對所謂生生死死壓根不懂,那現在呢?藍忘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悶,卻無處發洩,只能默默地跟自己的手心較勁。

兩人坐電梯直通地下停車場,徑直走到藍忘機的黑色輝騰旁邊。魏無羨很自覺地拉開副駕駛車門,忘機習慣性地想要攔一下,卻遲了。破天荒的,藍二公子的車,副駕駛位置第一次坐人。

藍忘機車開得快而穩,路也很熟。魏無羨側過頭去,月色與街燈相交彙的朦胧光線打在藍忘機如無瑕美玉般的側臉上,從額頭滑過高挺的鼻梁,路過淡薄的唇瓣,落在完美的下颌線上。又順着白皙修長的頸項一路向下,沒入筆挺端正的襯衫領口。

魏無羨一瞬間看得有些愣神,這人生得也太好看了點兒。簡直喪心病狂好看到犯規,可又莫名的有些熟悉。不可能,藍忘機的好看是萬裏挑一鶴立雞群的那種,這樣的樣貌,哪怕只是擦肩而過,他都不會沒有印象。魏無羨啊魏無羨,你這明擺着就是色迷心竅,不害臊地套近乎啊。

魏無羨尴尬地低頭,用餘光瞟着目視前方專注開車的人。還好,沒人發現他豐富的內心戲。魏無羨自嘲般地出了一口氣,狀似随意地問:“藍湛,你去過那個KING CLUB?”

“沒有。”藍忘機答得很快。

“那你路這麽熟?”魏無羨看着窗外變換的街景,藍忘機走的是既不堵車又不繞遠的小路。只是,N市馬路四通八達,頗多單行路環形路,若是不熟悉路況,很少人能走得如此順當。

“案情彙總上有案發現場坐标。”藍忘機語氣頓了片刻,接着輕聲道:“我剛回國的時候,用了幾天時間把城市路線熟悉了幾次。”

魏無羨聞言轉回頭來,略微有些詫異。但藍忘機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他猶豫了一秒鐘,也沒再追問。早慧的孩子,本就極善于察言觀色。卧底溫氏将近十年,龍潭虎穴裏日日如履薄冰,能夠游刃有餘地活到現在,更是将人與人之間的分寸拿捏得爐火純青。他有很多事,不方便沒辦法對藍忘機言明,因此,那個人的私事,他也沒資格打聽。

晚上10點多,城市郊區已經進入暮夜,四周漆黑一片,周邊還在營業的商戶幾乎沒有。藍忘機在魏無羨的指揮下,将車停在山根下一處窩進去不起眼的空地上。

今夜滿月當空,皎皎月色将山巒起伏襯得如有霧罩。

魏無羨帶着藍忘機輕車熟路地穿行于山林中,從後山繞到酒吧所在的山谷。這個地方三面環山,只有一條路通往城市主幹道。原本是廢棄的工廠,後來才被溫晁選址改做了酒吧,還拉上了本市幾個知名不務正業的富二代做股東。面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作為魑魅魍魉的掩護,最是合适不過。

魏無羨拉着藍忘機側身貼着牆檐走,躲過屋檐上的監控,來到酒吧後門通向集裝箱包房的小路上。

這地方,他沒少摸黑來過。平常這個時間,正是燈紅酒綠群魔亂舞,最熱鬧的時候。今夜卻由于酒吧還被封着,難得的昏沉安靜。幾乎與一側山體等長的巨大廠房主體,如匍匐在暗夜中的野獸,被卸了爪子般消沉。

魏無羨的目标一直是後邊那一排所謂的VIP包房,那裏的集裝箱幾乎隔三差五就會調換一批。魏無羨懷疑那是溫晁用作試貨及小型交易的場所,但每次來,都有大批的巡邏,根本沒機會靠近。今天,倒是消停了,等了半天,連個保安的影子都沒看見。不過,既然敢這樣,恐怕該挪走銷毀的早就已經毀屍滅跡,刑偵都登過門了,溫晁不會蠢到留下尾巴。所以,魏無羨今晚也沒抱希望能夠對溫氏毒品交易那條線有意外收獲,眼前還是先把姚彬的死弄明白才是當務之急。

“江澄他們只取回一個監控吧?”魏無羨蹲在路旁,昨夜的狂風暴雨已經将本就泥濘潮濕的土地沖刷得爹娘都看不出原樣。他所謂的線索,并不是指技術上的遺漏。市局刑偵的經驗及技術、江澄的專業判斷他還是信任的。之所以要自己來看看,更多的是想從他所知道的人物背景角度出發,實地感受,挖些技術層面勘查不到的東西出來。

“嗯。據說其他的線路上,攝像頭都不在。”藍忘機小心地跟在魏無羨身後,溫聲回答。

“嗯。”魏無羨若有所思地點頭。“其他的監控都藏在草叢和樹幹裏,不提前知道,根本不會想到。我之前跟江澄提過,可惜他們接到報案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王靈嬌不可能沒撤掉那些監控,起碼開業之前,不會恢複。就算找到埋着的攝像頭也不會有記錄留下,不如裝傻,江澄不會做平白露出破綻又沒有意義的事兒。明面上的那個就是擺設,之所以沒删除,恐怕也是想借市局的手把自己摘幹淨。”

“只拍到一個背影,從後門出來,走到這條路上。”藍忘機指了指魏無羨蹲的地方,那是通往後院小徑的起始點,大概四五米之後,便有一排枝葉茂密的梧桐樹遮蔽着,監控也沒有拍到死者是怎麽走到那最後排的集裝箱房去的,更別說墜亡的過程。

“其他監控應該也沒有拍到,或者說拍到的不利于他們,不然王靈嬌會多留一些給江澄。”魏無羨揉了揉鼻子,遺憾地攤了攤手。

“如果是他們做的,自然不會留。”藍忘機分析。

“不是他們。那個姓姚的跟溫晁是一條線上的,有人要瓦解他們。”魏無羨十分肯定。

藍忘機順着魏無羨的說法,換了個思路。“那有人能在他們的地盤上殺人,并做到不留線索?”

魏無羨表情有些凝重,能做到這一步的恐怕不會是別人。那個人,那個他甚至面都沒見到過,只用一句話就讓他比被人拿着槍口怼上太陽穴更毛骨悚然的人。

“藍湛,你說,姚彬在這條路上走着的時候,心裏在想些什麽?”魏無羨站起身來,順着路走了兩步,試圖感同身受。“或者說,他為什麽要往那個方向去?”

“有人在那等他?”藍忘機試着猜測。“可是,現場勘查過,沒有第二個人留下的痕跡。也可能是很專業地做了消除?但按照你的說法,如果有那樣一個人,酒吧隐藏的監控應該會拍到。他們會把內容留下來,放在刑偵能夠發現的地方。”

“對。所以想要溫晁說不清楚,想要他和姓姚的徹底掰掉,就不可能有這麽一個人。姚彬一定要死在這,而且死得不明不白,溫晁才能脫不了幹系。”魏無羨順着路走下去,停在一排集裝箱跟前,藍忘機緊緊跟在他身後。

魏無羨環視一圈,擡腳向案發的最靠近山腳的那棟臨時建築走過去。姚彬就“摔死”在這個并不很高的品字形建築前,地面上标畫的屍體輪廓已經被雨水混成模糊的一片。

魏無羨繞着模糊的一團白灰黃泥走了一圈,抿了抿嘴唇,又擡頭看了看二層的平臺,皺眉問:“藍湛,那人是臉朝下摔下來的,對吧?”

“嗯,推測是醉酒失足。”藍忘機說。

“姚彬不可能在這裏醉酒,失足的話,總有些本能的保護反應,實實在在臉朝下砸在地上,更像是自願飛下來的。”魏無羨沉吟片刻,說。

“飛?幻覺?可血液監測,酒精含量很高。”

“要麽不是酒,要麽是死後灌進去的。”魏無羨大膽猜測。

“死後灌進去難度太大,會有痕跡。如果不是酒,且監測不出來,那是……?”

“成分與酒精十分相似,尚未被掌握,致幻……”魏無羨将看似不靠譜的推測串聯起來。

“如果是的話,總要有接觸痕跡,服用或注射,法醫那邊忽略了?”藍忘機補充。

“以溫情的能力和經驗,不會出這種疏漏。所以,可能不是傳統方式。姚彬身上有什麽明顯特點,是容易被利用的?”魏無羨捏了捏眉心,思索着。

藍忘機站在魏無羨身側,腦中回憶着案情會上的每一張圖片每一句描述,想要從中幫人理出頭緒來。

片刻,兩人目光一亮,同時擡頭,互相注視,不約而同的說出了兩個字:“紋身。”

突然,還不待互相确認,身後黑暗中驀地寒光一閃,晃在了藍忘機注視魏無羨的眼眸上。電光火石之間,山腳下草叢中躍起一人,手持冰涼的匕首奔着魏無羨後心直刺而去。藍忘機甚至來不及出言提醒,只能一個飛撲過去,用身體将魏無羨整個罩住,巨大的慣性帶着兩個人在地上滾了數圈才停下來。

鋒利的匕首貼着藍忘機耳畔脖頸劃過,削下幾簇黑發的下一秒,紮透雪白的襯衫,在那人玉白的小臂上毫不留情地破開了一道猙獰的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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