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魏嬰，江澄那不能回去，現在他們來不及，但明早順着監控拍到的車牌摸排，便能定位。”藍忘機冷靜分析。

魏無羨收起亂七八糟的心神，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思索片刻，搖頭說：“不行，一旦跟到你家裏去，後患無窮。”

“上車，你開車。跟不到，信我。”藍忘機催促着。

魏無羨聽話地上車，不管接下來如何，也要盡快先離開這裏。而且，莫名的，習慣了一個人思考做決定的人，此時聽到藍忘機說話，就心甘情願的言聽計從。

一路上，魏無羨沒法專注精神開車，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副駕駛的位置。那人面色略微蒼白，神情平靜，如果不是額角邊滲出的汗水粘黏了發絲，恐怕看不出正隐忍傷口的痛楚。反觀魏無羨，僵硬的雙手将方向盤攥得死緊，貝齒狠咬下唇，不知道的還以為受傷忍痛的是他。

魏無羨，你這個廢物，槍林彈雨烈火爆炸，什麽沒經歷過，今天這點兒陣仗至于嗎？心裏将自己罵個狗血淋頭，也架不住身體上誠實地顫抖。

“魏嬰，左轉，走外側小路，在下一個路口右手邊小區入口進地下停車場B3層。”藍忘機提前囑咐。

“到了？”魏無羨遲疑地問。

“沒有，換一輛車。”藍忘機說。随後，從前方收納盒中取出另外兩串車鑰匙。

兩個人在藍忘機的指引下，停好輝騰，換了一輛保有量很大的豐田吉普，重新上路。

魏無羨有太多疑問，但現在顯然不是唠嗑的好時機。在藍忘機的指揮下，車輛穿梭于城市中的大街小巷，魏無羨生怕一個走神，便錯過了轉彎的路口。

車上儀表盤碩大的指針明晃晃的指向淩晨12點，窗外乍起的寒風呼呼從耳邊滾過，刮得面頰生疼，魏無羨下意識打了一個冷戰。藍忘機看了他一眼，關上車窗，打開了空調。

“不用，不冷。別開空調，傷口不能出汗。”魏無羨緊張地伸手要關掉，卻不熟悉車況，一時摸不着空調開關。

“沒事兒。”藍忘機輕輕擋下魏無羨的手，平緩道：“不熱，這點溫度不至于，我也有點冷。”

“哦。”魏無羨乖乖地收回手掌，重新攥到方向盤上。

“過了前邊的紅綠燈，下一個路口右轉，是一個老舊的小區，沒有門崗，小區裏也沒有監控。”藍忘機繼續指路。

“你住這裏？”魏無羨随口問道。

“不是，再換一輛車。”藍忘機說。

“啊？”魏無羨張大嘴巴合不上。“藍湛，你，你……”這人一時找不到适合的語言來描述他心中疑惑。

藍忘機善解人意地替他說：“狡兔三窟，是嗎？”

“不是，你也不從事什麽特殊職業，怎麽比我們還要小心？”魏無羨撓了撓頭發，尴尬地說，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形容得實在不好聽，好在藍忘機并不介意。

“小時候，……被綁架過。”藍忘機頓了片刻，沉聲說。面上波瀾不驚，餘光狀似無意，實則牢牢盯在那人臉上，不想錯過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什麽？”魏無羨适才張大的嘴巴更回不去了，不可置信地重複着：“你小時候被綁架過，所以一直這麽小心，所以才會去熟悉城市的每條道路？會在後備箱裏放那麽專業的藥箱？是怕以後還會被綁架，還是有心理陰影這樣才放心？”魏無羨倏忽閉口，情急之下，自己好像口不擇言，問得太多。

那人除了吃驚，沒有任何其他的表情，更沒有一星半點記起什麽的跡象，藍忘機暗自嘆了口氣，難免失望，但又伴着解釋不清的慶幸。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忘了也好吧。

“藍湛，對不起。”魏無羨見那人無言，以為自己問多了招人嫌。

“沒事。”藍忘機收起心事，耐心回答：“兩者都有吧。”

“兩者？”魏無羨一時沒反應過來。

“嗯，未雨綢缪和心理障礙可能都有。”藍忘機認真解釋，只是沒說，藥箱是剛剛替他準備的，打算放在江澄那裏。

“哦。”魏無羨意外那人如此坦誠的态度，瞬間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兩個人各懷心事，氣氛尴尬地降至冰點。好在換上這輛遍地都是的黑色帕薩特之後，開出不太遠的距離，就到了藍忘機現在的住所。

車牌號掃進系統的下一秒，地下車庫厚重的卷簾門緩緩擡起。

“這裏安保不錯，輕易不會有外人進來。”藍忘機形容的比較謙虛，實際上這是藍曦臣比較了N市所有小區的安保系統之後，才最終給他選定的住宅。

進入電梯，藍忘機刷卡直接到了28層。一梯一戶，虹膜門鎖。

藍忘機招呼身後拘謹的人進了門，在房中七轉八拐才走到最南側的由兩間套房和一個小客廳組成的主人起居區域。

“你住這一間，我住隔壁，行嗎？”藍忘機見魏無羨皺着眉頭，心下不由自主地忐忑問道。“直接買的樣板間，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你提，我明天去買。”随後又補充說。

“沒有，很好。”魏無羨趕緊回複。他今天才知道，在自己家會迷路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不過，現在他沒心思仔細感受。從進門的那一刻起，整間房子的黑白灰金屬配色和簡潔到空曠的布置都讓他內心沒來由地難受。這麽大的房子，空空蕩蕩，沒有一絲人氣，住在裏邊的人該是多冷漠多孤寂？

“藍湛，你，你需要我幫忙嗎？”魏無羨收起天馬行空的思維，将視線投在藍忘機泥濘不堪的衣褲和雪白的繃帶上。

“不用，沒關系。”藍忘機說。“衛生間裏有新的洗漱用具，衣櫃裏所有的衣服都可以用。”藍忘機指了指客房。

“嗯，好。”魏無羨點了點頭，又不放心的囑咐：“傷口不能沾水，你知道的吧。”

“放心，知道。”

魏無羨見那人進門，才自行磨磨蹭蹭地進了另一間房。寬敞的一個套間幾乎與江澄的整個公寓一般大小，魏無羨咂了咂舌，果然，這才符合市長家公子的身份。跟自己委屈在那一畝三分地裏，真是難為人家了。

洗漱臺面上是一整排沒開封的各種瓶瓶罐罐，魏無羨自诩天生麗質，實際上又懶又糙，用不上這些東西。瞅了兩眼，徑直走進浴室，打開噴頭，淋了個讓自己無比清醒的冷水澡。

還是有些擔心那人受傷的胳膊，魏無羨随意穿了件浴袍，胡亂擦了兩下頭發，便急匆匆地打開房門。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夠利索了，可出門才發現，藍忘機已經洗漱完畢，換了一身米白色質地很好的睡衣，清清爽爽地坐在小客廳的沙發上。魏無羨目光迅速落在那人胳膊上，随即松了一口氣，還好，紗布沒沾到水。

也許是失了血導致困倦，或是一夜驚魂耗心耗力，幾分鐘的工夫，藍忘機本是打算閉目養神，卻一不小心真的睡着了。那人何時出來的，竟是毫無察覺。魏無羨走到藍忘機面前，細細打量，光滑細膩如瓷器般的面龐上，血痕已經洗淨，留下微微一道淺印，應該不會留下疤痕。魏無羨心下稍定，愧疚之心減了幾分，這麽完美的臉蛋若是為了他破壞掉，恐怕以身相許都不夠賠的。

“藍湛，藍湛……”魏無羨輕輕喊了兩聲，“去屋裏睡吧，別感冒了。”

藍忘機半夢半醒間似聽到有人呼喚，奈何眼皮太沉，怎麽都睜不開眼來。

魏無羨嘆了口氣，将人半抱半拖着拽了起來。“看起來怪瘦的，沒想到還挺沉。”自言自語着，将人搬回房間，扶上床，又檢查了一番包紮處，應該是沒再滲血。仔仔細細蓋好被角，才轉身離開，關好房門。

魏無羨一屁股坐到沙發裏，吐出一口滞心澀肺的悶氣。此時此刻，他才稍稍定下點兒心來，将這一夜的兵荒馬亂從頭到尾梳理一遍。

千頭萬緒，千絲萬縷，需要厘清楚弄明白的線索細節很多，但魏無羨滿心滿腦都被那一個念頭支配，沒有絲毫縫隙去斟酌其他。他震驚疑惑不解，不敢深想，又不得不去想。這近十年來，刀頭舔血的日子趟過來，無數次主動被動的推出去跳出去替人擋刀擋槍，他早已經習慣了。從來不曾期盼，更不會奢望，會有那樣一個人在生死關頭護着他，哪怕是捎帶着的維護，都不敢想。更何況是這種不顧自身安危，用血肉之軀全身全意的守護。

無論從學術還是實踐上來說，人的本能，在那樣的情形下，第一反應都是躲避，即使是訓練有素反應機敏的，也無非能做到格擋反抗，而像藍忘機這種直接撲到他身上擋刀，反人類本能的行為，在那樣完全沒有思考時間的瞬時，只能是由刻在骨子裏的意念支配。他們明明是陌生人，偶然下有過意外接觸的陌生人，怎麽會，怎麽可能？

心底深處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生根發芽，如迷霧般蔓延至心尖。同時，久違的頭痛趁虛襲來，打斷了魏無羨徒勞無力的思索。

魏無羨雙手插入漆黑的發間，熟練地狠狠按壓緩解刀劈斧鑿般的鈍痛，嘴裏憤恨又無奈地嘟囔：

“老朋友，來的還真是時候。也就兩年沒複查而已，我還以為你識趣消失了。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