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江澄坐在辦公室裏,手裏捏着那張總結了一百多個人名的A4紙,其中一半以上是市局人員,江隊長蹙在一起的眉頭擰成麻花結。

非常幸運的,第一波趕到現場的分局同事給那具屍體拍了數張十分清晰的照片,比照如今躺在冰櫃裏的屍首,一寸一寸比對,果然在讓人眼花缭亂根本看不清楚也不會仔細計較的紋身縫隙裏,少了點兒顏色。初步估計,這種新型致幻劑是以貼紙的形式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拍到了死者身上,然後,一系列變故發生後,又在至少是分局出現場之後,到現在,不知道确切的某一個時間點和地點,被什麽人輕而易舉地抹去了痕跡。

非常不幸的,他們覺察的太晚,這期間到現場去的各部門走馬燈,甚至包括家屬。本來以為無價值可挖的屍體送到殡儀館之後更是疏于看管,有機會接觸到并且随意帶走證據的人,這一百多個都是少說了。

江澄正盯得愣神,愁眉不展,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傳來,溫情闖進屋裏,随後關緊房門。

江澄下意識站起身,只來得及點了個頭,溫情根本沒有寒暄,壓低聲音直奔主題。

“與酒精相互作用,殘餘含量極低,不在任何數據庫裏。已經提取不完整,我也只能根據經驗分析,做不了實證。要上報嗎?”溫情言簡意赅,沒有一個多餘的标點符號。

“別。”江澄揚了揚手中的紙張,陰沉着臉說了一個字。

溫情點了點頭,繼續說:“按規矩,起碼應該跟毒品那邊通個氣。也許有新型藥物我們這邊數據庫沒更新,他們那邊經驗更豐富。”

江澄仍是搖頭,一個揮不去的念頭在他腦袋裏生根發芽。魏無羨提出這個方向之前,這個案子表面線索跟禁毒那邊扯不上任何關系。溫家姚家這條線,局裏知道埋了釘子的人極少,刻意隐瞞下巴不得所有人都遠離才好。為什麽聶明玦要第一時間通知那邊參會?是巧合,還是确實有他想不到的目的?如果是他,這種毫無意義平白擺在桌面上的露骨舉動也太低級了些。如果不是,那局長大人在走他們看不懂,也不需知曉的棋?

溫情最大的優點,除了專業頂呱呱,還要算上嘴嚴不多事。見江澄不說話,也不追問,只撂下一句:“以後翻出來,報告你寫。”就潇潇灑灑地随風而去。

江澄的一個“好”字甚至來不及說,已經不見了人影,生憋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難受。

“綿綿,讓曉曉,薛洋,進來。”江澄抄起桌上的電話,故意擺譜的給十米之外的小管家下了指令。

“是,隊長。”綿綿回頭撇了撇嘴,意味深長的瞄了一眼,友情贈送地囑咐了一句:“江隊,副隊說了,不讓叫他這個小名,你也不行。”

“知道了。”江澄滿腦門官司,不耐煩地挂了電話。

手裏的紙被他捏得皺在一起,全隊的名字幾乎都在上邊,當然也包括他自己。屍體停放在法醫室的幾天裏,市局大樓裏人人都有作案嫌疑,尤其是有瓜葛的幾個部門。但這是最不安全不适合的時間和地點,所以,他推測,被揭下去的紋身貼紙,要麽是在案發現場,要麽是在殡儀館。但這也只是推測,也許對方不按套路出牌,認為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

一團亂麻,總之,人人都洗不清嫌疑。但是,手下這幾個十幾年打拼過來,換過命的兄弟,他還是信任的。換句話來說,如果他們都不可信,那麽自己這身衣服穿得也沒什麽勁,不如扒掉得了。

“隊長,找我們。”薛洋懶塌塌的聲音打斷了江澄的胡思亂想。

“怎麽,沒吃飽啊?”江澄瞪了他一眼。

“什麽沒吃飽,怎麽沒撐死他,我去主任那交個報告的工夫,把我的包子都吃了,連個皮兒都沒留。”曉星塵想起早上的事兒,氣不打一處來,從江澄辦公桌摸了個文件夾,往薛洋腦袋上比劃。

“哎呀,怎麽那麽小氣,誰知道你還沒吃完,我以為是剩下的呢。”薛洋雙手擋着,沒誠意地解釋着。

“別鬧了,有正事兒。”江澄抽回文件夾,黑着臉說。

兩個人看出火候,同時收斂了神色,很有默契地湊到桌前,正好擋住門外的各個角度的視線。

江澄把手中正反面兩張紙一分為二,分別怼到兩個人身前,說:“挨個查,身家背景活動軌跡,有任何跟酒吧案子有可能沾上的線索都別錯過。”

兩個人低頭瞅了瞅,薛洋手邊那張,上邊的名字都比較陌生,沒什麽反應。曉星塵打眼一看,他們三個的名字也在上邊,其餘的,各個熟悉。疑惑地擡頭,遞給江澄一個尋求解釋的眼神。

江隊長阖了他一眼,低聲說:“你沒看錯。”

曉星塵點了點頭,像薛洋一樣,将一張A4紙疊到揣進兜裏的大小收起來,轉身出門,三個人都沒再說話。

魏無羨同學,像個大爺似的,在藍忘機家裏舒舒服服地過了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有酒有肉,小酌怡情的周末。除了藍忘機不陪他對飲之外,一切都很完美。沒有一絲半點被傷病患照顧的愧疚感,心大得不像他自己似的。舒服,簡直太舒服了,舒服到他不想多問一句,貪婪到享受一天是一天。幾乎是他這二十九年來,記憶中能想到的舒服日子排進前三。當然他也沒過過幾天這種日子,也許九歲之前有過,可惜,他全都忘了。

要說心理鬥争,肯定也有,畢竟他天生是個敏感,什麽事都愛往自己身上攬,見不得別人吃虧的性子。可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人面前,好像內心深處邪惡的秉性都被蠢蠢欲動地挖掘出來。明知道不對,不該,沒資格享受,卻像上了瘾似的,自欺欺人,得過且過,浪的一日是一日能拖一天是一天。

一周,我就再呆一周,等給這人再換一次藥,看他傷口長好了,就撤,保證不拖泥帶水。魏無羨不得不象征性地在心裏給自己下了最後通牒,當然,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惜,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周一,一大早藍忘機就去上了班。以至于,某人這一整天百無聊賴,連那人按照他的吩咐提前安排好管家送到門口的烤魚,都不是饞了好幾天心裏想的那個滋味。恹恹地吃了兩口,就極其奢侈地倒進了垃圾桶。

“浪費等于犯罪,魏無羨,你這可真是農民翻身比地主還不要臉,做小弟那兩年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是誰?忘本啊,忘本。”

這時間過得也太慢了些,跟老牛拉破車似的。魏無羨擺弄着藍忘機昨天出門給他新買的游戲機,怎麽不像以前那麽好玩了呢?唉,果然人不能事業心太重,他一定是太惦記江澄那邊的進展了,連午覺都沒睡着。當然,對于11點多才起床的人來說,應該算是下午覺。

好不容易盼到藍忘機準點下班,魏無羨破天荒地将他想吃的材料提前從冰箱裏拿出來,擺在廚房操作臺上,如願等到那人微微吃驚的表情,心滿意足地哼着小曲溜達到餐桌旁邊,跟個監工似的坐在那悠閑地磕起瓜子。

“少吃點兒,一會兒就吃飯了。”藍忘機提醒了一句。

“瓜子兒又不占肚子,誰讓你昨天買那麽多。”魏無羨慣于推卸責任。

“我,我沒買過零食。”藍忘機無奈低聲自言自語。

“沒買過也不能什麽都買十袋吧,我不抓緊吃,過期浪費了怎麽辦。”魏無羨一副大義凜然自我犧牲的模樣。

“知道了,下回我少買點兒。”藍二公子十分配合的自覺反省。

藍忘機本以為,他一進門,魏無羨就會迫不及待地詢問案子進展。沒想到這人一臉沒心沒肺的吃貨模樣,好像一天沒吃飯似的,盯着廚房的神情都快滴出口水來了。

藍忘機瞅了一眼垃圾桶,皺眉問:“中午的飯不好吃?是不是我交代錯了?”

“嗯,不好吃。”魏無羨回憶了一下,誠實地點了點頭。

“那我明天讓管家換一家再點。”藍忘機說。

“不用了,換了也是那麽回事,不能好吃。”魏無羨随口回。

“為什麽?”藍忘機扭頭瞅了他一眼。

“不是你做的呗。”魏無羨信口就把心底的想法吐了出來。等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這句話沒什麽吧,實話實說而已,怎麽感覺這麽矯情呢。

藍忘機手中的鏟子頓了一下,慌忙轉回頭去,不知道該怎麽接,又好像不應該緘默,半晌,輕輕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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