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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頂樓局長辦公室，江楓眠、聶明玦、江澄、辦公室主任歐陽、被從黨校臨時召回來的禁毒支隊隊長邱山，五個人分布在環形沙發上，正襟危坐，圍着中央茶幾上擺着的國産手機。知道的是在等連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文物鑒定。

市局統一配發的工作手機，江澄幾乎沒什麽私人事務，在跟魏無羨單線聯系之前，公事私事都是這一個，幾乎就快要磨掉皮了。

“哎呦，江隊長，我送一個手機套好不好伐？”歐陽主任瞅着那有皮沒毛的手機，強迫症都要犯了。

江澄剛要搭話，他那飽經滄桑的祖宗很适時地響了起來。江澄伸手按了接聽鍵，打開揚聲器。

“隊長，收網了，人贓并獲。”薛洋的聲音，在廢棄的酒吧蹲點48小時，連這個一貫不會好好說話的活猴子聲音也又低又啞。

“是他嗎？”

“當然，還能有誰。”

“搜了幾輪，怎麽還能有髒？”

“新放的，我确認之前沒有。”

“嗯，盡快帶回來吧。”

“好嘞，馬上派人壓回去，我帶人在這收尾。”

江澄挂了電話，半垂着頭，餘光從其餘四個人臉上一一掃過，連他家江局長陰晴不定的面色也沒放過。

“歐陽，走個手續，我把配槍交了，接受調查。”邱山第一個說話，簡單直接。這位禁毒支隊隊長，四十出頭，跟聶明玦警校同一批，一貫沉穩老練。這回黨校學習，下一步升職幾乎是板上釘釘心照不宣的事兒。如今，他的副職出了這麽大事兒，暫時避嫌接受調查很正常，下一步吃不吃瓜烙，也不好說。

江楓眠不置可否，一直沒說話。

聶明玦又看了眼一貫只笑不說的歐陽胖子，只能自己接過話茬：“老邱，你先別急，這案子拔出蘿蔔帶出的泥一大堆，涉及你們支隊的有一大塊，沒人主持幹活也不行。這種情況，部裏可能直接派人下來督查，昨天江局長已經跟上邊通過氣，今天這消息報過去，最多也就一天，該來的就來了，咱們按規矩配合，不光是你，我們倆也照樣得配合。”

N市對毒品交易的大規模嚴厲打擊始于二十年前，那時候藍市長還是藍局長，那場兩敗俱傷的大動靜導致猖狂到幾乎連起整個江浙滬地區地下線的溫氏在自己老巢啞了火憋了氣，只留下個溫晁不鹹不淡的茍延殘喘。

這些年，在溫氏內部有魏無羨的壓制，外部有邱山的封鎖，再加上溫若寒本就不看好也不待見他那一塊，溫晁的日子并不好過。誰知道他什麽時候搭上的蘇涉，市局禁毒支隊副隊長，甚至很有可能在邱山升遷之後填補隊長空缺的人，居然是毒販的□□，延續多年。現在的輿論環境，這一筆，恐怕就能把N市禁毒這條線多年的牌匾敗光了。

聶明玦頓了頓，轉頭對江澄交代道：“你小子還不趕緊下去幹活，刑偵這塊拔的蘿蔔，秋後果子少不了你的。”

江澄感覺像被喂了一塊沾了老鼠屎的蜜餞，甜是真甜，惡心也是真惡心。這案子，表面上看，通過市局刑偵支隊的努力，不禁破了命案，還捎帶着不小心打掉了盤桓多年的毒瘤，揪出了組織內部的蛀蟲。可實際上呢，飯是被人捏着脖子填鴨式填進來的，明擺着給人當了槍使，啞巴吃黃連。

江澄嗯了一聲，第一個走了出去。蘇涉就是魏無羨推測的內鬼嗎？還是被臨時推出來擋槍的小鬼而已？如果是後者，排除了退居二線等着退休的書記和一個軍轉享受待遇挂名的副局長，那麽在市局有能力做到的，無非屋裏剩下的那四個人而已。

江澄回到辦公室，鎖了門，掏出随身鑰匙打開抽屜拿出手機，給魏無羨發了條信息：“蘇涉那個傻子鑽網了，證據百分之八十是姚正君安排人去放的，又傳了不知道什麽口信把傻子引去。”不等回信，江澄把手機鎖了回去，急匆匆地趕去審訊室，他要把所有涉案人員的口供再從頭到尾過一遍。肯定有什麽破綻是之前沒注意到的，做出來的局，不可能完美到沒有漏洞。

今晚是歡送藍市長提前退休前的非正式宴會，推了很多次，無奈老朋友盛情難卻，好在也就熟悉的那幾個人。這種場合，藍忘機原本是從不參加的。但這一回特殊，歸根結底，藍大市長是為了大兒子前途主動做出的犧牲，藍曦臣實在趕不回來，藍忘機只好替哥哥象征性出席一下。都是有頭有臉的長輩，聽說他不喝酒，也沒有上杆子勉強的。觥籌交錯中如個旁觀者，偶爾喝兩口茶也就過去了。

藍忘機回到家，魏無羨又窩在兩個人房間門口的小客廳沙發上睡着了。

藍忘機輕手輕腳地回房間取了被給他蓋上，收拾了桌子上沒吃兩口的飯菜，關了燈，默默坐在寬大的沙發邊角。

魏無羨睡着的樣子更像小時候，調皮中帶着膽怯，乖巧裏藏着勇敢。聯想到第一次去江澄公寓，背後冰冷的槍口和那人警惕凜冽的聲音，藍忘機心口悶得疼。他一直想知道，那個雨天，在離開他之後，魏無羨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二十年又是怎麽度過的，為什麽會走上這條路。還有，真的完全忘記他了嗎？

魏無羨翻了個身，平躺，被子踢到了地上。

藍忘機無奈搖頭，撿起來，又給人嚴嚴實實地裹上。

魏無羨不知道夢到了什麽，上下唇用力抿着，眉頭皺出一團亂麻。

藍忘機下意識伸手指撫了上去，想要撫平眉心的小山丘。

“藍湛。”

魏無羨閉着眼咕哝了一聲，藍忘機吓得一個激靈，趕緊收手，卻沒來得及，被人一把攥進了滾燙的手心裏。魏無羨單手握住藍忘機一根手指，收到被裏，嘴裏嘟嘟囔囔聽不清說了些什麽，一個翻身，面朝裏，又睡了過去。

藍忘機被拽得差點兒起身，渾身如過了電一般，驚吓伴着一種說不清楚類似于期待的情緒。胳膊高高擡着，費勁地配合那人将他手指包裹在拳心貼在心口的姿勢。

腦袋裏如冰凍火燒交替，幾乎無法思考。魏無羨心口的熱度順着指尖一波一波傳過來，藍忘機緊張到連呼吸都放到慢得不能再慢。直到覺得那人已經睡熟，試着抽出手指，又在魏無羨突然翻身皺眉的動作下迅速塞了回去，一動不敢動。如此來回折騰了十回八回，才成功将手指頭收了回來，藍二公子已是深更半夜滿頭大汗。

藍忘機臉燒得通紅，打眼看了看，被子蓋得挺嚴實，立即低着頭鑽回了自己房間，多一眼都不敢再看。自然也沒有瞧見，那個作惡的小祖宗閉着眼憋不住地偷樂。

第二天，藍忘機準時5點半從床上坐起來，精神亢奮，一點兒也不困。梳洗穿戴完畢，去廚房準備早飯，剛打開門，就被端坐在沙發上，沖着他傻笑的人吓得差點兒退回房間去。

“你，你怎麽起這麽早？”藍忘機深吸兩口氣，平靜下心虛的情緒，問道。

“餓了。”魏無羨癟了癟嘴，一臉委屈地說。

“昨晚怎麽吃那麽少？”

“一個人，沒意思。”

藍忘機向廚房走的腳步頓了頓，心裏敲打自己：就是字面的意思，魏嬰愛熱鬧，不喜歡一個人吃飯，你別想多了。嘴上不知所措地回應：“哦。”

“哦什麽哦，木頭。”魏無羨噘着嘴跟在人家身後小聲叨咕。

“你說什麽？”

“沒什麽，餓了，餓了，藍，湛，哥，哥，我餓了。”

“咳，咳，咳咳咳咳，哦。”

魏無羨低頭憋笑憋到岔氣，趕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

魏無羨肆無忌憚地盯着那人認真做飯的背影，又肆無忌憚地盯着人家吃飯，眼角眉梢的笑意如水波潋滟，就要滿溢出來。他一向是個簡單直接的人，昨晚對着自己饞了半年的小龍蝦索然無味下不了口，他就知道，完了，他好像離不開這個人了。

要不是他還見不了天的身份，和背後那個陰影，昨晚就恨不得将人按在沙發上表白。好不容易忍了一夜，這股沖動卻一點兒都沒冷下來。

魏無羨想了半宿，大不了不回去當警察，也不當卧底。他隐姓埋名，就這麽消失，什麽都不要了，總該沒人惦記了吧？什麽懲惡揚善的夢想，什麽保家衛國的英雄情節，這十年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對得起國家培養了。下半輩子，他就想窩在藍忘機家裏，當個混吃等死的寄生蟲，如果那人不嫌棄的話。

“你，不是餓了嗎？”藍忘機被人笑得發毛，又忍不住心虛，是不是自己昨晚的小動作被抓住了？這人是不是憋着一肚子壞水打算戳穿他嘲笑他？

“嗯。”魏無羨若有所思地應着，眼神就沒從人家臉上錯開過。

藍忘機三十年來養成的斯文吃相，差點兒被這人破功。最後一口塞進嘴裏，就着一大口水灌下去。急匆匆地起身往外走，再不離開，感覺臉都快被那人的眼神燙出洞來了。

“我走了。昨天蘇涉的事報上去，晚上部裏督察組進駐市局。今天可能會很忙，中午回不來了。你，你自己好好吃飯。”

“那晚上呢？”

“晚上，我盡量正常下班。”

“嗯，我等你。”

“咳，哦。我走了。”

“藍湛。”

“嗯？”

“晚上，我等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