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谷雨(二)
說實話石小滿對孟寒一點好感也沒有,甚至可以說是厭惡的。
但是當看到那樣一個人躺在自己腳邊,渾身的傷只剩下半口氣,她怎麽樣也沒法做到視而不見。
一直到牛車把人拉回了家裏,石小滿拼着一口氣把孟寒擡進屋子,才開始有些後悔方才是不是沖動了。
孟家剛剛出了那種事,現在家裏還不太平,據說孟老爺下落不明,而她竟然把孟寒救了回來。萬一哪天官兵抄到她家裏來……石小滿想想就更後悔了。
孟寒尚處于昏迷狀态,臉上身上盡是淤青血跡,尤其是頭上有個地方傷得很深。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流血,石小滿看不下去用手給他捂着,結果沾了滿手的血都沒見止住。
她沒辦法只好把村裏的老大夫請了過來,大夫給看過後只是輕飄飄地說道:“都是皮外傷,只是頭上這個傷不太好辦,就算好了怕是也會落下遺症。”
石小滿問道:“什麽遺症?”
“不好說。”老大夫搖了搖頭,一邊給開藥方一邊嘆息,“可能什麽事都沒有,也可能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這些都說不準。”
大夫開了幾幅傷藥,又留下一卷紗布叮囑石小滿怎麽清洗處理傷口,石小滿都細心地一一記下。
她這回出去是賺了些錢,可還沒在懷裏捂熱乎,待老大夫開口時心疼地數了三百文遞過去,一臉的舍不得。
石小滿依照大夫的囑咐燒了熱水,趁水沒燒開的工夫又去解開孟寒的衣服。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哪裏見過男人的身子,雖然剛下手時猶豫不決,然而當看到他胸口一片片的烏青淤血時就什麽想法也沒了。
這得多大的仇?身上連一塊完好的地方都找不着!
她拿幹淨的毛巾放進熱水裏打濕,再擰幹,一點一點細心地給他擦拭傷口。然而腦子一轉想到那天他的惡劣行徑,又忍不住加重力道在他胸口上一摁,只聽一聲悶哼傳出。炕上的人眉頭死死地蹙着,未幹的血跡挂在臉上可怕又可憐。
石小滿清洗了一下毛巾,低聲嘀咕:“活該。”
可是手上的動作一點沒停,甚至給他清理頭上傷口時更加的小心謹慎了。
谷雨本就是多雨的節氣,滋潤莊家泥土。石小滿的房子後面有一條溪水,雨水落在水面上打出清脆的聲響,叮咚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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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之間,孟寒只覺得有人在他身邊不停地忙活,溫熱濕軟的東西貼在傷口上舒緩了一部分疼痛。他這才覺得身上到處都在疼,是一下一下的鈍痛,好像全身被拆散了重裝一般。尤其是後腦上的傷口,使得他整個頭腦都是混沌的,看不清身旁的人,但是周圍清香沁人的氣息愈發清晰。
他努力睜了睜眼,石小滿正端着水從屋裏走出去,留下一個側面。漆黑如墨的頭發簡單地梳在一側,露出細潤瑩白的脖頸,再往上是一張嬌俏清麗的小臉,不得不承認委實是漂亮的,比他爹剛娶進門的妾室還要好看幾分。
孟寒躺在土炕上努力回想,只覺得這張臉怎麽看怎麽熟悉。
等他剛剛想起來時,頭上忽然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石小滿拿出大夫開的止血化瘀藥,給他按在傷口上慢慢揉開。手下畢竟也是一副男人身體,等藥塗完後石小滿整張臉有如被火燒了一般,匆匆忙忙地給他纏了紗布便出了房間,就着屋檐下的雨水洗了洗手。
雨下了約莫半個時辰就停了,石小滿把沾血的衣服收拾起來,拿到屋子後面的溪水裏洗幹淨。回來的時候見孟寒已經睡得安穩了許多,起碼不再難受地蹙起眉頭,她把衣服搭在竹竿上,收拾了東西準備做飯。
這時候太陽已經垂落西邊,只剩下半點餘晖将落未落,映襯得天邊一點微微光亮,天地昏黃朦胧。
石小滿常年一個人生活,做的飯菜不說色香味俱全但也絕對好吃。這兩天剛是竹筍成熟的時候,她圖方便只煮了半顆嫩筍,蘸着麻油醬油吃,味道卻是鮮美可口。
炕上的人沒有半點要醒的跡象,石小滿故意站在炕頭把筍咬得脆響,仍舊不見他有反應。索性搬了張椅子坐在邊上,一邊吃飯一邊端詳這個半死不活的人。
模樣青腫難辨,人品惡劣低下,簡而言之一個字就是渣。
石小滿嘆息,她到底為什麽要救這種人?
若是再讓村子裏的別人知道,她這日子恐怕會過的更加不容易。石小滿就在這一邊惆悵一邊後悔的內心譴責中睡了下去,土炕被人占了,只能趴在桌子上湊合一晚。
然而在數不清第幾回從桌子上滑下去時,石小滿徹底暴怒了。把炕上的人往裏面推了推,她就勢躺在外頭,只占了一點地方,拉過被子一角這才安安穩穩地睡去。
氣溫愈發地暖了起來,天色也亮得早。
石小滿從睡夢中轉醒,頭腦尚未清醒過來,只覺得身上似乎被人緊緊地捆着,十分難受,貼在皮膚上的體溫熱得不正常……
等等。
石小滿驀地睜大眼,轉頭去看身旁,果然一張青紫不堪的臉距離自己不到兩公分,并且他的手腳死死地扒在自己身上,還有越抱越緊的趨勢。
“你……給我滾!”石小滿惱羞成怒要把人踢開,可是孟寒竟然死死地抱着他,力氣大得她無能為力。
石小滿掙了許久未果,對他怒目而視,“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你便是這樣報答我的!”
然而孟寒聽不到她的話,蹙起眉頭又往她身上擠了擠,嘴裏咕咕哝哝地說着什麽,模樣看起來很不好受。石小滿這才注意到他呼出的氣體都是熱的,臉頰上有不正常的燒紅,摸了摸額頭竟然燙得驚人。
他一邊緊抱着石小滿一邊低聲呢喃:“冷……抱,暖和……”
石小滿微微無力,“你究竟是冷還是暖和?”
孟寒聽不到石小滿的話,他只知道身旁的人十分溫暖,有源源不斷的熱流傳到自己身體裏,溫溫軟軟的抱着很舒服。
于是就忍不住地想攫取更多。
石小滿原本善心大發想讓他抱一會兒就算了,然而這不識好歹的竟然開始動手動腳了起來……
他的手猝不及防地滑進石小滿的裏衣,貼着光滑溫熱的皮膚向上摸去,石小滿大驚失色,連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你幹什麽!你你,流氓!”
孟寒委屈地皺了皺眉,滿是傷口殘破的身子蜷縮起來,可憐兮兮地呻/吟:“冷……”
“……”真是,太鬧心了。
石小滿連哄帶騙地讓他松開自己,看了看他泛紅的臉頰,又檢查了一遍身上有無感染炎症,這才去後面的溪水裏打了一桶涼水。回去後孟寒估計已經燒糊塗了,嘴裏胡言亂語說着什麽,石小滿趕緊擰了濕毛巾覆在他額頭上,又把家裏能蓋的東西都翻了出來,足足給他蓋了好幾層。
饒是這樣他也一點不見好,兩個時辰過去了溫度只高不低,石小滿沒有辦法,又去了徐嬸家一趟。
恰巧徐盛不在,石小滿向徐嬸說明了來意後,徐嬸大方地給她盛了一碗自釀的酒。石小滿接過連連道謝,不敢耽擱地走回家中。
徐嬸從小給了她不少幫助,是石小滿在杏村最依賴的人,若是沒有她,恐怕石小滿也不會決定留在這裏。
回去時孟寒整個人都縮進被子裏,眼睛緊緊地閉着,渾身發顫。一回生二回熟,石小滿把他被子掀了,給他整個身上都仔細地擦了一遍酒。可是這個人不老實,手總是不安分地亂放,氣得石小滿想拿繩子把他綁了。
身上擦過後,石小滿猶豫踟蹰地掃了他的下/身一眼。閉着眼睛心一橫把他褲子脫了下來,胡亂擦拭了兩下就匆匆拿被子蓋上,臉上已經如火燒了一般。
轉過身給他重新換了濕毛巾,見他臉上的潮紅已經不再那麽明顯,神情也緩和了許多,石小滿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
她站在炕頭将人細細打量一會兒,大概是大夫開的藥好,孟寒臉上的淤青明顯消下去許多,不再如昨天那般吓人。只是仍舊看不清模樣罷了。
平日裏嚣張跋扈的人忽然變得脆弱,委實讓人難以接受。
石小滿忍不住念叨:“看來你人緣實在不太好,一出事便有人落井下石,關鍵時刻竟然連朋友也沒有。如果不是看在老黃牛的面子上,我可沒閑工夫救你。若是你醒來了還像平常那樣惡劣,可是要天誅地滅的。”
不過根據前幾回見面的經驗,石小滿根本不對他知恩圖報有半點希冀。
只盼着他養好了傷趕緊離開,別再給她招惹麻煩了。
然而這樣的念頭,在孟寒醒來時被打消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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