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立夏(三)

石小滿從沒往這方面想過,她知道收留了孟寒定會引來村裏人的非議,饒是她自己行的端立的正,卻堵不住悠悠衆口。可是這話從孟寒嘴裏說出來,她就愣了。

給一個傻子當媳婦?更何況還是個前身惡劣的傻子,誰知道他哪天會不會突然變好了,然後恢複本性?她問過大夫,這種事不是沒可能。所以石小滿仔細斟酌認真思考之後,嚴肅地拒絕了:“我不給你當媳婦兒。”

孟寒很受打擊:“為什麽?”

石小滿想了又想怎麽才能委婉地告訴他,又能讓他明白:“娶媳婦兒是要跟她過一輩子的,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孟寒側過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模樣極認真,“就是你給我做飯,洗衣服,晚上我們一塊兒睡覺。”他是見了隔壁老四家就這樣生活的,李老四的媳婦兒每天都給他做飯洗衣服,香香也會。這麽一說,香香不就是他的媳婦兒了?

這個認知讓孟寒很開心,抱着她的胳膊就是不肯撒手了:“香香是我媳婦兒。”

石小滿拿他沒辦法,不住地推搡他的頭,“誰是你媳婦兒了,不要臉。快松手,不然以後就不讓你住我家裏了。”

這招果然對孟寒是屢試不爽,想來上回被抛棄怕了。連忙把手松開退回角落裏,臉上寫着“我松手了你不要趕我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石小滿很滿意,躺在另一邊準備睡覺,今晚折騰得太晚了,她現在困得不行。

“香香?”偏偏某個不放心的人在旁邊試探道。

石小滿不理他,故意發出平靜的呼吸聲。孟寒見她睡了,心中念着她剛才的話沒敢打擾,也躺在一旁老老實實睡去。

一如石小滿猜測的那般,村裏都在傳她撿了個傻子回來,而且有認識的人,一眼就認出了孟寒是鎮上的惡棍。每回石小滿走過他們跟前時,細碎的談話聲陡然安靜下來,看着她的眼神有探疑,有譏諷,還有冷漠。

沒等她走遠,後面的人就忍不住又開了話匣子。

“真沒想到,她竟然還跟那種混賬有聯系……”

“如今還帶回了家裏……呸,虧得我兒子還對她念念不忘。”這話讓石小滿腳步一頓。

“不是說那是個傻子?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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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知道,那孟家少爺是被人打傻的。鎮上的人早就對他積怨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機會,你說能輕易放過嗎?”

石小滿沒想到她只是去徐嬸家讨點李子做酒,路上就能聽到這麽豐富精彩的對話。看來那劉氏不只是會勾搭男人……散播閑話的本事也是一流。

徐嬸想必也聽見了她們的話,拉着石小滿的手進了院子,“別管她們說什麽,都是平日裏閑的。你呀,別去理會就行了。”

石小滿想來聽她的話,這會兒自然點頭:“愛怎麽說就讓她們說去,反正我又不會掉塊兒肉。”

她這一身漠視人的本事還是跟徐嬸學的,早些年她可沒有這麽鎮定,恨不得撲上去一個個咬她們幾口。最後還是徐嬸把她攔下了,好說歹說地在耳邊一番教育,當時石小滿雖然沒想通,但礙于徐嬸的面子終是沒再鬧下去。

石小滿是在七八歲時來到杏村的,當時她就已經是沒了爹娘,自己一個人住在村子外圍,竟然也平平安安地長大了。村裏人自然因為她的身份起了不少争議,說她來歷不明,一定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直至一日不知道誰傳出來的話頭,說石小滿的娘是鎮上一個妓/女。并說那妓/女在芳華正盛時生了孩子,自然是要不得的,偷偷摸摸把孩子帶到了七八歲,後來迫于生活壓力不得不把她抛棄。輿論就像一顆石頭掉進了深潭裏,周圍泛起層層漣漪,村裏便像炸開了鍋似的,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對她的身份起了莫大的興趣。

彼時石小滿已經十四五歲,該知道的一點不落。她本就不是個吃虧的性子,誰說了她她便一并讨回來,後來村裏人更加不同她來往了,看到也是站得遠遠的。多得徐嬸幫她,又是她的長輩,常常安撫她給她說教,久而久之石小滿的反應就淡了下來。

也可能是聽得時間長了沒意思了,反正那些流言蜚語便再也不能激怒她,其他人得不到她的反應,也就逐漸覺得沒趣。慢慢地拿她身份說事的人便少了,大家互相接觸得多了,還有人開始替石小滿說話。畢竟這姑娘委實不錯,熟識之後發現她脾氣雖躁但人卻很讨喜。

至于現在……平靜這麽久總算讓她們找到了新的樂子,石小滿大度地不同她們計較,讓她們随意說去吧,說破了嘴皮子也不幹她的事。

李子絞碎了取汁,混入米酒中喝下肚,可令容顏美麗,鄉間稱之為駐色酒,通常在夏初時服用,效果更佳。再加上李子味甘酸,能夠清熱解毒,這種東西對于石小滿來說簡直再好不過。

孟寒顯然對這東西很感興趣,守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石小滿覺得好笑,“這酒要是明天才做好,你難道要這樣等到明天不成?”

“我陪香香一起等。”他動了兩下換個姿勢,依舊緊緊地盯着石小滿手下的動作。

石小滿家有個白瓷做的臼罐兒,是她特地買來搗碎李子取汁的。果子搗爛汁液倒入米酒中,封口放到第二天便能喝了。為了能讓口感更清爽,石小滿還讓孟寒去溪裏打了一大桶冷水,把酒罐子放在裏面浸泡一夜。

這駐色酒把孟寒饞了整整一晚上,要不是石小滿攔着,恐怕他當晚便忍不住偷偷喝了。第二天他起了一大早跑到竈房去,給自己倒了一大碗酒,小口地抿了一下,清甜爽口,仰着脖子沒一會兒便把那一大碗喝幹淨了。

不過他倒沒有忘記石小滿,又重新倒了一碗讨好地端到石小滿面前,“香香快喝,好喝。”

石小滿正在拿毛巾擦臉,剛才他急匆匆地跑進竈房時她就醒了,不客氣地就着他端碗的動作喝了一口,眯了眯眼很滿足:“确實好喝。”

被誇獎後孟寒別提有多高興了,就好似這酒是他做的一般。站在一旁不肯走了,非要石小滿把那一碗喝完才行,很認真地說道:“我喂你。”

石小滿又就着喝了幾口,但早上剛起來什麽也沒吃,委實不适合和這麽多酒,沒一會兒便覺得胃裏不舒服了,搖搖頭拒絕:“不喝了,飽了。”

孟寒喜滋滋地:“香香不喝我喝。”

他的臉上泛起微微紅暈,雖然不太明顯,但确實是喝醉酒的跡象。石小滿連忙攔下他的動作,這大清早要是醉倒了怎麽行?“不許喝了,放回竈房裏去。”

孟寒見她眼神堅定,委屈地指控道:“小氣。”

石小滿哭笑不得,敲了敲他的腦殼:“我是為了你好,快放回去。”

雖然很不願意,但孟寒還是乖乖地把剩下的半碗酒放回了竈房。并且擱得高高的,生怕被別人搶走了似的。不知是真喝多了還是怎麽,石小滿做好了早飯後,他竟然破天荒地吃了很少。往常都是要喝兩碗粥一個饅頭的,今天竟然連一碗粥都沒喝完!

石小滿把剩下的半碗粥推到他面前:“喝完,浪費糧食會天打雷劈的!”

他自己不吃也就算了,還要在石小滿身邊繞來繞去,嘴裏說着含糊不清的話。看樣子果然是醉了,本來就傻,這會兒更叫人聽不懂了。

“香香……嗯,壞!摸摸……打我……”

石小滿瞥了他一眼,繼續吃自己的飯。

“又對我好……他們打我,香香抱……疼……”

石小滿一口粥哽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孟寒卻一把撲在石小滿身上把她抱緊了,“喜歡香香!”

說完沒等她有反應,一顆大腦袋全埋在了石小滿的頸窩裏,“喜歡,喜歡你……”

石小滿拿着碗都要石化了,抽了抽嘴角半天說不出話。

她沒想到醒來後的孟寒會這麽黏自己,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能記着她這份恩情就行了。誰知道恩情不僅記着了,還記得異常牢固,甚至要上趕着以身相許——

“香香你不娶我嗎?”

孟寒平地炸起一聲驚雷。

石小滿手一哆嗦,險些把碗摔了。她心有餘悸地拉開孟寒的手,認真嚴肅地說道:“只有男人才可以娶女人。”

“為什麽?”孟寒不依不饒地問道。

……石小滿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問題,好在孟寒現在酒醉了容易糊弄,随便扯了個謊便把他打發了去。吃飯完後院還有東西要處理,石小滿把東西收拾了就準備過去,因為怕孟寒把她剛種的瑞香踩壞了,所以便沒讓他過去,留他一個人在前面待着。

石小滿不放心地叮囑:“我去後面一會兒就回來,你就在這裏等我。餓了竈房裏有東西吃,不要亂跑知不知道?”

現在外面都是說他們閑話的人,孟寒出去無疑就是一個靶子。

孟寒點點頭,倒是意外地乖巧。

後院的瑞香這幾天才剛冒出了頭,瑞香喜好肥沃濕潤的土地,這幾天中午太陽都很大,石小滿還要琢磨着搭一個遮蔭的棚子,每天還要過來澆水排水。

她一個人做這些當然是不行的,明天還要請徐盛過來一趟,幫忙把棚子搭起來。

後院地方大,待她把整片水澆完幾乎就花了一個時辰,正是陽光正盛的時候,蒸得石小滿額頭上都是汗珠。她皮膚白,卻不怕曬,即便白天太陽*,也只是曬得臉蛋通紅而已,休息一晚上又恢複細白的模樣,不知道惹來村子裏多少姑娘羨慕。

石小滿還沒走回前院,就聽見門口有吵鬧争執的聲音,聽起來人還不少。

她心中疑惑,快步走出去看了看,只見自己家門口圍了不少人,其中說得最大聲的莫過于一個婦人。她身旁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臉上有明顯的血跡,一臉倔強地站在旁邊。想必是她的兒子,這個婦人石小滿有些印象,與她隔着兩戶人家的李氏。平常見面會出于客套說上兩句,從沒起過什麽争執,這回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讓她有這麽大的反應。

石小滿下意識尋找孟寒的身影,在看到他後才松一口氣。

她還沒走過去,就聽見李氏在大聲說道:“你打人還有理了是不是?我家毛毛才多大,就被你打成這樣!大家都來評評理,看看是誰的錯?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這麽算了,今兒我一定要讨個說法!”

這話顯然是沖着孟寒說的,孟寒站在一旁仍舊一聲不吭。但是臉色很難看,眼睛微微泛紅,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随時都有再沖上去把人打一頓的趨勢,石小滿第一次見他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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