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寒露（三）

任憑孟寒怎麽說,石小滿就是不肯再跟他同乘一車。

“距離杏村還有好一段路，你當真打算這麽走着去麽？”孟寒在她後面慢悠悠地趕着車,朝着前方的身影的問道。

石小滿一聲不吭地繼續往前走，顯然是還未氣消。

孟寒在心中悠悠嘆口氣,不曉得又說錯了什麽惹她生氣,女人的心思當真如此難琢磨……

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她的腳程怎麽能跟牛車的速度比,距離到杏村還有一半距離。孟寒無聲地嘆息，加快速度行至她身旁，手臂一撈輕松地将她帶到牛車上。

“照你的速度下去,天黑了我們也到不了杏村。”孟寒抵着她的頭頂，一手駕車一手鉗制著她的身子。

石小滿一動未動,聲音冷冷地：“你大可不必去。”

孟寒沒出聲,過了許久才低聲道：“那怎麽行……”

聲音極低，也不知道石小滿聽到沒有。

兩個小時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快三個時辰，到杏村後已經是傍晚時分。隔着好遠的距離石小滿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來，甚至沒往後看一眼直往家裏走去。這會兒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家家戶戶升起炊煙，路兩旁不見有多少人。

家裏還是她離開之前的模樣，只不過炕上淩亂的床褥卻折疊整齊地擺放一角，石小滿雖然納悶，但轉念一想或許是徐盛做的，心中愧疚更甚，甚至還有隐隐的不安。

孟寒正巧從外面走來，石小滿現在看見他更覺心煩，直接從身旁繞過，決定要去徐嬸家一趟。這幾日的事她都不知該如何跟徐嬸交代，焦慮之中難免步伐紊亂，腳在門檻上磕了一下傾身向前倒去。

一只手從後面伸來想要扶住她，還未觸到身就被石小滿揮開了。她撐着門向後看一眼：“你不要過來。”

孟寒目光從被揮開的手掌移開，落在她臉上笑了笑，“你要做什麽見不得人事麽？”

不知是為了故意氣他還是怎麽，石小滿脫口而出：“怎麽能算見不得人的事？徐大哥與我畢竟有婚約在身，我去見他天經地義。”

說罷，不去看孟寒沉下的臉，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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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天的功夫，杏村氣氛便壓抑了許多。平常這時候路邊會有三三兩兩的人蹲着一起吃飯，然而走了半條街都不見一個人，氣氛莫名地凝重。越接近徐嬸家心就越沉重，她越走越慢，步伐逐漸縮小，心中那抹慌亂卻怎麽也無法忽視了。

她立在徐嬸家門口久久未動，腳下沉重，灌了鉛般怎麽也邁不動一步。

從裏面走出來一人，是隔壁住的人家，看到她後顯然一愣，旋即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從她身旁走過。

反應過來時手已經不受控制地将人攔住，她張口詢問：“請問裏面……”聲音澀得不像話。

那人本欲開口說她，但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話到嘴邊變了種滋味：“你進去看便知道了。”

他的話将石小滿原本懷揣的希冀一下子澆熄，腦子只回蕩着一句話：徐嬸出事了。

她不再猶豫快步走進屋中，院子裏不見徐盛的身影，屋裏的藥味比前幾日更濃郁了些。她輕車熟路地走到徐嬸的房間，但見裏面有一人背對自己坐着，她下意識地喚出聲：“徐大哥……”

徐盛微僵，然而一動未動地維持着一個姿勢。

她這才看清徐盛緊緊地握着徐嬸的手，徐嬸躺在炕沿，雙目緊阖，短短幾日又憔悴消瘦許多，與先前溫和慈祥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讓石小滿渾身發冷的不是徐盛的表情，而是徐嬸明顯僵硬的身體，和平靜無瀾的表情。

她往前的腳步猛然停住，不敢置信地頓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徐盛緊握徐嬸的雙手。

徐盛的手微微顫抖，不斷有水珠掉在他青筋泛起的手背上。

“……”

石小滿一瞬間像被人忽地扼住了喉嚨，如同窒息，渾身一陣陣發冷。

她早該知道的，徐嬸這陣子身體差，又受不得半點刺激，千盼萬盼徐盛終于要成親了，卻忽然不見了新娘子，該是莫大的打擊。

她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拼命忍住泛紅的眼眶，可惜未果，沒片刻水霧朦胧了整個視線，臉頰濡濕。

哪怕她在心裏說上千萬遍“對不起”，徐嬸恐怕都聽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徐盛才緩緩站起來，不過依舊沒轉過身，只低聲說道：“我娘走了。”聲音沉恸沙啞。

“徐大哥……”石小滿往前走了兩步，最終又停住，踟蹰猶豫。她不是故意要消失不見的，更沒想到……然而徐盛此刻似乎沒有聽她說這些話的意思，甚至一點也不想見到她。

石小滿垂眸，徐盛的冷漠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

“對不起……我知道你怪我，徐嬸一定也怪我，是我不好……可是我能不能，能不能再跟徐嬸說說話……”

終究還是對她狠不下心來，徐盛走到她跟前，頓了片刻，擡手接住她不住滾落的淚珠，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那天……你為何不在？”

石小滿無法回答，若是說孟寒的原因，那麽這一切便有他大半原因……思及此又不由得唾棄自己，竟然到了這時候都忍不住要為他擔憂！

徐盛擡眸見院裏進來一人，這些人他家來來往往許多人，卻沒有一個能讓他如此強烈地想轟出去。

察覺到身前人渾身的壓抑氣息，石小滿詫異擡頭，只能看到徐盛一個緊繃的下颔，緊緊地盯着她身後一處。石小滿慌張回頭，果不其然，孟寒正斜倚在門口懶洋洋地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眸子深不可測，看着石小滿說話：“如此迫不及待地回來，便是為了見他麽？”

徐盛聽出了話裏的意思，頓了頓問道：“是你将小滿帶走的？”

孟寒倒是一點不含糊地點頭，“是我又如何。”反正……早晚都是我的。

後半句他忍了忍還是沒說出來，以石小滿現在看他的眼神，若是說出來了，恐怕近期內不要想再跟她說上一句話。可惜卻不知道，無論他說不說那句話，石小滿都已決定不會再與他輕易來往。

察覺到徐盛渾身的怒意，石小滿向左一步擋在他身前，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盡管微弱，但還是被孟寒敏銳地捕捉了。那種被置身事外的感覺讓他不悅地眯起眸子，上前一步走入裏屋，“有什麽不能讓人聽的，非要躲在裏面……”

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向炕上躺着的人，一時怔忡好似沒反應過來。

一直到被石小滿從屋裏趕出來，他都處于混沌狀态。

他對于徐嬸沒有多少印象，只隐約記得是個柔和的婦人，大部分時間都停留在“對香香很好”這個階段。今日猛地一見，竟然比記憶裏蒼白憔悴恁多，以至于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出這人是誰，就被石小滿不由分說地趕了出來。

孟寒讷讷：“那人是……”

心中大約已經有了答案，婦人胸膛毫無起伏，渾身僵硬，一看便是斷氣多時。将徐盛的表情與這些天發生的事聯系起來，不難猜到發生什麽……

他握住石小滿推搡的手，蹙眉神情分外認真：“你打算如何？”

石小滿抽了兩下沒成功，擡眉一臉諷刺：“你說呢？”

她的反問無端讓孟寒底氣不足，如此咄咄逼人的小滿與他認識的不同，渾身豎起了刺，連帶着看自己的眼神都帶着絲絲怨恨。

孟寒心中驀地一慌，“我并不知道……”

“不重要。”不待他說完已經被石小滿打斷，她擡眸定定地看着他，“若是你能讓徐嬸回來，說什麽都可以。若是不能，請你離開。”

果然還是怨他的……

孟寒怎麽也料不到是這樣的結果，他本做好了完全的打算，此次回來一定能說服徐嬸和石小滿。沒想到人未見到，已經陰陽兩隔。

如意算盤落了空，因為方才的動作手臂傷口隐隐作痛，他低頭緩聲：“香香……”

可惜這次不再有用，石小滿不再掙紮，眼神從他手上的手臂一掃而過，眸子微微閃爍，“你回去後便不要再來杏村了，這裏本就與你沒有關系，我也與你沒有關系，此行就當你為我送行了，我們從此再不要來往。”

在孟寒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覺得眼前一晃，石小滿已經從他腰間取下一樣物什。

定睛一眼才知道是那枚泛白的香囊。

“這個東西本就是我的，如今回到我手裏，也是應該。”石小滿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日後兩人再無瓜葛。

當日孟寒曾經将它扔在水窪裏，後來石小滿卻發現他又戴在腰間。起初還以為只是相像，沒想到竟然是同一枚，雖猜不透他的心思，不過卻在心裏歸類為腦子有病。

無論傻還是不傻，腦子都有病。

孟寒自然不知道石小滿心中所想，眼睜睜地看着她進屋，徐盛立在門外，黝黑的眸子靜靜注視他片刻，進屋前似乎說了一句話。

孟寒眯眸，雖然聽不到，但口型卻看得清清楚楚。

“咎由自取。”

作者有話要說：小棉襖表示，作者的電腦雖然好了，但網爛到已經蹲在走廊了還是不能發表_(:3∠)_

【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