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霜降（一）

徐嬸後事于不久前處理好,葬在後山腰間一塊地方,杏村居民大多埋葬于此地，四面蒼松翠柏，遮光避蔭。

杏村人只知道成親當日新娘子不見了，卻不清楚其中內情,然而這屬于旁人家事，又不好貿貿然上前詢問,是以看石小滿和徐盛的目光頗有些猜疑不解。石小滿不打算向人解釋,說出來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她從家裏樹上摘了幾個香甜柿子來,打算送到徐盛家。

還未進得院門，就能看見站在院子西南角劈柴的徐盛。天氣轉眼已至深秋,露水凝結成霜,石小滿都悄悄給自己添了好幾件衣服,徐盛卻還只穿了件單薄外衫，走近了一看額頭竟然還有細密的汗珠。

他這幾日明顯沉默許多，若不是石小滿開口，他估計一句話也不會說。雖然以前的徐盛也不愛說話，但從未像這般緘口不言。事情還得從前幾日說起。

那次石小滿将他放在門外，從徐家回來之後便不見了人，想着被人拾走了正好，便沒再往這上放心思。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擡了棺材到徐家門口來，是上好的降香黃檀木，一看便沒少費心思。

正巧石小滿被堵在門外，看得目瞪口呆，問來人道：“誰叫你們送來的？”

他們答道：“是昨兒個孟府少爺來訂的，特意叮囑我們一早送來。”

她不知道孟寒這是什麽意思，他向來與徐盛不和，煞費苦心的又是為了哪般？

恰巧徐盛從門內出來，将他們談話聽個清楚，臉色很不好看：“我們不需要，勞煩幾位再送回去吧。”

那幾個夥計自然為難：“可這棺材是全額收了價的，您若是退回去，教我們如何處置……”

“我家的事我會安置，不勞旁人費心。”徐盛很堅持。

石小滿這才看出來徐盛動怒了，徐大哥素來脾氣很好，孟寒這次一定是觸了他的逆鱗。想想也如此，徐嬸的死雖不是他造成的，卻也多少脫不開幹系，在這關頭，徐盛遷怒于他不過人之常情。

她輕嘆口氣，跟着一起勸退幾人，心裏難免對孟寒多了幾份怨怼。

若是當初他不裝作失憶不就好了？

那她會跟孟寒是何種結果……石小滿忽地渾身一沉，心陡然下沉，仿佛入了魔怔。連忙揉了揉臉頰，太可怕了太可怕，她被孟寒荼毒的不清，這時候竟然還在想些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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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連續幾日都有人從鎮上過來，說是要幫忙操持徐嬸的後事，各種各種形式接踵而來，有些連石小滿聽了都一陣茫然。然而這些人來的越多，徐盛的臉色便越不好看，偏偏石小滿又沒法找到孟寒阻止他，一臉幾天心情都很陰郁，自然而然也更加不待見孟寒，心裏早就将他罵了個千兒八百遍。

後來退回去的人多了，漸漸地便沒有人再來。石小滿感慨這人總算想通了，否則當真是件苦惱的事。

而另一件事，自從上回李管家來過之後，因着事情繁重，石小滿根本抽不出時間運送一車秋菊到鎮上，一連拖了好幾天。

直到清晨聽見外面一陣吵鬧，披了件衣裳起身去看，打開門見門口停着幾輛較大的馬車，取掉車廂改成拉貨的樣子。她尚未清明，讷讷地問了句：“你們這是做什麽？”

其中一個離她最近的小厮看着機靈，“姑娘不是還欠着李府幾十株秋菊嗎？想着您可能太忙，這不便自己個兒來取了。”

石小滿聞言點了點頭，側身讓出一條路，又問道：“是李管家讓你們來的？”

小厮嘿嘿一笑沒回答，問了幾個其他問題糊弄過去。他這模樣已經讓人大約猜到，石小滿只在心裏琢磨，反正還要去商議價格，不如趁此機會便一道過去鎮上了。

到李府後石小滿旁敲側擊地一問，才知道李管家根本沒差人過去取花，“好幾天沒見姑娘有動靜，還以為您把這事給忘了，正想着讓人去催呢。”

石小滿眼神轉深，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最近是有些忙，不過可沒有忘記與貴府的生意，這不一有功夫便趕過來了。”

一直到從鎮上會來，她都沒想明白孟寒是什麽意思。

她已經将話說的如此明白，又為何總要出來幹擾？自從上回收回那個香囊後，石小滿就随手放在了櫃子裏，這幾日天氣變的勤快，每當她打開櫃子時都能看到。看的次數多了實在心煩，索性下回燒柴的時候扔在竈眼裏。

卻在火苗跟前停頓片刻，最後手一轉，香囊順着滑在了一旁的柴垛堆裏。她站起來跺了跺腳，竈房再暖和還是忍不住寒意襲來。

“小滿？”徐盛的聲音就在跟前，這才喚回她的神智。

石小滿一陣慌神，擡頭驀地對上徐盛疑惑的目光，尴尬地抿唇笑，“剛才想了點別的事情……徐大哥怎麽穿這麽少，最近天氣冷得很，若是寒氣侵了身子怎麽辦？”

徐盛雖然沒有回頭看她，但一直知道身旁立着個人，也沒開口招呼只顧自己手裏的動作。誰知道這姑娘比自己還沉得住氣，半天下來硬是一句話不說，甚至連姿勢都沒變過，偏頭一看，才知道是在發呆，神智不知道游離去了哪裏。

“我不覺得冷，許是方才幹活出了點熱氣。”徐盛将地上散落一地的柴堆疊起來，整整齊齊地碼在一旁，擡頭見她還愣愣地站着，“怎麽了？”

石小滿這才想起來正事，将手裏提的籃子遞到他跟前，眸子一彎笑眯眯地：“我摘了記個柿子，特意送來給你嘗嘗，這可是我後院自己栽種的。”

徐盛抱着被她塞到懷裏的竹籃，裏面躺着十幾個鮮豔香甜的紅柿，還有一盅包裹嚴嚴實實的湯，拿在手裏溫溫熱熱的。“這是什麽？”

“這是我熬的莼菜三絲湯，最近天氣冷，喝點熱湯可以暖身子。”石小滿從他手裏接過，揭開外面裹了一層層的布，打開蓋子冒出騰騰熱氣，鮮香四溢。“我剛熬好就給你送來了，現在還是熱的，你快趁熱喝了吧。”

徐盛原本不怎麽餓的，一聞到味道頓時腹中饑餓，将蓋子蓋上放回籃子裏，“到屋裏來吧，外面太冷。”

石小滿點點頭跟在身後，想了想又笑：“徐大哥方才還說熱，這會兒又嫌外面冷，真是好矛盾。”

“……”徐盛腳步微頓，這姑娘真不是一般的遲鈍。

沒一會兒徐盛就将慢慢一碗莼菜三絲湯喝得幹淨，這湯是石小滿自己琢磨出來的，味道鮮美不說，做法還特別簡單，常常她不想吃飯了便自己著一碗暖胃。只不過最近天氣冷了，沒什麽新鮮的菜，這些是她昨天從鎮上回來挑新鮮買的。

喝完她的湯後徐盛換上衣服，一副要出門的架勢。

“徐大哥要出去？”石小滿把籃子裏的柿子挑出來，正準備離去時問道。

徐盛點點頭，“地裏種了些地瓜花生，應趁早收割起來，存入地窖。”

石小滿低低地啊了一聲，“要我幫忙嗎？”

她記得徐盛家的地有幾畝，平常都是他和徐嬸一起忙活，偶爾自己會過去幫忙，只不過自己後院還有許多事情要忙，兩頭實在照應不來，時間久了就被徐嬸趕回來，實在算不上對徐盛家的地有多了解。

徐盛思考片刻：“你與我一起來吧。”

石小滿都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畢竟徐盛做事從不需要她幫忙，猛地一愣，跑出幾步遠，生怕他反悔的樣子：“那我回去把東西放好，你先去地裏，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徐家後面有一個地窖，冬天可以儲存地瓜花生蔬菜等糧食，冬天下雪覆上白白一層，裏面比外面暖和得多，石小滿覺得好玩，常常跑到下面取暖。不過待的時間長了容易頭暈，一次她險些在裏面昏倒後，徐盛便再沒允許她進去。

待石小滿過去時徐盛已經蹲在地裏刨地瓜了，身旁擺着個半人高的竹筐，他高大的身軀蹲在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免有些滑稽，石小滿忍了又忍，撲哧笑出聲來。

聞聲徐盛轉過頭來，見着她也沒惱，好脾氣對她招了招手，待人到跟前來，遞給她一個專門的工具，“你也學着來。”

說着又給她掩飾了幾遍用法，偏頭問道：“會了嗎？”

“這有何難。”石小滿不以為然地一下紮到土裏，刨了半天也沒結果，才知道地方選偏了。不死心地又試了幾個地方，才刨出來一個手掌大的地瓜，臉皮厚地自誇：“我真厲害。”

徐盛拿在手裏掂了掂分量，笑笑道：“不錯。”

一下午時間轉眼過去，石小滿手裏都是泥土，身上臉上也沾了不少，臉頰被頭發搔得癢，她忍不住伸手抓了抓，這下更是跟個花貓一般。忙活幾個時辰，出了雙手冰涼外，身上倒是出了不少熱氣。

“我得先回家換身衣裳，徐大哥自己能拿回去我就不幫你了……反正也幫不上什麽忙。”她自己小聲地補了一句，前面就是自家院子。

姑娘家都愛幹淨，徐盛選了一小筐較好的花生地瓜給她，“這些就當你下午給我幹活的報酬，快些回去吧。”

石小滿喜歡吃地瓜熬成的粥，從小就愛，是以一點也不推脫，接過籃筐抱在懷裏，這會兒也不管會不會弄髒衣服，笑嘻嘻地：“徐大哥如此盛情，我就不客氣啦。”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幾乎徹底崩壞了=v=破電腦傷不起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