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立冬(二)

“香香……”

孟寒坐下來,都說人最脆弱是生病的時候,屋裏一燈如豆,就着微弱的光還能看清他面色蒼白,沒了平日裏的戾氣蠻橫,反倒楚楚可憐。

“能陪我說說話嗎?”

石小滿不想被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影響決心,“站在這說也一樣的。”

孟寒不出聲了,低頭默默品着茶水。

兩人僵持片刻,石小滿念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心中默嘆一聲坐在他對面。“你要同我說什麽?”

孟寒這才看起來好受些,“香香認為我為什麽要欺騙你?”

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當初假裝失憶一事,石小滿對上他認真求知的眸子,細細斟酌:“不是嫌我麻煩,耽誤你查明真相麽?又或者說,你怕我成為絆腳石?”

孟寒有些氣結:“你說什麽……你!”

“不過那又如何?”石小滿不以為然地挑起眉梢,霸道得很,“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放在我心裏就是一塊疙瘩,消化不了,每回想起都膈應。”

孟寒水也喝不下去了,本就傷及肺腑,這會兒更是氣得咳嗽不已。待終于止住了,一擡頭發現對面的人已經站起來,随時欲走的模樣,情急之下喊道:“你站住!”

石小滿微頓,當即不服氣地回道:“吼什麽?”

孟寒許是當真被她的話激怒了,站起來指了指胸口:“你當我為什麽受傷?你,你不知道麽……我那日帶你去茶樓,你沒聽到我們的談話麽!”

石小滿眨眨眼,對他的盛怒表示不解:“聽到了呀,不過你的意思難道不是,我家有難我受傷了你好自為之麽?還是說,我不是不認你而是情勢所迫,等過了這陣子再把你接過來我們再續前緣?”

“……”孟寒凝噎,原來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說反話激他。

石小滿慢悠悠地:“不過無論哪種,與我來說沒什麽不同。孟寒,那句話應該是我送你的,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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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顯然,孟寒成功被刺激。

他上前一步想要拽住石小滿的手腕,手指轉了轉只敢捏住她衣袂一角,使出殺手锏:“香香!”

“……沒用。”石小滿別開目光,“叫一百聲也沒用。”

孟寒一定是腦子也被人砍了,竟然厚顏無恥地問:“叫一千聲有用麽?若是沒用,叫一萬聲也可以。”

石小滿後退一步,以看神經病的目光觑他,“重點好像不是這裏?你好好養傷吧,我明日就回去……對了,記得找個家仆……你家太大了,門不好找。”

孟寒目光期期艾艾:“不能好好談談嗎?”

石小滿反而笑了,“還有什麽好談的?”

“你等我片刻。”孟寒忽地道,轉身步出房間,步伐稍有些急切。邁過門檻後仍不放心地回頭叮囑一句:“不許走!”

“……”石小滿正好站在窗戶旁,扣着窗棂看了看外邊天色,夜色如墨,漆黑寂靜,她十分果斷地點了點頭。

孟寒去了好一會兒,石小滿站得渾身發冷,跺了跺腳把窗戶關了。

外面空氣冰冷蕭瑟,透着月光還能看到地上凝了一層薄薄冰霜,走路要倍加小心,稍有不慎便會摔跤。猶在胡思亂想,孟寒已經回來了,走路姿勢有幾分怪異,身上還沾了霜露泥土,帶着一股寒冷的氣息。

石小滿禁不住問道:“你不會路上滑到了吧?”

孟寒臉色很不好,耳後根微微泛紅,“沒有。”

不過她那副“不用解釋了我都知道”的表情,還是讓孟寒無地自容了好片刻。他路上是走的急了,不過那是為何?還不是怕回來後她已不在?

原來他出去時為了拿一塊布包,折疊的十分整齊,孟寒将這東西推到她跟前。“這本就是給你的,如今還是得回到你手裏。”

石小滿不解地打開,裏面靜靜卧着一把雕刻簡單的木梳和十枚銅板。

“你的聘禮?”她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兩人皆是一愣,似乎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

正因為這句話,讓孟寒重燃信心,沒有預兆地握住她的手腕,“現在還有用嗎?”

“什麽?”石小滿訝異不解。

“現在這聘禮……還有用嗎?”孟寒凝望她的眸子,局促不安地問道。

石小滿拿着這東西瞬間有如千斤重,放下不是拿起也不是,燙手山芋一般。

“好像……本來就沒作數過吧……”

“作數過。”孟寒堅定道,目光灼灼,“一直都是作數的,你當初答應我的。”

石小滿努力回想當初,好像自己确實許諾過他……但那些話帶着半哄半騙的成分,哪想有一天他還會記得。“我那是……”

孟寒乘勝追擊:“你現在若反悔,那便是有違婚約。”

石小滿一陣頭大,“等等……什麽婚約?我跟你哪來的婚約?”

孟寒指尖在木梳上扣了扣,撚起一枚銅板細細摩挲,“這是我的聘禮和禮金,從我下聘的那日起,你便是我的人。”

石小滿站起來:“胡言亂語。”

“小滿!”孟寒驀地喝住她的名字,言語急切,眉頭焦灼。“你為何不問我怎麽受的傷?”

話題轉的有些快,不過石小滿情緒不佳,是以答的不怎麽上心,“賈臻都同我說了,是你以前的仇家。”

孟寒蹙眉:“不是仇家……起碼,不單是仇家這麽簡單。”

他故意停頓,但見石小滿沒有任何反應,悠悠嘆息:“要殺我的人雖然以前結過怨,但真正讓他不顧性命的……是後頭操縱之人。”

石小滿擡眉,“你想說什麽?”

“我爹的脾性我再清楚不過,他雖貪財,但生性膽小畏怯……販賣私鹽這等事,他斷然做不出來,況且家中賬簿我多少清楚,并未有大額收入,是以極大可能是被人誣陷。”孟寒傷未痊愈,加上方才摔了一跤,聲音有些羸弱低沉,“只是我目前還不清楚是誰要這般做,又有何目的……打從我回鎮上後便時時有人欲取我性命,這不過是其中一樁罷了。”

石小滿凝眸不語。

孟寒幾不可聞地嘆息,“你說對了,我是情勢所迫,原本我與你想的一樣,待事情解決了再與你好好在一起。”

石小滿眉頭緊鎖,似乎很想上前糊他一臉茶開水。

“是我錯了。”許久後孟寒又道,終于想清楚了一般,“我不該私自揣摩你的想法,替你下決定,還那般對你,讓你傷心難過。香香,是我錯了。”

他的眸子在昏暗燈光下熠熠生輝,“你能原諒我嗎?”

“……”石小滿有一瞬的恍惚。

終究還是惋惜道:“你好好養傷吧。”

此話效果與“你洗洗睡吧”無二,但見孟寒眼裏希冀陡然熄滅,黯淡失神。

石小滿果然說到做到,早晨起來沒耽擱一時半刻,汲取昨日經驗準備去外面找個家仆來。

孟寒比她起得更早,才走出卧房就看見他坐在昨日桌旁,一動不動。

“你起的挺早,該不是一夜沒睡吧?”石小滿調笑道。

孟寒見她欲往外走,站起來道:“我送你。”他面容疲憊,聲線微啞。

石小滿愣了一愣,許久道:“好吧。”

原來昨日不是她走錯地方,而是走反了方向,左右廂房對稱,兩邊游廊也是相同的格局,難怪找不到出門的路。石小滿沒住過這麽講究的屋子,一路上唏噓不已,左顧右盼。

前面孟寒忽地出聲:“你若是喜歡,可以常住。”

石小滿咦了一聲明白他意思後,連連搖頭:“算了吧,還是杏村适合我。”

游廊盡頭迎面走來一人,體态微胖,行走之間風韻十足。她身後随着一個丫鬟,走近了才看清竟是笑笑。

孟寒顯然極其厭惡此人,連招呼都未打,看一眼都覺多餘的模樣。

倒是那富态夫人見着了石小滿,停下腳步細細打量一番,直将石小滿看的渾身不舒服後,才笑着道:“是個标致的妙人兒。”她極不客氣上下逡巡,啧啧兩聲搖頭嘆息,“只是打扮的有些磕碜,配我們家孟寒還……”

任誰被不認識的人這樣評頭論足都會不高興,石小滿只覺得莫名其妙,這人是誰啊認識嗎見過嗎為什麽要突然停下來數落她?

手腕驀地被人扣住,石小滿一驚,擡頭正好看到孟寒不善陰郁的面容,話也不說一聲帶着她就要走。

被那婦人攔下,她手勁很大,抓得石小滿生疼,“哎哎,這就走了?我說孟寒怎麽遲遲不肯成親,原來是心裏早就有人了。”

“……大嬸你有毛病吧?”石小滿脾氣本就不好,這樣被人對待還不發怒,那便是天大的奇跡。她掙了兩下,對方的手緊緊附在她手臂上揮之不去,當即惱怒,“松開!”

婦人恍若未聞,自說自話:“我前幾日給孟寒找了好幾家姑娘的畫像,他一個都看不上,還讓人扔廚房裏燒了,你說這氣不氣人……”

孟寒将石小滿護到身後,俊顏冰冷:“三姨娘瘋了,帶她回去。”

話是對着笑笑說的,讓人沒來由一陣寒栗。

一直到出了府門,石小滿都能感覺到他周身未散的冷厲,雖被極力壓抑着,可他手背上泛起的青筋卻瞞不住人。

她心中告誡自己這是人家家務事不該問,秉持着如此良好品德一直等到馬車來。

只是還未踏上馬車,回頭正好看到孟寒立在遠處靜靜凝望着,長身玉立。接觸到她的目光後微微一愣,目光泛柔,染上笑意,唇瓣張合無聲地念了兩個字。

石小滿一僵,逃避般地躲進馬車裏,閉目平靜思緒。然而腦中卻是他方才說的那二字,有如揮之不去的陰影,一遍遍回放重演。

馬車逐漸前行,石小滿掀開簾子向後看了看,果然還在府門口站着。

“香香,是我錯了。”

“香香,你能原諒我嗎?”

“香香……”

……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終于在走廊碼完了=v=闊愛表揚她【泥垢

祝大家五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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