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城市的夜幕剛剛降臨, 陳寫心站在窗前看樓下來來往往的車輛,陳母站在她身後。

“真的要去嗎?”

陳寫心點點頭,回頭對母親笑笑:“當然, 爸媽也去看我跳舞吧, 特意跟老師要了兩張門票。”

陳父站在門外, 夫妻倆對視一眼,陳父問:“我怕我們去了,你會緊張。”

當初陳寫心是堅定要學舞蹈的, 可是考試前的一次演出結束後, 一個舞蹈前輩曾批評她的舞蹈過于匠氣俗氣, 只是虛有其表沒有內涵。

當時的陳寫心身負盛名,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類似嚴肅的批評,影響了心情, 恰恰之後的考試上是那個前輩作為評委之一。

她因為認出那位前輩,在舞蹈考試中太緊張, 跳舞的時候全程搶拍慢拍, 要麽就是跳錯動作, 最後還犯了舞者不能犯的錯誤,在舞臺上扭傷自己, 沒能完整的跳完那支舞。

當時那位前輩氣得臉色鐵青, 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她當不起天才舞者的稱號, 說她是在侮辱所有努力的舞者。

這對陳寫心的打擊很大, 她考試失利沒能上舞蹈學院,也因為前輩的批評和那天屈辱的回憶,沒有勇氣再次站在衆人面前起舞。

後來是林硯讓她找回一點自信,他總是誇她跳舞的時候最漂亮,于是她只在他面前跳舞, 後來知道方曉的存在,她從害怕跳舞到厭惡跳舞。

今天她因為顧為止的原因,又要重新站在舞臺,卻不再是難道仿徨害怕,內心平靜甚至安寧,任何害怕面對的事,她都要去直面,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陳寫心拉住父母的手:“別擔心,我不會緊張,有你們在,我才會安心。”

**

夜色下的歌劇院耀眼華麗,彰顯現代化建築的劇院同時容納着藝術和文化的內涵,從外觀看着就像一座沉睡着巨島,它四周圍繞着兩個巨大的噴池,被劇院燦爛的燈光映射中,水光中能看到細碎的光斑,像天上星星落在水中熠熠生輝。

一輛一輛的豪車開過來,相繼停在劇院附近的停車場。

從車內下來的男男女女都穿着矜貴,氣度非凡。

中年人交流着最近的生意境況,年輕人讨論着時下的熱點,相攜着走進劇院。

陳寫心家的車是由陳父親自開過來的,為了配合陳寫心,夫妻倆今天的穿着也很體面優雅。

在進入劇院之前陳寫心就要和父母分開,她得先去後臺準備,不入內場,臨走前不忘囑咐父母:“進去後找到你們的位子坐下來等開場吧。”

陳母拉住她,拍拍她的手:“我看今天的人很多,別擔心,爸爸媽媽在下面看着你,也會給你打氣。”

陳寫心笑笑,聲音乖巧:“知道啦,放心,我不緊張,你們快進去吧。”

目送父母入場後,陳寫心拎着自己舞裙去後臺。

楊隸已經在後臺等了,越是接近表演的時間就越是緊張,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今天答應陳寫心讓她表演,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助理過來告訴他:“楊老師,今天來的貴賓很多,顧總來了,吳家人幾乎都來了,還有很多沒有見過的生面孔以及娛樂圈的人。”

楊隸沉重的蹙起眉:“去看看陳寫心來了沒。”

“老師。”陳寫心微笑着走過來:“我來了。”

楊隸看到她時眼前一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今晚要上臺表演的原因,總覺得陳寫心今天很不一樣,仿佛一把即将出鞘的劍,有種蓄勢待發的鋒芒和光彩。

“你來啦,感覺怎麽樣,緊張嗎?”

陳寫心笑道:“沒什麽感覺,很輕松。”

“那就好,我看你還沒有化妝,趕緊化妝吧,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了,你的節目在中間,應該還有一個小時給你準備,我去看看別的人準備得怎麽樣。”

陳寫心點點頭,先去更衣室穿衣服,換完衣服出來,一個人也沒有。

她這間候場室是獨間,大概是楊老師特意給她安排的。

在化妝鏡前坐下,陳寫心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冷色的燈光下她皮膚冷白,白得幾乎沒有什麽血色。

她把垂在腰間的長發用一根蛇形簪子別住,然後給自己化妝。

**

顧為止坐在劇院觀看席的前排,是最好的位置,因為景蕊和洛小優央求,他也把她們帶來了,何助理也跟随。

除顧為止之外,他們三個人都是第一次來這種高檔的場合,光是坐在這裏面就感覺每分鐘都在花着流水般的錢。

景蕊和洛小優偷偷往四周看一眼,都是有錢人,相比之下她們就顯得平庸,不過她們也沒空想這個,光顧着看表演了。

一出接一出的舞劇,歌劇,芭蕾舞。

美妙絕倫,目不暇接,何助理好歹還維持着總助的逼格,景蕊和洛小優已經完全被各種精彩的舞蹈驚呆了。

只有顧為止神情淡淡,甚至有些不耐煩,這種表演他一年到頭不知道要看多少,等到現在只是為了等陳寫心出場。

他微微側身,沉聲問身邊的人:“陳寫心真的會出來?”

何助理低聲說:“楊老師說的,沒有假,您耐心等着吧。”

顧為止聞言擰眉:“我看起來很沒有耐心?”

何助理心裏回答:這還不明顯嗎?

面上卻說:“一點也不。”

顧為止覺得他明顯在糊弄自己,冷瞥他一眼,另一邊傳來景蕊和洛小優小聲說話的聲音。

洛小優:“怎麽辦啊,這些表演這麽精彩,等咱們寫心出場的時候會不會被碾壓啊?雖然她從小跳舞,可是已經很久沒有跳過了。”

景蕊輕輕嘆氣:“我也替她捏把汗,你說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她這麽多年沒有跳舞的,就算曾經跳得再好,今天這種高手堆裏也難啊。”

顧為止聽得有些走神,心中莫名不安起來。

**

楊隸到後臺通知陳寫心上臺。

推開門看到候場室裏穿着一件黑色女巫鬥篷的陳寫心,徹底的愣住了。

見慣她素顏溫淡如水的樣子,從來不知道她化妝起來竟然這麽驚豔,漂亮到令人失語的程度。

陳寫心淺笑站起身,楊隸愣愣看着她走近,有一瞬間幾乎以為,童話世界裏美麗的女巫真的來到人世間。

“你今天狀态很好。”幹這行見過各種美人,楊隸還是驚訝于陳寫心的魅力,她像有種天然的磁場,不動聲色的吸引人的目光。

現在楊隸突然願意相信,她會在今晚讓整個舞團名聲大噪,她這樣充滿誘惑力,只要站在那聚光燈下,沒有誰會不甘心沉淪。

楊隸欣慰的點點頭:“到你上場了,準備好了嗎?”

“嗯,老師放心。”

事實上,她等這一天似乎也很久了,一直想重新回到舞臺。

“好,去吧。”

**

劇院的燈被拉暗,舞臺突然亮起一束追光,那束追光下站着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女巫,她安靜的垂着眸,更像是閉着眼,仍舊可以看出貌美驚人。

顧為止稍稍做直身體,目光緊緊的鎖在陳寫心身上。

認識她以後第一次見她化妝,妝容不濃,卻有種妖冶之感。

追光下的她皮膚很白,白得幾乎透明,眉毛細長,眉尾像蛇般像上飛揚,眉形的彎曲之處被紅色眉筆描紅,兩只眼睛的眼角處分別點着一顆黑色的小痣,像狐貍般媚,這便是眉毛和眼睛所有的妝容,除此之外還塗了暗紅色的口紅,穿着女巫的鬥篷,整個人的氣勢都十分鬼魅。

剛才所有的舞臺都是歡快的,清新的,純美的,徒然出現一個異類,讓人不自覺的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音樂響起,起初是一陣一陣細小的鼓點,像風鈴,又像是祭祀時會用的手鈴。

陳寫心赤足跟随着鼓點,白色的足尖從裙角伸出來,跟随者鼓點小弧度的畫着半圓,纖細的手臂拉着鬥篷兩邊輕輕蕩漾。

她始終閉着眼,似乎在沉浸和享受。

音樂慢慢變得悲凄哀傷,像是有人在吟唱悲曲,陳寫心緩慢地開始旋轉,黑色的鬥篷像一座巨大的牢籠困着她,只有她白色足尖的一點影子。

漸漸的,她轉得越來越快,身姿也越來越飄渺,音樂從悲傷轉而激憤,陳寫心的鬥篷突然脫離她身體,猶如一層被剝離的皮從她身上滑落,裏面的黑色長裙展露出來,裙子包裹着曼妙的曲線。

裙子內層是紅色,随着她旋轉,裙角的紅與黑層層疊疊的翻湧,争相追逐她雪白的雙腿。

她慢慢停下旋轉,也終于睜開眼睛,露出微笑,像是女巫終于脫去桎梏,又像是魔女逃脫枷鎖。這笑容充滿邪味,讓人忍不住想,接下來她又會做什麽呢?

音樂變得歡快,脫離桎梏的女巫漫步在花園,跟花兒蝴蝶訴說自己千萬年的孤獨,可花兒見到她便枯萎,蝴蝶遇到她便逃跑,女巫張皇失措。

她想要朋友,想要得到點陽光。

音樂突然急促,女巫看起來很痛苦,她哭着倉皇逃離,像有什麽在追趕她。

陳寫心撩起裙擺舞動,黑暗籠罩着她,她表情凄涼無助,像是她根本不屬于光明,總有黑色的沼澤要吞噬她。

她逃跑,她掙紮,她祈求。

音樂一陣高.潮,一陣湍急,一陣急促。

她用肢體訴說故事,足尖旋轉,身體轉動,追光灑在她周身,墜入凡塵的精靈不外如是。

惡魔向她伸出手,世間無法容納她,人人都在逼迫她,女巫淚流面面,她不想再被關進深淵之處的深淵,可根本沒有任何人願意救她。

既然所有人都袖手旁觀,她便主宰衆生!

音樂又爬上另一個緊張的高度,陳寫心舞得更加激進,每個肢體動作,每個眼神都帶着她對命運的憤怒和痛恨,她誓要掀翻重重阻礙,找到自己的答案。

就在她以為終于度過所有的難關,開始喜極而泣的時候,命運之神像與她玩笑,突然狠狠将她推到懸崖邊。

世人得知她是邪惡的女巫,紛紛要将她誅滅。

她心灰意冷踏上逃亡之路,不再親近任何花朵和蝴蝶,女巫見到花海便毀滅,見到蝴蝶便殘殺。

她瘋狂的大笑,在破敗的花園裏快樂的跳舞,最後還是投入惡魔的懷抱,成為一個真正的撒.旦。

她麻木不仁,每天過着破壞和毀滅一切生靈的日子,她得不到一點歡樂,笑容越來越冷冰。

終于,她忍受不了。

女巫在一個下午盛裝打扮,獨自在花園中起舞,舞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就像當初快要從深淵裏逃出去一樣開心。

她又重新閉上眼,同時決絕地拔出自己頭上的簪子,頭發随着旋轉慢慢垂落,她猛然将簪子插進自己胸膛,鮮紅的血液驟然噴湧,她帶着恨意隕落在凋殘的花園裏。

音樂落幕。

舞臺昏暗的光映在觀衆席衆人臉上,也照亮他們看得入神的神色,漆黑的劇院裏鴉雀無聲。

幾秒後,陳寫心睜開眼睛站起來,那把剛剛被插進胸口的簪子不過是道具而已,現在正被她握在掌心。

她眼神掃過臺下觀衆,看到好幾個熟人,顧為止,林硯,許斜,還有吳栎。

怎麽都來了?

她微微蹙眉,俯身鞠躬,重新站直身體後,現場不知道是誰站起來鞠躬,緊接着劇院內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掌聲。

顧為止怔怔的看着那束追光者的姑娘,現在的她已經從瘋狂的女巫變成平時溫溫淡淡的陳寫心。不驕不躁,寵辱不驚。

他卻難掩震驚,剛才這場舞劇表演絕對是他看過的有史以來最優秀且震撼的。

陳寫心的厲害之處在于,她不是在表演一個故事,而是她無論表演什麽,就是她本身。

她的期待,她的向往,她的希望破碎,她的憤怒和仇恨,她的消亡,就像她演戲一樣,她最擅長的就是把情緒化作一把刀,一點一點的刺進你的心,讓你跟着她疼,不,甚至比她更疼。

剛剛她的簪子插進胸口的一瞬,無可否認顧為止忽然驚了一下,仿佛那刺的是他的心,那一刻自己心髒的絞疼做不得假,哪怕是現在都還在隐隐泛疼。

陳寫心是天才,她天生屬于鎂光燈和舞臺,從全場為她歡呼雀躍為她瘋狂的掌聲和為她心動的目光就可以看出來,她成功了。她就算離開他,離開聖承,她一樣能嶄露頭角,她也一定能沖上雲霄!

林硯是唯一一個沒有站起來為陳寫心鼓掌的人,他只是完全愣住了。

從前那個只會跳一些柔美舞蹈的陳寫心,什麽時候會這麽深層次的高難度舞蹈了?

她的完成度不是滿分那麽簡單,而是超越完美這個指标,他大約都能想到,今天陳寫心的出現,以後會對方曉的發展造成多大的阻礙……

她就像剛剛舞臺上那個女巫一樣,像一把尖銳的刃,帶着瘋狂的勢不可擋的毀滅性!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搞事業是不是好帥啊~(づ ●─●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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