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今天就愛你

趙豫回到家中已經接近午夜。今天是周六，陳瑜帶着兩個女兒住在了朝陽，家裏沒有別的人。趙豫又累又困，匆匆洗了個澡就要上床。不料，正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她頓時沒了睡意，蹑手蹑腳地來到門口，透過貓眼往外看了看。然而門口的人好像貼門站着，看不見臉，只看得見身上一件燕麥色織物，似乎有些眼熟。趙豫琢磨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她送給梁秋穆的針織衫。這麽晚了，他跑來她家做什麽？難不成有急事？

趙豫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

梁秋穆沒有料到趙豫會突然開門，身體一下子失去支撐，向前倒了下去。趙豫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閃，梁秋穆腳下一個踉跄，“咚”的一聲撞到了門對面的牆壁上。

這一下撞得實在結實，他趴在牆壁上緩了好一會兒還是有些暈。

趙豫忙問：“你沒事吧？”

梁秋穆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身手挺靈活呀。”

趙豫說：“誰知道你會突然沖進來？”

梁秋穆捂着額頭，說：“我能在沙發上躺一會兒嗎？感覺有點腦震蕩。”

趙豫做了個請的手勢，說：“你去吧。”擡頭見他額頭有些紅腫，又說：“我給你煮個雞蛋消消腫。”

不一會兒，趙豫就煮好了雞蛋，她關了火，從鍋裏取出雞蛋，拿涼水沖了沖，帶到客廳遞給了梁秋穆。

梁秋穆拿雞蛋滾着額頭，若無其事問了句：“聽說你晚上辦慶功宴了？”

趙豫在沙發另一側坐下來，說：“就随便聚了聚。”

“幹嘛不請我？”

“不方便請你。”

梁秋穆也沒糾纏這事，由衷說了句：“祝賀你啊，終于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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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豫說：“也算不上成功，賺的錢還不夠還貸款呢。現在只是個開始罷了，接下來的路長着呢。”

“一步一步慢慢來嘛。”梁秋穆說。

兩人閑聊了兩句，趙豫忽然瞧見梁秋穆腦門上一個醒目的紅印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你這樣好像二郎神。”

梁秋穆也笑：“你還笑，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得養我了。”

趙豫白了他一眼：“你少訛人！又不是我撞你的。誰叫你這麽晚來我家？”

“不是說好了每天跟你表白一遍嗎？今天還沒說呢。”梁秋穆放下雞蛋，認真看着她：“我愛你。”

趙豫有些無奈：“你到底要說幾遍？”

梁秋穆說：“說到你不生氣為止，說到你答應我為止。”

“答應你什麽？”

“跟我在一起。”

趙豫起身說：“趕緊回家吧。”

梁秋穆沒有做聲，伸手在口袋裏摸了摸，竟然掏出了一枚戒指，舉到趙豫面前說：“我小侄子跟我說，如果被女孩拒絕了，就給她買個漂亮的禮物，再問她一遍。”

趙豫心髒驟然一跳，臉上有些不自在：“看來你撞得真不輕。”

梁秋穆笑道：“你就當是一份普通的禮物呗。”

“這禮物怎麽可能當成普通的禮物！”

“那你就先收着，等想好了再回答我也行。”

趙豫皺眉說：“你別這樣行嗎？趕緊回去睡吧，太晚了。”

梁秋穆撐起身子，說：“那我明天再來問你。”

“別來了，你老在我面前晃悠，我心裏亂。”

“亂點好，心亂說明你心裏有我。”

趙豫白眼一翻：“我發現，男的太坦誠了也挺煩人的。”

梁秋穆誠懇說：“要是你肯給我個回應，我就不煩你了。”

趙豫嘆了口氣：“梁醫生，你別這樣了。我還在跟喬謙交往，要是跟你暧昧不清，對他挺不公平的。”

梁秋穆低頭沉吟着，問說：“你喜歡他？”

趙豫垂着眼眸，說：“你不在的這幾個月，一直是他陪着我。他對我特別好，一直照顧我的情緒，想盡了辦法讓我開心。我不是沒有心的人，不可能對他沒感覺。我跟他交往不是為了跟你賭氣，也從來都沒有把他當備胎，我跟他是認真的。”

梁秋穆神色黯淡下來，沉聲問了句：“那我怎麽辦？”

趙豫沒有回答。

梁秋穆又問：“大寶，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嗎？”

趙豫沉默片刻，說：“有些事我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想明白。我保證會給你一個答複，但不是現在。”

梁秋穆看了看她，說：“好，我知道了。”

“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

“嗯。”

梁秋穆從沙發起身，剛走了幾步，電話突然響了。

他見電話號碼顯示的是對門鄰居劉大媽，連忙接了起來。

電話剛一接通，劉大媽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梁醫生，你不在家嗎？老杜心髒病犯了，你能不能過來幫他看看，他嘴唇都紫了，兒子媳婦也不在北京，我快急死了……”

梁秋穆迅速換着鞋，安慰她說：“阿姨您先別急，我馬上就過去。”

趙豫聽見他這麽說，知道是出了事，等他挂了電話，忙問說：“怎麽了？”

“杜大爺心髒病犯了，我得過去看看。”梁秋穆換好了鞋，起身拉開了門。

趙豫說：“我也去吧。”

兩人一起來到隔壁單元，到了六樓，劉大媽開着大門，一見梁秋穆過來，立馬拉着他進了門。梁秋穆幫杜大爺檢查了一下，發現情況危急，需要馬上送急診。他一面幫大爺做着緊急搶救，一面讓趙豫幫忙打了 120。

到了醫院，杜大爺立刻被推進了急診室。因為送醫和搶救及時，大爺很快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劉大媽因為情緒激動，高血壓又犯了，最後老兩口一起住了院。

趙豫和梁秋穆不忍心把老人單獨留在醫院，幫忙聯系了兒子兒媳，在病床邊上守了一整晚，幾乎沒有合眼。

天快亮時，大爺大媽的兒子兒媳從外地趕了回來，拉着兩人一番感謝，叫他們先回家休息，改天他們再登門道謝。

趙豫和梁秋穆走出醫院，迎面看見朝陽從樓宇間升起，天邊一片絢爛，彩雲絲絲縷縷，好像奔走的獸群。

趙豫停住腳步，看得有些出神。

梁秋穆在她身邊默默站着，忽然說：“前年有一天，我在你家過夜，早晨醒來也看到了日出。那天早上漫天都是火燒雲，天空像油畫一樣。我心裏想，這麽震撼的美景，要是你也能看見該有多好。但我轉念又覺得，人生那麽長，我們應該可以看很多次日出。然後我突然意識到，以後的每一次日出，我都想跟你一起看。那一刻，我就确定是你了。過去的一年，我浪費了很多時間。我很後悔，我會在往後的日子裏盡力去彌補的。”

趙豫沒有說話，眼睛仍望着遠方的天空。

梁秋穆接着說：“大寶，你知不知道，人的心髒中有個窦房結，那是心髒的起搏點，也就是心跳開始的地方。任何時候，只要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這裏一直屬于你。”他擡起右手，貼上自己的心髒。

這是個安靜的早晨，四下寂寂無聲。趙豫靜靜聆聽着。有一瞬間，她好像真的聽見了，來自神秘的窦房結的第一聲心跳。

她覺得自己想對他說些什麽。忽然間，一個身影背對朝陽向他們走來，起先五官模糊不清，等到那人走近了，兩人才看清，那是喬謙。

“昨晚辛苦了，走，帶你吃早餐去。”他上來攬着趙豫，徑直走了。

梁秋穆仍舊站在街角，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陽光裏。他伸展雙臂，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感覺心裏好像沒那麽苦悶了。

她說過，她會給他答複的，他會一直等着。

這年趙豫的生日是周六，她本不想大操大辦，然而喬謙提前一周就計劃好了一切。

生日這天晚上，喬謙把她約到了家中，說是自己親自為她做了晚餐。

趙豫赴約去了他家，推門進去，客廳裏沒有開燈，只有燭光盈盈。喬謙微笑着帶她進了門，穿過客廳，落地窗前擺了張方形餐桌，四周鋪灑着玫瑰花瓣。

喬謙幫趙豫拉了一下椅子，讓她先落座，自己去廚房将紅酒和牛肉端了上來。趙豫嘗了一下，味道很不錯，看得出是用心準備的。

喬謙住的是頂樓大平層，坐在窗邊可以俯瞰整個 CBD 的夜色。趙豫望着窗外，不禁感慨了一句：“你家的夜景真美啊。”

喬謙說：“是啊，每天晚上我回到家裏，看着窗外的夜色，心裏都會想：這麽美的景色，要是能一直跟你一起看就好了。”

趙豫低頭切着牛肉，沒說什麽。

過了會兒，兩人吃完了主菜，喬謙起身去了廚房，端了一只生日蛋糕出來，為她唱完了生日歌，又說：“壽星，許個願吧。”

趙豫閉上眼睛許了願，睜開眼睛想吹蠟燭，卻見喬謙半跪在地上，手中舉着一只戒指。

趙豫一愣，笑說：“今年是流行跟我求婚嗎？”

喬謙也笑道：“那我一定是最有誠意的那個。”

趙豫打量着他手中的戒指，說：“你買這麽大的鴿子蛋，讓我很難拒絕啊。”

喬謙慫恿她：“你戴上試試呗，戴在手上更好看。”

趙豫盯着那枚碩大的鑽石，實在沒忍住，還是接過來戴在手上試了試。

喬謙心中一喜，握住她的手，含情脈脈地看着她：“小魚，我想給你最好的人生，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你是否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趙豫低頭撫摸着戒指，默默不語。燦爛的光芒照在她眼中，倒映出一段繁華的人生，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從此她再也不用起床做早餐，為生計奔波忙碌，保姆和管家會為她安排好生活裏的一切，她每天只需要享受精致的下午茶，拎着愛馬仕出席高雅的俱樂部活動。冬天時，她會跟愛人去阿爾卑斯山滑雪，夏天，一家人在南歐度過一個個悠閑的假日。

大多數女人都會為這樣的生活而感到幸福，在她二十幾歲的年紀，那曾是她擠破腦袋想要追逐的夢想。然而，兩年過去了，當她站在三十歲的起點，這人生忽然對她失去了應有的吸引力。

她想象一座充滿愛的房子，不大不小，三餐平淡，她需要為生活而努力，但每一分錢都花得安心，幸福微小而确定，內心澄澈而充盈。有一天，她或許也會有孩子，天氣好的時候，陽光從客廳窗戶照進來，她愛的男人正跟孩子蹲在地上逗着貓。只是人世間一方平凡的小天地，卻是她現在最想要的生活。那男人轉過身來，并不是眼前的男人。

趙豫摘下了戒指。

喬謙忙問：“怎麽了？戒指還可以更大的。”

趙豫将戒指還給他，真誠說道：“謙兒哥，兩年前，這可能是我夢寐以求的人生。但現在，這些光環對我來說已經沒那麽重要了。自己創業之後我才發現，憑借自己的努力被認可，腳踏實地地生活，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

我其實想象過很多次被求婚的情形，如果我已經準備好跟一個人攜手度過一生，應該會怦然心動，對未來的人生充滿憧憬。很抱歉，我剛剛并沒有那種感覺。對不起，我覺得我想要的一切都在通州。”

喬謙撐着額頭，說：“通常來說，女人看見鑽石不是會迷失自我嗎？你為什麽會對着鴿子蛋頓悟啊？”

趙豫笑說：“我也沒想到我的心靈這麽美好。”

喬謙拉起她的手，說：“能不能當我沒求過婚？我們繼續慢慢來好不好？”

趙豫說：“對不起。”

喬謙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眼睛望向天花板：“Fuck，不知道洗文身疼不疼。”

趙豫笑了笑：“以後別幹這事了，女人不喜歡這種。”

喬謙問：“還可以當朋友嗎？”

趙豫鄭重點了點頭：“嗯。”

喬謙又說：“抱一下？”

趙豫上去擁抱了他。

喬謙緊緊抱着她，說：“再見，小魚，你走吧。”

兩人抱了會兒，趙豫說：“你要放開我，我才能走啊。”

喬謙仍然抱着她不肯放手：“再抱一會兒吧。”

又過了片刻，趙豫試着離開，卻依然被他抱在懷裏：“再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晚上十一點，梁秋穆家的門鈴忽然響了。

他起身開了門，見趙豫站在門外，有些詫異：“你怎麽來了？”

趙豫沒有回答，反問說：“能看看你的戒指嗎？”

梁秋穆一愣，趕忙取來戒指，在趙豫面前單膝跪地。

趙豫端詳了一下戒指，說：“我就是單純地想看看戒指小不小，雖然比不上剛剛那枚鴿子蛋，但也還行吧。我現在還不想結婚。”

梁秋穆跪在地上，有些尴尬。

趙豫朝他擺了一下手，說：“平身。”

梁秋穆悻悻起身。

趙豫低頭一笑，說：“不然，去吃個夜宵？”

梁秋穆看了看時間，說：“太晚了，改天吧。”

趙豫卻堅持說：“就今天吧，時間還早。吃完夜宵我們還可以順便談個戀愛。”

梁秋穆怔了怔，唇角露出微笑：“好。”

兩人牽着手走在小區裏，有一會兒都沒說話。

到了美食街，趙豫忽然說：“梁醫生，早上一起看日出吧。”

梁秋穆說：“好啊。”

東方有一輪巨大的月亮，懸在半空好像一幀靜止的歲月。街道上依舊人來人往，夜晚只過了一半。

到天亮仍有不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