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半夜。
“大人, 佛子回來了,要我們告知您一聲。佛子要休息到明日正午,正午後會前往宮中述職, 在那之前, 不允許我們打擾。”
小神官青月手持斬妖劍, 一動不動地端肅定立在佛塔塔頂,聽了這句話後轉過身來, 皺眉問道:“已經回來了?何時回來,為什麽我們都沒有聽到消息,也不曾迎接?”
那侍衛神色恭謹,卻沒忍住扯起嘴角低聲笑了笑:“半夜裏回來的, 大約帶着那位鳳凰小公子。”
青月沉默了片刻, 眉頭皺了起來:“……知道了。”
“那麽明日, 大人随佛子一同入朝麽?”
青月的眉毛又擰了起來,“……不必,想必小公子在, 我不好打擾。我提前面聖, 随陛下一起在國師臺等待佛子大人。”
自從上次, 相裏飛盧前往雪境除妖後, 姜國已經有許多人知道了,他身側有一只赤金色的鳳凰。
而也有更多的人在開始猜測,佛子晝夜不離身的那位美貌小公子,正是這鳳凰所化的原身。
當日姜國城門外, 鳳凰一路送行, 已經被姜國人民視為祥瑞之兆。姜國皇帝這邊, 也一再找他詢問, 想要明白知道一個說法——有一個新的護國神, 如果能有一個說頭,都是好事。
只是不免也有人會疑惑,連三歲小孩都知道鳳凰是什麽樣的生物——浴火涅槃,是火屬的生靈。而姜國建立、發展在水脈之上,如此明顯的相克,不會有人不知道。
與此同時,有關明行災星的說法也在甚嚣塵上。國運傾頹的這件事,上到朝堂,下到江湖,已經流言紛紛,人心惶惶。
相裏飛盧蹤跡始終停留在邊關,收治赤炎金猊獸之後,他本該回到王都,但他只留下一句,将赤炎金猊獸送還他化自在天,便一路南行,前往浮光山了。
侍衛下去了。天邊晨光熹微,天色漸漸轉亮,街市上的菜市攤販開始走出家門,支起瓦棚,貨郎也挑着擔上街了,坐在橋邊打瞌睡。
青月收劍,推開靜思室的門。
門內的虬面大漢被驚動了:“哎,你這是終于守完了?我都沒有察覺,一不小心天就亮了。既然天亮了,我也該走了。等下次佛子回來,記得告訴他一聲,我替他找來了一些新的藥譜和博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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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月說:“佛子今日回來了,正在休息,您再多留一日,可以與他見面。”
羅剎搖了搖頭:“嗨,下次再見就是了,我時不時地過來一趟,無非也就是找你們這些凡人說說話。修行路漫長寂寞,六界奇聞異事又總有個人說話才好。你和你師父從前剛任國師一樣,神經還繃着,一整夜半點都不敢松懈,跟個鐵汁子澆成的人一樣,嫩得很。現在換成你了,倒是也有意思。”
青月從前隐約聽聞過羅剎這個人的存在,曉得他是羅剎神國的正派修行人,與佛子私交關系甚好。今天一見,也察覺此人為人爽快利落。
羅剎起身要走,青月皺眉望着他,忽而跟上了一步:“大師——您說您周游六界,在下心底有一個疑惑,無人可以解答,想要詢問一下你。”
羅剎爽朗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你但說無妨,佛子的徒弟,就是我的小弟。”
“我夜觀姜國星象,玄武壁水貐附近有一顆火紅的星星,正在日漸迫近。我看書中說,明行為火屬,與姜國相沖,我想問一問您是否知道明行相關的消息,能否講述于我?我知道,人難勝天,我如果知道,大約也沒什麽解法,但是或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要試試。”
青月深深俯身,“萬望前輩指點!”
“哦……你說明行?相裏沒告訴過你嗎?不過也是,相裏繁忙,大約也不記得這件事。”羅剎想了想,“明行啊,六界血統最高的一只鳳凰,的确是火屬,天運所在。”
他擡頭望了望天空,紅日東出,衆星消隐,天上的星星已經看不清痕跡,“我不會看你們凡人的這些星象,不過聽你的說法,既然明行過來了,那麽就是天運不可抵擋之勢,除非明行死後換任,換來一個根骨屬性相合的神靈,不然做什麽都沒有用的。”
羅剎撓撓頭,感嘆了一聲,随後想起來問青月,“這麽說,明行還是到你們姜國來了?我上回問佛子是否見過明行,他卻說沒見過。這一任明行聽說是千年來唯一絕色,我至今也只在執行人神域見過他的琉璃塑像,那可是真美。不能見到真人,真是可惜。”
青月愣住了。
“您上回來的時候是什麽時候?師父他當真說沒有見過他?”
“我想想,也就一個半月前罷,那時候我剛從執行人神域回來找他。他倒是跟我聊了一會兒。”
羅剎壯漢雖然外貌粗犷,卻十分敏銳,“怎麽了?你為何問這些話,是有哪裏不對麽?你見過明行?”
“沒……沒有,我等凡人之軀,怎麽可能見過,我只是……好奇問問。”青月垂下眼眸,把後面那句話咽了下去。
他知道這念頭不該,這念頭也不敬。
只是……那個聲音始終隐隐在他腦海中拂過。
“天生佛子,也有入障的可能麽?”
相裏飛盧這樣的人,也會……為情困住麽?如果當真如此……他又要怎麽辦?
姜國要怎麽辦?
青月咬了咬牙,從袖中取出他這些天寫就的觀星論,捏在手中,直到冷汗浸透。
日頭漸漸升起,外邊傳來人聲。
只有佛塔幽寂,門拴着,這一方天地中清靜安穩,只聽得見他們彼此的呼吸。
相裏飛盧靠在床頭,抱着容儀。容儀哭了一會兒後,也不說話了,只是鑽在他懷裏,靜靜地靠着他,聽他說話。
相裏飛盧也沒有說其他的,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閑聊,聊佛塔的屋檐,說那琉璃屋檐角上的瑞獸,是不是要減去一個好,因為容儀之前總是抱怨,他坐着有些擠,如果要再坐下兩個人,那就更擠了。
靜思室,做一道屏風分隔出來,容儀愛在爐火邊蜷縮着睡覺,可時常有人進來求醫問藥,還有僧侶前來問事,容儀想待在他身邊,不肯回房裏睡,每次都困得變回了原身,拿翅膀捂着腦袋睡着。
還有那橋底下的糖葫蘆小攤,要磨着那老板将配方透露一下,怎樣蘸糖才能這樣酥脆香軟,好讓他們也學一學,等容儀下次來,不必冒着冷風出去買。
他在這邊一邊說,容儀就一邊掉眼淚,後面容儀也不掉眼淚了,哽咽着給他一條一條列計劃,提要求。
“你飛升了,就要跟我成親,大殿裏我要一個放滿練實的大鼎,随時都可以吃。”
“我不想在梵天繼續住了,我們找個好玩的地方,人間這樣的地方,我們可以多找幾個姜國,到處游玩。當然,姜國可以多回來玩。”
他與他的計劃不同,一個停在姜國,一個想着虛無缥缈的再見之後。
相裏飛盧溫聲答應,全數答應:“好。”
日光生起,相裏飛盧把容儀抱下床,對他笑:“該走了,小鳳凰。”
容儀也不吭聲,他坐在凳子上,注視着相裏飛盧更換國師制袍,暗紅的長衣,金玉華貴的腰帶,襯得身姿更加挺拔,如若芝蘭玉樹。
他第一次覺得相裏飛盧的俊美,讓他十分的悲傷。
相裏飛盧蒼翠的眼注視着他:“替我系腰帶?”
容儀說:“不要。還沒有人使喚過我。”
相裏飛盧還是一笑,輕輕低頭給自己扣上,容儀卻突然撲了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容儀埋在他懷裏,手指摸索着拍開他的手,替他扣好腰帶,別好佩玉。
“不過我每天看你穿衣服,我也學會了。”他嘀咕說。
天已經大量,午火正盛,宮裏來的車馬已經等候佛塔之下。
相裏飛盧走下佛塔,推門出去。
侍衛長知道他不乘馬車的習慣,替他牽來馬匹。
相裏飛盧翻身上馬,擡眼望上佛塔頂端,容儀騰空而起,化為鳳凰原身,一聲清脆長鳴後,直墜落下,跟在他身側,追風策馬。
鳳凰鳴叫如同玉碎天音,所有人都被震在了原地。
長街這樣長,相裏飛盧一路直行,前往皇宮,眼前一片坦途,他身邊的鳳凰時而翻飛上天,時而貼近他身側,美麗的絨羽輕輕擦過他的手腕。
街邊金黃的落葉一并翻飛,眼前一切美得如同一幅金色的畫。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游過這條街道。
朱紅的大門緩緩拉開,發出沉重響聲。
相裏飛盧一路不停,直接行至國師臺主殿外,勒馬急停,擡眼望向國師臺上方。
姜國皇帝站在國師臺上,身邊是青月,注視他的眼神有些複雜,指尖還抓着一封告書。青月年輕,神情中的緊張幾乎已經壓不住。
相裏飛盧勾唇笑了笑。
明行星動後,朝局走勢,民衆議論,一切如他所料。
一聲铮然劍響後,青月劍泛着寒光出鞘。
當着皇帝與整個國師臺的面,相裏飛盧揚起青月劍,一劍斬碎身邊鳳凰的尾羽!
赤金色的絨毛打着旋兒在風中搖落,容儀被吓了一跳,往後一跳,拍拍翅膀:“佛子,你在幹什麽?”
“上神,回去。”
相裏飛盧提劍指向他,眼裏鋒芒畢露,卻帶着明顯的警示與柔軟,“回去。到我們約定的那一日之前,不要回來,姜國危險,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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