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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羽國王這話一出, 原本送了見面禮而準備離去的人,又都不走了,而是留下來, 彼此議論着:“也真敢說!”
還有一些散仙也低聲議論着:“其實本來就是如此, 上次明行收了這個徒弟, 我們就覺得奇怪了, 只不過礙着情面沒有說出來,只想着只要明行喜歡,那就好了。”
“可那不是前段時間才找明行退了婚的人嗎?他回去倒是好好地繼承了王位,明行氣運用完了就走……”
“只不過這樣, 明行的面子未免下不來了,我們有好戲看了。”
風羽國王名叫玹淵, 一身精致華衣,眉眼立體瘦削。風羽族人天生骨骼輕靈,容顏絕色, 他僅僅只是站在那裏, 便如同立着一枚不化的雪花。
玹淵眉眼凝定, 注視着容儀, 眼神裏如同蘊藏着火焰,灼灼仿佛能夠把人燒穿。
“容儀,這麽久了,你換了一個又一個人, 至今沒有定心下來嗎?”玹淵的聲音停了停, 視線又轉向蘭刑, 少年人沒什麽表情, 雙眸烏黑, “他是長得有幾分俊秀, 但他什麽來路,什麽心思,你可都清楚?”
容儀看清了這個人是誰之後,大怒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來管我幹什麽?你說話我不喜歡聽,來人,讓他出去。”
玹淵是他的第幾任男朋友,他已經記不清了,但玹淵是唯一一個,他只差一個月就要跟他大婚的人。玹淵在風羽族任國君,不能常來上界,容儀于是給每條小龍都找好了去處和差事,打算暫時關閉鳳凰殿。
風羽族天生骨骼輕盈,容易染上骨病,容儀四處尋找強身固體的藥方,四處搜羅神藥。他找織女做了一套婚服,紅豔豔的,鋪開後整個九霄都黯然失色。
那時他也告訴玹淵:“我很好養活的,你給我做一個舒服的窩就好。”
玹淵也答應得好好的。
等到請帖發往六界,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之後,玹淵忽然悔婚,閉門不見,從此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風羽族的消息一樣一樣地傳來,容儀耐心等了一段時間,等到魔族退兵,等到玹淵在皇位上坐得穩穩的,也沒有等來玹淵回心轉意,甚至沒有等來一個解釋。
他事後還傷心了很久。
想起往事,容儀明豔精致的臉上難得也出現了一絲愠色,一向醞釀水光的眼也眯了起來,透出他久居上位的威嚴和威勢來,這一剎那,鳳凰這個族類獨有的驕傲戾性纖毫畢現,在場人一時間竟然都被齊齊鎮住了,喧鬧聲再次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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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蘭刑神色沒有變化,他只是微微垂下眼,視線輕輕地往容儀那裏一瞥,随後再收回原位。
玹淵也被震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他整理了一下情緒後,很快說道:“我知道,你還怨着我,當時是我自己沒有想透,我一直想找你說清這件事。上次天赦日衆仙集會,我已經去找過你一次,可你當時不在。我聽聞你在凡間的那個戀人,也并不是什麽好……”
“滾!”
容儀煩得要死,眉目冰冷,他沒有出招,但五樹六花原的一花一葉都感應到他的生氣,火元素憑空集結,在這一剎那騰空而起,撲向玹淵!
玹淵始料不及,所幸反應夠快,用袖中的法器擋了一下。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笑容也勉強了起來:“你或許可以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佛子對我很好,我的小徒弟也很好。你快點滾吧。”容儀咬牙切齒。“今天是什麽日子,六界都趕上來看我的笑話,要不是殺你犯天條,我現在就動手。我們鳳凰,從不走回頭路。”
“危險!神君,你快停下來吧,得罪明行沒什麽好下場!本來好好談談能解決的問題,你不要自毀前程!”
旁邊的幾位神仙秘術傳音,聲嘶力竭地提醒着玹淵——真惹明行生氣了,天運不知道會對他如何!
月老說:“他要倒黴了。這事我們管不管?”
白澤想了想:“這人讨厭,但罪不至死……我們先看看情況。”
玹淵卻仿佛沒有聽見旁邊人的勸告,他依然立在原地,靜靜地注視着他:“容儀,我承認,之前與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貪圖你的明行氣運,以此得到了皇位。後來我無福消受這種福澤,所以悔婚了。所有人都告訴我,跟你在一起沒什麽好下場,天運在這裏,哪怕你是無意,我們都有可能被牽連進去,死無葬身之地。但我想明白了,我的皇位怎麽得來得的,也依然可以怎麽還回去。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不要把我說得跟天煞孤星一樣!”容儀徹底炸毛了,他十分迷惑地反問道,“和我有什麽關系!你悔婚就是悔婚,不要說得這樣冠冕堂皇,還來挑我的錯處!”
“容儀。”玹淵輕聲說,“你從小衆星捧月,在梵天無憂無慮地長大。但你身邊,從來沒有留住什麽人,你沒有這麽想過嗎?”
這一剎那,如同冰層碎裂,冰下漆黑的深海即将翻湧。五樹六花原的雪在這一剎那停了下來,連風都靜止不動。
容儀愣住了。
“完了完了……”
月老和白澤對視一眼,“真的要完了……”
玹淵的話,已經挑破了天界百年以來,大部分人都達成的一個共識——哪怕沒有人明白讨論過,但這已經是一個心知肚明的事實。
不要惹天運。
不要惹明行。
要哄着他,寵着他。
甚至不要靠近他,能真心和明行當朋友的人,都是真正的猛士。
——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萬一哪天就因為明行的一個小想法,就這麽死了呢?
耳邊天雷滾滾,五樹六花原外烏雲湧聚,一聲一聲的滾雷響聲,每一聲仿佛都顯示着明行的憤怒,直接震在人的心上——震聲在東南,往下是深淵之上的極空幻境,那裏是輕靈的風羽族人居住的雲野。
“不行,這樣下去風羽族要滅國,對哪一邊都不利,我來把這個人弄走,你去哄小鳳凰。”白澤當機立斷,跟月老囑咐了這句話,随機飛身就要沖進去。月老卻猛地拉住了他,說道:“等一等。”
“你說謊。”
少年人清冽冰冷的聲音忽而響起,“我從小生在執行人神域,所有的執行人,一生都追随明行所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說法。你配不上明行,這樣抹黑他之後,難道你就能配得上了麽?”
五樹六花原依然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看向蘭刑。這個少年給人的感覺很奇怪,他沒有法力,身體孱弱,肌膚蒼白,看起來很乖巧。但他立在那裏,就像一把挺立插入雪中的刀,眼神老成冷淡。正是這樣的老成,放在他身上,反而成了另一種天真。
“神域執行人,自然不是什麽都知道……”玹淵笑了一聲,正想接着說話,卻被蘭刑再次打斷。
“你的私事,師父他沒有興趣聽,請你離開這裏。不過在那之前——今天的事端因我而起。”蘭刑環視周圍一圈,微微垂下眸,顯得溫順謙恭,“我明白自己貪婪,才這樣忝居明行徒弟之位,大家看不起我,是理所應當的事。我也這樣向師父提過許多次,但師父不準我再說,我便不說。”
“我根基不好,沒有底子,悟性也差。但今天被質疑了,我也沒有再躲在師父羽翼之下的道理。”蘭刑抽出他那把樸素的佩劍,聲音沉穩,“請上神賜教。”
“你?”
玹淵看着他,又氣又笑,“你出來搶什麽風頭?就你?”
容儀本來還在一邊生氣,此時此刻,卻不知道說什麽話好,他阻攔道:“你不會仙法,會被打死的!”
蘭刑沒有回頭看他,但唇邊勾起一絲笑意,他的聲音沒什麽波動,還是和以前一樣,有些陰郁,也有些緩慢的音調:“我在神域時,也不會仙法,這麽多年,沒有被打死。”
他握緊手裏的劍,“一把劍,就足夠。”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玹淵顯然極為不耐煩,“你輸了,從明行身邊滾出去,我要和明行本人說話。”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蘭刑還是笑,這一剎那,他的眼神看起來純淨無暇,“為師父清理門戶,是我應該做的。”
玹淵不耐煩到了極點,手指結印,起手就是殺招!
月老驚嘆:“這也太狠了,對方可是一個沒有修為的孩子啊!”
細密的光網穿透而來,蘭刑卻如同一陣風一樣,雲中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片刻後,他再出現時,已經逼近了玹淵身前!
白澤本來在保持沉默,這時候不由自主感嘆了一下:“半神和神界的人生來就會使用力量,反而架不住那種凡人修行上來的身法強的,就是這個道理。雖說沒有修為的執行人實在不多見,但我看這個小執行人……恐怕還真的是走的凡人路子。”
“滾不滾?”
蘭刑擡起烏黑的雙眸,裏面淡漠得幾乎沒有任何影子,他像是機械地重複着這句話。
而他那把鈍劍的箭尖,已經抵上了玹淵的喉頭!
玹淵寂靜一瞬後,氣浪翻湧,第二個法決憑空而起,直接震飛了蘭刑!
“我還當是什麽,凡間撿來的鐵劍,也想傷我分毫?”玹淵厲聲說道,手裏已經開始準備發出第三道法術。
與此同時,周圍一群神仙都暴喝而起:“住手!”
老君拂塵一甩,氣浪将玹淵也打退數丈。
另一邊,容儀已經忘記了生氣,他急哄哄地沖上來,把蘭刑扶起來:“你有什麽事沒有?你不要怕,那邊那只鳥已經死了,我會讓他死的。”
蘭刑吸了一口氣,想要說:“我沒事。”但心口襲來的劇痛,讓他在這一瞬間痙攣了起來。
他的确是沒事。當初在神域,所有貴胄子弟都聚攏在一起學法術時,只有他一個人什麽都不會。
學了空氣牆的法術,那些同窗會拿他做實驗。他一個人在懸空的深淵裏,被數十道空氣牆活活困了七天七夜,還是一只路過的青鳥将他救出。
學了火訣與寒訣,也用在他身上,他時常睡到半夜,發覺自己的房屋燒了起來,又或者推門出去,幾人高的雪堆滾落下來,幾乎将他掩埋。
那麽多醜惡的笑臉,虛僞的聲音,神域被琉璃像映照得如同永晝,而他看見的只有無盡黑暗。
……
他一向漠視神域門口的琉璃像。
無數個深夜,他都曾想過,如果明行星有一天回頭,是否會看見追逐他的群星之中,有一顆掉隊的星星,已經将要熄滅?
在青月鎮時,他找到了答案。
生來璀璨的人,不會對蝼蟻投入更多的視線。
那場大雨中,水汽迷蒙,他只記得那絕色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湊近了。
“生病了?真可憐。”
“練實我拿走了,謝謝你。”
他靠近的一剎那——
他居然生不出哪怕一絲的恨意。
他只看見了光,璀璨、明亮、溫暖,幾乎吞噬一切的溫度。沒有目的,沒有意義,只是從他身邊經過,拿走他一顆果子,這光已經照拂在他身上。
光原來是這樣溫暖,這樣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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