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相裏飛盧,??你自修魔道,阻攔六界人入內,強行違逆天命保住姜國,??連累神域執行人接連遭受天罰,你還沒察覺出自己的問題嗎?”
降三世大明王沉聲說道。
“我修魔道,??并不害人。”相裏飛盧淡淡地說。
“可你害了無數個執行人!少了那麽多人降禍祈福,天運不平衡,??你可知又會有多少國家覆滅,多少生靈塗炭?”
“天道不公,是天道的問題,我要保護的人就在姜國方寸之間,這就是我的法。”相裏飛盧說,??“如果叫我過來就是說這些事情,那麽我先告退了。”
滿座汗顏,??軍荼利大明王出聲制止了這陣騷動:“看得出你心意已決,??有備而來,??你有什麽想法,可以說說吧?我們從前是見過的,佛子,??至少在這裏,??給我留一個情面。”
“也好。”相裏飛盧點頭,??“我無意争論天道,也無意讓其他人受到傷害。我想以後來姜國降禍的執行人,可以直接降在我身上,??如果天道不允,??那麽就直接按照天罰的力度,??降在我身上。我在一日,??姜國平安一日,這就是我的全部願望。”
“他瘋了?一個人承受一國的降禍,還是用天罰的力度?誰能撐過去?恐怕連明行都讨不了巧吧?”
“難說,他修了魔道。魔道力量,深不可測。”
大明王們和天帝派來的使臣們商量過後,決定了:“也好,如他所願罷。也難說他的出現,是不是天意所授。既然有順應天意、禍福無常的國度,也便會有逃離天命的桃花源。天帝沒有異議,執行人神域呢?今日他們的人沒來?”
“沒來,但派了使者。”
一只漆黑的仙隼拍拍翅膀,口吐人言:“我是蘭刑所選的神獸,我代他視聽,對此方案沒有異議。”
“那就看佛祖的意思了。”
衆人都看向佛祖。
而相裏飛盧注視着佛祖座前的五樹六花像,琉璃與寶石織成璀璨的寶座,延展出花的形狀。蓮與姜花的花瓣綽約鏈接,精致美麗。
那上面留着一根赤金色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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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不置可否,只是問相裏飛盧:“你如此選擇,是恨天運嗎?”
即便是佛祖,也是第一次見相裏飛盧,但他對他說話的口吻,仿佛與他相識了很久一樣。
“我不恨不悔,只想兩全。”相裏飛盧說。
“不恨不悔,好,希望你記得近日所說。”佛祖說,“我們答允你的提議,此後如何,都看你的造化。”
“另外,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天界,也可以在梵天多留幾天。如有來日,我們自然希望你看破業障,歸位梵天。”
相裏飛盧說:“我不多留,但有一問。”
“佛子請說。”
“今日議事,為何姜國護國神沒有前來?”他蒼翠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緒,“護國神與姜國國脈相連,我需要知道護國神的情況,以此确認姜國國運平安,同時也要他知道今日的決定。如果可以,我希望國脈與護國神的鏈接,也可以消去,從此不再踏入姜國半步。”
梵天外一片騷動,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容儀和他的事情,議論紛紛。
“他說什麽?他不知道護國神是明行嗎?”
“他不許明行踏入姜國地界半步?這說話的語氣,怎麽跟不認識一樣……”
“明行今日身體不舒服,沒有前來。”軍荼利大明王也忍不住了,語氣有點嘲諷,“明行是護國神,以後哪怕是去降福澤,你也不準他踏入半步?”
相裏飛盧的回答依然中規中矩:“我需要确認一下姜國的平安。他如今在哪裏?”
衆人又議論了一圈後,紛紛說:“不清楚,一般在五樹六花原吧?”
那只漆黑的鷹隼忽而煽動翅膀,騰空而起,如同一汪墨潑向了空中,随後又像霧一樣消弭無痕。消失之前,它回頭看了一眼相裏飛盧,血紅的雙眼裏帶着一絲熟悉的輕蔑。
容儀又睡醒了。
他最近閑得無聊,什麽都不太想幹,于是就吃了睡,睡了吃,居然還清瘦了一些。
床榻被褥柔軟,睜眼就是蘭刑幫他準備的瓊漿玉露,新鮮練實,床榻頂上堆着上百本人間小傳和風月戲本子,房中燃香袅袅,熏得人昏昏欲睡。
蘭刑有時候在房裏,有時候不在。
在的時候,容儀總能望見他在雨前的走廊外提筆寫字,留給他一個清隽挺立的背影。蘭刑來了神域之後,總穿一身黑或者一身白,顯得穩重而老成。
別人都不被允許進入他們這裏,留給容儀完全的清靜。
“師父醒了?”蘭刑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循着聲音過去,少年人穿着一身黑色勁裝,手裏握着一把長劍,顯然在修行。為了防止容儀睡覺被打擾,他在周圍設置了一個隔絕聲音的結界。
蘭刑伸手取消結界,提劍從另一側走出,“今日我看見一個食譜,讓他們用花泥和神鹿奶搗了練實與仙石榴,汁水濾出來做成涼糕,師父,你試一試。”
他将手裏的劍放回桌上,面帶微笑,“我看你這幾天,像是吃練實也有點吃膩了。”
容儀又被戳穿了,他有點不好意思:“最近不太有胃口。”
“師父想吃什麽,盡可以跟我說。”蘭刑說。
容儀拿了一塊糕在嘴裏咬着,感覺甜膩膩的,沒什麽滋味。天界這些東西,初飛升上來的人或許會感到無比驚豔,但是什麽東西吃久了,就都是那個味道,不變地讓人想起仙界那些流光溢彩的雲。
他發覺自己想念人間——這種想念裏避開了那個他不想回憶的人,他想念長街上游走的花燈和人群,空氣裏彌漫着炸糕和山楂的香氣,貨郎的擔子揭開,冒着袅袅青煙,孩子們捏着糖人亂跑亂撞,入夜之時,煙青色的暮色從城牆東邊往西邊蔓延,燈光也随着日落的趨勢,慢慢蔓延,最後在人的心上漸漸合攏,落成安定的煙火氣。
他小聲說:“我想吃糖葫蘆。”
“糖葫蘆。”蘭刑在腦海中搜尋着這三個字,他去人界的次數也不少,知道這是個什麽東西,“好,我去替您找。”
“我不愛吃那種買好的現成的。”容儀想了想,給他描述,“我喜歡自己去買,要有店家站在那裏做,旁邊有大人小孩在等,山楂又大又圓,有些酸,現場蘸糖,撒白芝麻,吃的時候很脆,還帶着熱氣,很香。”
蘭刑認真地聽着,也沒有嫌棄他嬌氣要求多,只是說:“好。”
容儀:“?”
他沒有想到蘭刑真的很快去叫了人,清空了神域皇宮的禦花園,用法術複刻了一個人界。侍衛、宮人們都換了凡人的衣服,沿街做生意。這個地方大大小小的生意都有,不僅有蘸糖葫蘆的,還有賣糖畫、糖人的,書市、面館、裁縫鋪、當鋪、酒樓一應俱全,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容儀立刻也來了精神,先跑去賭坊玩了幾把牌,随後又跑出去,看蘭刑找來的人做糖畫。
蘭刑找來的人居然做糖畫的功夫很純熟,滾燙的勺子舀了黃澄澄的糖液,沿着鐵板揮舞幾下,一幅糖畫就落成了,按上竹簽再立起來,就是一張糖畫。
容儀手癢,他叫蘭刑過來:“快來快來,陪我玩一玩這個,我在人界時就想玩這個,可惜攤主一般都不準,說我妨礙他們做生意。”
旁邊有人來禀報消息,蘭刑笑着說:“就來。”随後轉過身,問道:“怎麽了?”
還沒等報告消息的人說話,空氣中憑空散出一團黑煙,一只黑隼凜冽現于空中,告訴他:“相裏飛盧正往神域而來。”
“我知道了。”蘭刑微微點頭,随後神色恢複如常,“不攔他,一切如常。我先陪明行。”
“是。”
容儀正在努力地畫鳳凰。
但那勺子太沉,他總是掌控不好力度和時間,糖畫總是被他畫得亂七八糟,這次是連圓墩子小雞都畫不像了。
蘭刑看他畫了半天,問道:“你想畫什麽?”
“畫我自己。”容儀伸手指自己,“一只鳳凰。”
“用法術造個模板不就行了?”蘭刑說,他微微俯身,越過他的手,點了一個鳳凰的圖形法術,讓糖畫圓融自然地出現在案板上,玲珑剔透的一只鳳凰,栩栩如生。
他遞給容儀。
容儀接過來,抱怨說:“這樣也太沒意思了一些。”他張嘴咬了一口,蘭刑唇邊泛起一絲笑意:“那師父你別吃。”
“已經吃了。”容儀跟他耍賴。
“總比你給我造的雕像要好吧?”蘭刑說,“五樹六花原的那個,只能勉強看出是個人。”
容儀眼睛瞪圓了:“你今日怎麽回事,膽子有點肥啊我的小徒弟?”
平時蘭刑都循規蹈矩,溫順謙恭,連玩笑話都不會說,實在是無聊板正得要死,今天居然還肯跟他說幾句俏皮話,容儀有點高興。
他笑着,又咬了一口,清甜的香氣在唇間綻開,腦海中卻在這一剎那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冷靜,沉定,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寵溺。
——“不準吃。”
容儀有些走神。
“不好吃嗎?不好吃我們再去另外一家糖葫蘆看看。”蘭刑見容儀沒動了,呆呆的有些可愛。
容儀背對神域大門,他正對,依稀能看見門口緩步走來一個銀發青衣的身影。
他收回視線,仍然帶着溫順的笑意,用他今天稍稍有些僭越的口吻:“吃得頭發都散了,也不知道。”
容儀歪過頭,才想起來自己睡醒後也沒有打理頭發。
蘭刑從手中掏出一個金玉的圓梳,伸手替他別上鬓邊,擋住了那一段殘缺的頭發。梳齒做得很細巧,掩入細密的發根中,只能看見外邊大氣的金葉子與浮花雕飾。
他知道這個辦法是五樹六花原那個新神教他的。
但他不在乎,他會用更好的東西,來替他擋住舊日的傷痕。
他們身後,相裏飛盧停下腳步。他蒼翠的眼緊緊地盯着眼前人的背影。
仍然是少年人的背影,一身粉白的衣裳,肩膀瘦削,這個模樣的每一寸,都被他印在腦海中。
此時此刻,蘭刑才放下手,眼底浮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只手輕輕地把容儀拉過來擋在身後:“我才看到來人,貴客大駕光臨,神域不勝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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