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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楚漣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葉梨卿不在家。不過她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張紙條和樓下早餐店買的包子,她說自己要處理一點事,可能要到下午才回來。
楚漣一邊啃着葉梨卿買的愛心包子,一邊收拾好了書包,先回了一趟家。結果母親不在家,她給母親打了電話,才知道她母親和老姐妹們報了個雲南旅行團去玩了。楚漣聽到“雲南”這兩個字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希望她母親千萬別再買玉石了。
于是楚漣又買了點水果和牛奶,去了父親那裏。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逢年過節探望親戚一樣,盡管知道父親看不上她拿過去的水果牛奶,盡管知道父親可能并不很希望她去探望,可是她應該這麽做,出于某種被jsg廣泛認可的禮儀,就像她被認為對不起林雨菱,就像她不該去招惹葉梨卿。
父親和小張阿姨都在家,六歲的弟弟正坐在書桌前寫作業,看到楚漣來了,高興地就跑了過來,任何能讓他暫時不寫作業的事情都會讓他很高興。
父親也顯得很高興,小張阿姨至少表現得很高興。父親老了,鬓邊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而當年年輕漂亮的小張阿姨也老了,十年前她豐腴得恰到好處,而如今整個人都幹癟了許多,就像患了甲亢一樣。時間對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除了葉梨卿。
這時正好是午飯時間,父親就提出一起去外面飯店吃飯。在飯桌上,父親問了問楚漣關于學業的事情,然後又表明希望楚漣能夠繼續讀研深造。
“這孩子不太聰明。”他說,瞟了一眼坐在桌邊玩奧特曼的弟弟。
楚漣的弟弟看起來好像确實有點智力障礙——她母親提供的情報,不過他看起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真的很開心。
楚漣的父親還在對生化環材專業念念不忘,他說他認識某985高校的教授,問楚漣能不能考那名教授的研究生。
楚漣無奈地說:“爸,我現在跨考估計有點困難……”
小張阿姨笑着給楚漣夾菜:“漣漣有出息,将來肯定能考個好大學。”
弟弟還在一邊玩奧特曼,小張阿姨打了弟弟一下:“你要多向姐姐學習!”
弟弟擡起頭看了楚漣一眼,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有好多好恐怖的人在姐姐身後!”
楚漣回頭看了看,她身後是牆,牆上挂了一個髒兮兮油乎乎的中國結,別說站好多人,站一個人都費勁,怎麽都跟“好多好恐怖的人”搭不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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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恐怖!媽,我害怕!”弟弟一頭紮進身邊小張阿姨的懷裏。
飯店不大,中午吃飯的人多,大家紛紛都往這邊看過來。小張阿姨臉上挂不住,連忙站起身,拽着哭泣的弟弟出去了。
“這小子有點神叨叨的。”父親對楚漣露出一個尴尬的讪笑。他面對客戶時臉上也經常挂着這種讪笑,而且随着他逐漸老去,這種表情就像是取不下的面具,越來越頻繁地從他那皺紋增多的臉上浮現出來。
楚漣和父親悶悶地又吃了幾口飯,父親湊近了楚漣,伸手往她的書包側袋裏塞進一個信封。
“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別跟你張阿姨說。”他囑咐,然後就坐直身體,揮手招呼服務員過來結賬。
楚漣和父親走出飯店,小張阿姨正帶着弟弟在飯店門口的空地上玩。弟弟看起來已經忘了剛才的事,但當他看到楚漣時,他又害怕地一頭紮進他媽媽的懷裏。
父親開着沃爾沃帶着小張阿姨和弟弟離開了,楚漣獨自一人返回學校。她孤身一人,似乎世界上并沒有一個屬于她的歸宿……這時候她又想到了那個紅色的天體,就仿佛她最終要抵達的地方,就是無盡的深淵。
她從書包裏拿出那個信封打開,裏面是一沓紅色的鈔票,她數了數,二百張,整整兩萬塊錢。
對于一個大學生而言,兩萬塊不是個小數字。然而楚漣有種感覺,這兩萬塊是父親用來抹平她對楚漣和楚漣母親的某種愧疚,是他為自己的贖罪券定下的價格。楚漣了解她的父親,她父親的內疚來得很晚,并且就像他們剛才吃下的那頓飯,索然無味。
如果楚漣很有錢,她大可以拒絕這筆錢,但是她就那樣呆呆地坐在百萬元級別加長超大豪車——公交車的座位上,抓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書包。
楚漣突然想要見葉梨卿,非常非常想要見她。
下午楚漣回到葉梨卿的家裏時,葉梨卿已經到家了,她所謂要處理的事其實是把徹夜在酒吧喝酒的顧澄給拖回來。
而且楚漣嚴重懷疑,顧澄其實根本就沒有喝多,她只是在借酒發瘋。此時她正躺在葉梨卿家裏的床上哼哼唧唧,胡言亂語,時不時還飚幾句英語。
“大葉子,我沒了你可怎麽活啊,”顧澄碎碎念,在床上翻來覆去,“這人生怎麽能就這麽痛苦呢。”
葉梨卿坐在沙發上,蜷着一條腿,她姿态優雅地在閱讀一本書,根本就不理會犯病的顧澄,只是她陰沉的臉色和微皺的眉頭,還有她閱讀的那本書封面寫着《如何心平氣和與傻逼相處》,都表明她此時心情不佳。
不過楚漣回來了,葉梨卿擡起頭看着她,還是微笑了起來。
“你今天回家了嗎?”她問。
“嗯。我媽去雲南旅游了,所以我這兩天不用給她報備行程。我準備回學校收拾收拾行李。”楚漣說。
“等你媽媽回來了,你就不會住在我這裏了?”葉梨卿問。她的語氣輕松随意,就好像問“你晚上想吃點什麽”一樣。
“沒關系,我媽跟她男朋友在一起的話不太管我,我就告訴她我在外面打工什麽的就行了。”楚漣說。她想起來書包裏塞了她父親給的兩萬塊錢,馬上就覺得書包沉得像塊鐵,連忙摘下書包放到一邊。
“你們倆什麽時候結婚啊!”顧澄在卧室裏大叫。
葉梨卿深吸了一口氣,正要深情地、充滿力量地呼喚顧澄的昵稱(“滾”)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了。
葉梨卿接起電話,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葉梨卿嗯嗯地應了幾句,然後對電話那頭說:“好,我馬上就過去看看。”
挂了電話,顧澄懶洋洋地問:“是林真惠的家人吧?”
“是她丈夫打來的,”葉梨卿神情凝重,“他說林真惠最近有很多異常行為,他覺得不對勁。”
“我也想去。”楚漣說。
“我也要去。”顧澄從床上爬起來,潇灑利落地出現在客廳裏,根本就不像是宿醉的樣子。
“楚漣跟我一起去,”葉梨卿說,瞪了顧澄一眼,“你說你喝多了,你在家休息。”
“我已經休息好了,”顧澄喜滋滋地說,“我還能開車把你們都送過去。放心,就算遇到交警查酒駕也絕對不給你們添麻煩。”
葉梨卿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走去,随後三個人就在門口看到了對門林雨菱和趙書婷手拉着手正準備開門回家。
五個人面面相觑。楚漣的大腦一時進入宕機狀态,以至于她突然産生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她是不是應該也去抓起葉梨卿的手。
彼此照面不過幾秒鐘的功夫,林雨菱狠狠瞪了楚漣一眼,然後和趙書婷走進去,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這不算是什麽插曲,不過着實讓顧澄陰陽怪氣了一路,直到葉梨卿以顧澄影響她開車為由喝令她閉嘴。是的,葉梨卿親自開車,她不放心顧澄開車。
當再次來到林真惠家裏時,一打開門,楚漣着實吃了一驚。
上次來到這裏,林真惠家裏雖然肮髒淩亂,但也是居家的裝潢,而現在這裏俨然遭受了某種改動:牆上大面積塗抹着紅油漆,所有的桌子椅子櫃子都被搬到客廳中央堆着,好像是個廢舊家具回收站。瓷磚地板上一道道都是家具拖行後的黑印。
林真惠的丈夫頗為無奈地站在門口:“我真的是實在沒辦法了。這兩天我都住在公司裏,但這也不是個事,她父母來勸也沒用,我想明天就把她送精神病院算了。”
林真惠的丈夫說,那天葉梨卿離開之後,剩下的半天,林真惠的精神狀态都非常好,洗衣服,打掃房間,甚至晚上還能煮點面,她丈夫十分驚喜,以為林真惠完全恢複了。
但是那天夜裏,林真惠的丈夫半夜醒來,卻發現妻子不在床上,而且客廳裏好像有些響動。他去客廳一看,差點吓得魂飛魄散:林真惠臉色慘白,頭發蓬亂,正拿着一把刷子,在客廳牆上用紅油漆畫什麽詭異的符號。
“我都不知道她從哪弄來的紅油漆!不過這兩天樓上在裝修,可能是去人家家裏偷拿的吧。”林真惠的丈夫看起來都要哭了。
發現妻子正在客廳裏塗抹詭異的符號,他趕緊上前阻止,結果被林真惠推了一把。林真惠的力氣大得驚人,他被直接摔出去一兩米遠,差點給摔骨折。
第二天,林真惠的丈夫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去找岳父母說明情況,并聯系精神病院,準備把林真惠送到精神病院去。他一直忙活到下午快六點才回家,一進家門,就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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