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二天?,盡管葉梨卿和楚漣都默契沒有提起前一天?晚上的敲門事件,但?一大?早葉梨卿就聯系顧澄,她們說好在一家星巴克碰面。
葉梨卿本來想把顧澄叫到家裏來,或者她和楚漣去?顧澄家裏也?行。葉梨卿是個宅女,她并不非常喜歡咖啡廳、酒吧、商場這種地方。更何況這天?還下着雨,當然?在家裏更舒适。
不過顧澄說,她新女朋友把她看得很緊,她獨自出門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不然?她女朋友會認為她跟別的女人私奔了,所以葉梨卿最好跟她在咖啡廳裏見面——退一萬步講,公共場合有監控可?以證明顧澄的清白。
葉梨卿一邊在雨中開車一邊自言自語罵着顧澄。楚漣縮在副駕上,想着如果葉梨卿要單獨出去?見朋友,她放不放心讓葉梨卿獨自前去?。
……完全不會不放心的好嗎?
顧澄如約而至,她今天?的打扮很……個性。她又戴回了黑框眼鏡,穿着2007年左右非主流最流行的外套和緊身褲,手腕上挂着一串叮叮當當的塑料珠串。她說那是她的新女朋友給她精心挑選的服飾,手腕上的廉價垃圾手鏈是她女朋友宣誓主權的标志。
“樂在其中?”葉梨卿冷冷地問。
“還好吧。”顧澄讪笑。她跑去?吧臺買了飲料,連陰雨浸泡過的十月下旬已經?頗有寒意,她還是喝加了大?半杯冰的美式,給楚漣點了熱巧克力。葉梨卿什麽都不喝,連水都不喝。
“我們還會有同類嗎?”葉梨卿問。因為下雨,星巴克裏只有寥寥幾個客人,她們談話的聲音好像被整個空間?都放大?了許多倍。
顧澄想了想,點點頭?:“你如果願意相信宇宙中還有星球上像地球這樣存在生命,我們就還會有同類jsg。”
“那林真惠又算是什麽?”
顧澄沒有說話,她顯然?也?在思索,應該用什麽字眼形容林真惠這樣的存在。從表面上來看,換句話說,在普羅大?衆的認知中,那是喪屍、活死人、女鬼,但?按照葉梨卿的說法,那是“它”某種意識的體?現,一種支配者或是外神降臨人間?的化?身。
“你想要對付林真惠?”顧澄問葉梨卿。
葉梨卿的表情看起來很猶豫,她并沒有想好。也?許她今天?約顧澄見面就是為了這件事,她想要聽聽顧澄的意見。
就在這時,葉梨卿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她把車停在附近商業區的停車場,旁邊的車倒庫時不小心撞到了她那輛普桑的保險杠,對方車主客氣而歉意地請她過去?看看情況。
葉梨卿嘆了口氣,站起身:“我過去?看一下,你們先坐。”
楚漣也?連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外面雨大?。”葉梨卿說着,撐開傘走入雨中,風吹起她的風衣下擺。從背影來看,葉梨卿美麗得像油畫中十九世紀聖彼得堡街頭?的少女。楚漣望着她的背影,然?後又坐下來。
“你和大?葉子在一起還沒有感到煩嗎?”顧澄問。
“沒有。”楚漣沒什麽好氣。
顧澄摘下黑框眼鏡,笑了笑。
“大?葉子是個長情的人,她一直懷念着過去?,一旦她接納了你,就會一直把你保留在那裏。所以你最好祈禱你不會有什麽變化?。”
她的語氣一聽就是在開玩笑,于?是楚漣也?回以微笑:“那是不可?能的,唯物主義?哲學告訴我們事物總是在不斷發展。”
“我已經?失去?了懷念過去?的權利,所以只能向前看。盡量向前看,然?後……嘗試更多。感官的刺激,或者其他什麽病态的關系,”顧澄低下頭?,用吸管攪動着塑料杯中的冰塊,“我真的喜歡被雯雯這樣管着嗎?恐怕不是,我不過是想配合和她過家家,體?會另外一種生活。”
楚漣看着顧澄,她心裏其實一直有一個疑問。
顧澄追過葉梨卿嗎?她可?能追過,但?大?概率只是淺嘗辄止的嘗試,點到為止,相互試探沒有結果,也?就偃旗息鼓。楚漣扪心自問,她其實也?沒有“追”過葉梨卿。好像是她發現她喜歡葉梨卿,葉梨卿也?正巧發現她喜歡楚漣。真巧啊,世界上怎麽有這麽巧的事?簡直是王八看綠豆!然?後她們就在一起了。
葉梨卿不是個輕佻的人,所以她那“恰巧”喜歡楚漣的恰巧就彌足珍貴。
顧澄換了個話題:“你看到了‘它’,對吧?你能形容出‘它’嗎?”
楚漣打了個冷戰,好像是秋雨都淋入了她的心裏。
“我覺得像個蜂巢。”
“蜂巢?”顧澄想了想,“也?許吧,但?如果讓我來形容,我覺得更像個蟻穴。螞蟻是一種神奇的生物,很小,也?很吓人。”
就在這時,咖啡廳的門被猛然?推開,外面的風雨卷了進來,顧澄擡頭?看了一眼門口,神色馬上變得慌張起來:“雯雯,我……”
一個頭?發染成紅色、打扮和顧澄相似的年輕女孩沖到桌旁,指着顧澄就開罵:“老?娘就知道你不老?實!你又在外面偷吃!”
楚漣正準備抱起手臂看熱鬧,結果女孩頭?一扭,戰火霎時燒到了楚漣這裏:“你這不要臉的小三!你勾引我老?公!”
顧澄連忙阻攔;“雯雯,你誤會——”
雯雯一把抓起楚漣桌子上沒喝完的巧克力,對着楚漣的臉就潑了過來。
顧澄用自己血淋淋(更準确地說,是巧克力淋淋)的教訓告訴楚漣,女同都很drama。但?楚漣還有點沒搞明白的是,雯雯既然?誤會她和顧澄有一腿,為什麽不潑顧澄呢?
但?楚漣卻?沒有任何被溫熱的飲料濺到身上的感覺。淺棕色的牛奶巧克力好像在空氣中凝成了一面不透明、薄薄的鏡子,随後——分崩離析。楚漣眨了眨眼,她覺得自己看到了空氣的碎片,四散開來,又消失不見。
她還坐在那裏,渾身幹爽舒适。雯雯手中捏着紙杯,裏面的巧克力已經?空了,顯然?潑了出去?,只是大?概潑到了另一個空間?,誰在乎呢。
葉梨卿坐在楚漣身邊,她身上還帶着剛從外面進來的寒氣和潮氣。她伸出手,握住楚漣放在桌面的手。
“這是我女朋友,別搞錯了,”她對雯雯說,然?後她轉向顧澄,“管好你的人。”
楚漣早就知道葉梨卿周身有一種殺氣,或者是煞氣。在她帶着老?逼登畢帥見到他車禍死亡的父親時就展露過一次,現在她的那種氣息又展露了出來,也?許只有一瞬,但?楚漣瞧得清清楚楚,這已經?足夠把雯雯吓住了。
“大?葉子!”顧澄有些惱怒地看着葉梨卿一眼,好像是在指責葉梨卿沒必要這樣。雯雯只是朝着楚漣潑飲料,她可?是誤會顧澄了啊!再說只要有葉梨卿在,飲料肯定也?潑不到楚漣的臉上。然?後顧澄拉着雯雯的手,因為這時候雯雯已經?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顧澄連哄帶勸地把她帶到店外。
有時候哭泣真是一種很好的化?解尴尬的方式——既可?以纾解被葉梨卿吓到的恐懼,又可?以恰如其分表達雯雯剛才懷疑顧澄在外亂搞并非無理取鬧,哪怕事實就是她在無理取鬧。
楚漣懷疑顧澄真的愛上了雯雯。不過這個問題幾分鐘後就有了答案。
葉梨卿和楚漣并肩坐在桌前,葉梨卿的手還在握着楚漣的手。她的手很冷,但?楚漣的手很熱,可?以一點點把她的體?溫傳導給葉梨卿。
“沒事吧?”楚漣問。
葉梨卿笑了:“這話應該是我問你。”
楚漣說:“我是說車。”
“保險杠掉了一點漆,沒什麽,讓那個車主走了。”
楚漣扭頭?看了看窗戶,顧澄和雯雯站在房檐下,雯雯還在哭。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葉梨卿也?回頭?看了看窗外的顧澄和雯雯:“這種情況我一般勸分。”
“不,我是說……接下來。林真惠,還有我那個領導。你打算怎麽做?”
葉梨卿想了想,她看着雨滴從玻璃窗上滑落,外面的馬路上,汽車一輛接一輛疾馳而過。
“我還沒有想好。我只能先保證你的安全,不過我建議你還是辭職吧,離她遠一點。”葉梨卿說。
顧澄潇灑地推開門走了進來,在兩?人對面坐下來。雯雯沒有跟進來。
“談得怎麽樣了?”楚漣問。
“我和她分手了。”顧澄喜氣洋洋地說。她摘下手腕上叮鈴哐啷的塑料珠串,順手扔進角落的垃圾桶裏,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精準入籃。
葉梨卿哼了一聲。她們倆又開始讨論和林真惠有關的事情,楚漣只聽到類似于?“幻覺”“複活”“瑪雅”之類的詞。好像是她們中的某一位開始讨論瑪雅女神——印度教神話中的幻象女神。
楚漣悄悄側頭?看着窗外。雯雯還在那裏徘徊,但?她看起來很迷茫,好像她不知道在那裏要幹什麽,或者怎麽就出現在那裏。
在顧澄終于?把她的美式連吃帶喝完(指喝完咖啡,嚼完冰塊)後,雯雯推門而入。但?她卻?害羞、局促地挪到顧澄身邊,彎下腰,小聲說:“姐姐,不好意思,能不能加下你的微信?”
顧澄露出一個她自己認為很有魅力實際上很油膩的笑容,她指了指坐在桌對面的楚漣和葉梨卿:“對不起啊,妹妹,我有女朋友了,她們都是。”
“啊……對不起。”雯雯不好意思地說,然?後轉身跑了出去?。葉梨卿雖然?沒有開口反駁,不過卻?厭惡地瞪着顧澄,好像顧澄突然?變成了一個到處亂噴垃圾的怪獸一樣。
而楚漣卻?在想,原來顧澄也?能篡改他人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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