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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漣用力把自己的手從林真惠手中抽出來,這時候她發現林真惠手上都?是血。再仔細看，那血原來是她自己的——她的手掌底下不知道在哪劃出來一個大口子，難怪那麽疼。

“這是什麽情況？”楚漣驚疑不定。她看了看四周,這裏說是“便利店”并不恰當，實際上這是一家?小超市。如果楚漣沒記錯的話，這裏離她最早的住處，也就是鋼鐵廠家?屬院很近。上小學?的時候,楚漣經常和林美麗在這裏買辣條和零食,這裏的商品價格通常比學?校小賣鋪裏要便宜五毛錢；即使上了中學?,楚漣還在經常光顧這裏，直到?她父母離婚，她和母親搬走?。

這家?小超市構成了楚漣童年的一部分；不是很重要,但确實是一部分,就像合集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元素。

顯然現在不是緬懷過去的好時候。楚漣很快就意識到?了一個致命問題：鋼鐵廠在市郊,楚漣現在和葉梨卿住在市中心，兩地相距将近二十公裏的路程。楚漣是怎麽夢游到?這裏的？還有,為什麽林真惠在這裏？是林真惠把她帶來的嗎？

最重要的是,這家?小超市的所?在地，好幾年前就已經拆遷了，現在它?根本不應該存在。楚漣站起身,好像她還沉浸在夢游的狀态中一樣,她在小超市裏轉了幾圈，貨架上的商品看起來都?挺幹淨的，不像放了很久的樣子。楚漣随手拿起貨架上的一包辣條看了看,保質期在兩年之?前。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楚漣沖到?林真惠面前質問道。冷冷的月光透過肮髒的玻璃窗灑進來,楚漣莫名想到?，也許那并不是月光,而是另外一個天體?，甚至是一顆恒星的光。那顆星球距離她有好幾光年，所?以楚漣所?看到?的光，實際來自于多年以前。

就像眼前的景象，也來自于多年以前。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林真惠模仿着楚漣的語氣?，充滿諷刺地反問了一遍。

“我?是夢游，”楚漣冷冷地看着林真惠，傷口還在流血，她把血在睡衣的衣襟上蹭幹淨，“但我?沒法穿過大半個城市到?這裏。”

林真惠抱起雙臂，用穆睦經常會有的那種神态打量她，然後指了指玻璃窗外。在窗外的空地上，葉梨卿的那輛白?色普桑好像被雪洗過，安靜地停在月色之?下。

楚漣感覺自己的血都?從臉上被抽走?了。因為她雖然拿到?了駕照，但她根本不會開手動檔的汽車，更別說是在夢游的狀态下，驅車二十公裏了。

“難道下次夢游我?還能開飛機？”楚漣自言自語。

“廢話少說，我?的時間寶貴，之?後你最好能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林真惠發現楚漣jsg并沒有非常害怕或者震驚的樣子，索性直入正題，“我?只是想跟你談一場交易。”

“交易？”楚漣問。她開始在貨架之?間來回逡巡，想要找找有沒有紗布繃帶之?類的東西，至少能找到?一包餐巾紙擦擦手上的血，但很遺憾，什麽都?沒有。

“我?聽說你的前女友生病了，而且病理檢查結果不太好，對嗎？”林真惠問。

楚漣在一排擺滿飲料的貨架前站住，隔着可樂的瓶子上方空隙望着林真惠。

“有話直說。”

她現在覺得自己需要的是去最近的醫院急診包紮傷口……不，比起那個，楚漣扪心自問，她想要葉梨卿在她身邊。就好像只要有葉梨卿在身邊，她就有了某種勇氣?。

“卵巢癌是一種非常痛苦、死亡率很高?的癌症，”林真惠興致盎然地說，看她那副神情，還以為在評論哪家?公司的股票長勢更好，“你明?白?，切除子宮和卵巢，化療也許有用，但之?後還會惡化。p、打升白?針，希望似乎就在眼前了，然後又破滅，最後還是無能為力。你知道這些吧？畢竟我?相信你研究過遲永寒的微博。”

楚漣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肯定很難看地跳動了一下。

“可是你的前女友是無辜的，她并沒有虧欠遲永寒。她不應該承擔這些，你就是這麽想的，對不對？”林真惠繞過了飲料的貨架，走?到?楚漣身旁。

“我?想大多數人都?會這麽想。跟她是不是我?的前女友毫無關系。”楚漣說。

“那我?呢？”林真惠的聲?調陡然拔高?，以至于楚漣以為她會像林雨菱和她分手時那樣尖叫起來，可是她沒有，她只是用升了半個調的聲?音在說話，“葉梨卿曾經想用我?來替代你，用我?來獻祭給?‘它?’，換來你能存活下去，像螞蟻一樣幸福無知地活下去！可是她選錯了人，她選擇了我?，‘它?’最忠誠的奴仆。”

楚漣轉頭看着林真惠，皺起眉頭：“你可以在這裏殺了我?，這時最能打擊到?葉梨卿的方式了。”

之?所?以說出這番近乎挑釁的話，是因為楚漣莫名篤定，林真惠殺不了她，就像林真惠站在門後敲門，聽從楚漣的吩咐——和“它?”交流一樣。

林真惠笑了起來：“說真的，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只是想要跟你做個交易。既然你看不慣顧澄偷走?了林雨菱的時間，葉梨卿又不願意跟顧澄為敵，那麽，我?來幫助你怎麽樣？我?可以幫你對付顧澄。”

“既然是交易，那麽你的條件呢？”楚漣又重新開始研究貨架上的飲料。

“在解決完顧澄之?後，我?希望你能幫我?解決葉梨卿。”林真惠說。

楚漣收回打量貨架的目光，詫異地看着林真惠，就好像林真惠剛剛宣布其實她和楚漣是異父異母的親姐妹一樣。

“你沒問題吧，穆總？”楚漣說，“葉梨卿是我?的女朋友，我?愛她，怎麽會幫着你對付她？”

林真惠看起來也很詫異：“你們在一起難道不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又一個各取所?需。遲永寒曾經說過她和顧澄也是各取所?需。

“當然不是。”楚漣說。

林真惠臉上堆出來的笑容消失了，她說：“在這樣的世界裏，怎麽會存在所?謂的愛？那是低級的人受激素影響産生了低級沖動而已。”

“也許吧，”楚漣已經不想再和林真惠浪費口舌了，她的傷口很疼，而且一直在流血，“沒有愛也照樣能活，就像你這樣。其實有人愛過你，在你還是林真惠的時候，你的那個丈夫就很愛你。不過，你也看不起他對不對？畢竟所?有的人都?是螞蟻。”

“羅剛嗎？”林真惠用平淡的語調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總之?，你不同意這場交易？”

“我?不可能對付葉梨卿。”楚漣說。

林真惠沒有說話，楚漣感覺到?一陣冷風從貨架之?中吹過，她的眼前先是發暗，然後又能看清楚東西了。她站在一大片廢棄的施工區域裏，葉梨卿的普桑就停在不遠處的空地，她的周圍是已經被拆過的斷壁殘垣，但是建築垃圾還沒有被清運走?，有一截斷牆上鑲着鋒利的碎玻璃，上面還有點血跡，楚漣的手一定是摸到?上面被劃傷的。

她夢游的時候沒有帶手機，不過附近有一座高?樓，樓頂上有一個LED的屏幕可以顯示時間，現在是淩晨三點二十分。楚漣覺得自己剛才?在小超市裏和林真惠交談的時間至少有半個小時，但也可能是彈指一瞬，畢竟林真惠能夠篡改時間。

還有死亡。楚漣每一次都?會夢游到?有死者出現的地方。那麽，在這裏……

遠處傳來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楚漣看到?一個人影由遠及近，是個小孩，她童年的玩伴林美麗，四肢拗成了古怪的角度，腦袋一側扁進去，還在汩汩流血。

“今天我?去你家?寫作業好不好？”林美麗的聲?音很怪，帶着一種回音似的。

又一個佝偻的身影走?了過來，是楚漣的爺爺。因為中風，他一邊臉是僵硬的，他也用那種帶回音的奇怪聲?音對楚漣說：“小漣，你要好好學?習啊。”

更多的死者朝楚漣走?過來，有的人楚漣能叫出名字，有的人楚漣叫不出名字，他們都?說着什麽，每句話帶着長長的回音，混在一起，楚漣根本就聽不清楚。在那些人之?後，還有一個瘦弱的身影走?過來，是林雨菱，楚漣曾經的所?愛，是楚漣十八歲時鮮活的夥伴。

“你為什麽不救我?？”林雨菱哀怨地看着她，“你根本就不愛我?，你只愛你自己！”

楚漣往後退了一步，她撞到?了一個人，大概也是圍剿她的死者之?一。楚漣開始尖叫，好在她及時地将那聲?音化成喉嚨裏的一聲?咕哝，因為她聞到?了那人身上的氣?味。

紅色莫斯科。

過去的時間，已經不複存在的蘇聯，還有那已逝的時間中，仍然未曾改變的葉梨卿。

“別怕，”她聽見葉梨卿的聲?音，“幻覺已經傷害不到?你了。”

楚漣真的很想哭，可是她的眼淚流不出來，仿佛她留在那個紅色天體?上的，除了她的理智（或者形而上一些的說法，靈魂），還有她的淚腺。可是當她擡起頭來看着葉梨卿的時候，她看到?葉梨卿滿臉的淚，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像點綴在她面頰的點點星光。

在這樣混亂而不凡的時刻，楚漣所?想的是，也許葉梨卿可以考慮當她的哭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