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案三,04
回律所已經是五六個小時以後的事情,別說一直在和潘秀鳳說說說的邢雲朵,單就在旁邊聽了邢雲朵說說說的唐淺,都是腦殼疼。
“潘阿姨她……不就是和鬥地主的搭檔網戀然後又斷了了嗎?這事有什麽不能告訴我們的?扭扭捏捏了兩個小時?”唐淺一到她辦公室裏,就直接半躺在沙發上。
邢雲朵也是一邊按着太陽穴一邊嘆氣:“對我們來說是‘不就是這麽一個事嗎’,畢竟我們奇奇怪怪的人也見多了。對她來說可不是,這麽大歲數了,別說婚內精神出軌了,正常一個黃昏戀都能鬧得雞飛狗跳。如果再涉及到房子加名字,你看子女那關怎麽過。不給你鬧得雞飛狗跳,都對不起他們還有房子。”
唐淺搖了搖腦袋,決定起來泡咖啡。她發現經過這一茬,她前幾天那些情緒是徹底被磨了個幹淨,方母的話都有些遙遠了。她心裏也是嘆了口氣,看來,人就是需要忙起來。
“我要泡咖啡,要不要來一杯?”她問邢雲朵。
邢雲朵指了下她的小冰箱:“裏面有冷萃好的,你給我一杯。對了,小糖漿也給我來個兩包。你要喝熱的話,需要自己泡。”
“真的,你少喝點冰的”,雖然這麽說着,但唐淺還是拿了一杯給她,還把冰箱裏的幾片橙幹一起放了進去。她知道,這家夥喜歡喝帶點橙味的咖啡。
“我就知道你心裏有我,嘻嘻。”美人兒托着腮,笑嘻嘻的看着她的漂亮姐姐。
“對,不只有你,還有你的錢。”唐淺她竟然,再一次的開起了玩笑。
噗嗤笑了一聲後,邢雲朵繼續将話扯回案子上:“說案子說案子,但就案說案的話,潘秀鳳的這個網戀的事情和案子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把其他材料理一理,我去立案。這案子結束了,我得讓茉莉請我去做個按摩。這個歲數的委托人,案子做起來真的心累。”
“對了,你說,”喝着咖啡唐淺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什麽,“鄰居對管琴的說法,是不是真的?”
“什麽?”辦案的疲倦讓邢雲朵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我們走的時候,旁邊他們鄰居在叨叨叨的議論,你不是也聽到了一耳朵?鄰居說管琴從來不罵人髒話,就這句。”
邢雲朵想了起來。确實,今日動靜那麽大,旁邊不可能有不出來看熱鬧的鄰居。那些老頭老太太想來是和這兄妹三個認識了幾十年,也有幾個是從小就看着管琴長大的。在他們口中,管琴一直優雅得體,今日的破口大罵,實在不像是她的風格。
“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吧!風和日麗的時候,人都是優雅從容的。但狂風暴雨的時候,誰又能說得清呢?”邢雲朵的語氣,有些疲倦,也有些無奈。
唐淺也就不再打攪她,說了句那你休息會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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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雲朵朝她揮揮手,繼續趴桌上休息。對于她這樣的律師而言,處理案件本身永遠不是什麽累的事情,累的,是和當事人不斷的情緒交流,特別是那些一開始還不願對你吐露真話的當事人。
*****
又是幾日過後,當邢雲朵材料全部整理好,準備去立案的時候,她卻收到了徐澤越和徐蓓蕾二人作為原告起訴徐啓剛的傳票,傳票上記載的傳喚事宜是庭前調解。她心頭倒是輕松了一下,沒想到倒是弟弟妹妹二人先行了一步。這樣也好,至少她可以不用去做立案這麽一步了。
民事案件,立案的痛苦,她有時真的懶得吐槽。
但她高興,潘秀鳳可是不高興。理由也在邢雲朵的意料之中,阿姨在一看到邢雲朵給她發過去的微信照片後,五分鐘之後立刻就發過來一句話:“這個日子大兇,諸事不宜,我不管,你去對法院說,換一天開庭!”
行吧,她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畢竟她自己已經在網上查了一下。只是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依舊痛苦的捂住了臉,阿姨您下一次會不會對我說,法院判的不行,我不管我付了錢了,你去給法院說幫我結果改了?
別說,這樣的當事人,她真遇到過。
官司後來還是準時開了庭,或者說準時進行庭前調解。邢雲朵最終還是成功說服了潘秀鳳說法院不是你家開的你想怎樣就怎樣,你既然選擇了用司法途徑作為解決你們最終糾紛的手段,那至少你得遵守一下法院的日期。當然,說這話的時候,她把民事訴訟法和司法解釋都放在了潘秀鳳面前。
“大兇之日,你大兇,原告不也是大兇?所以這事怎麽看,都應該扯平吧!”她最後只能回歸到潘秀鳳最在意的風水上,雖然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是對是錯。
潘秀鳳最終不情不願的答應了,但她也給了邢雲朵一個要求:“大兇之日,我們就這樣去肯定是不行的。我回去算一下,我們要穿什麽顏色的衣服,或者帶一些什麽東西。既然你不能幫我改法院開庭日期,那你這事得聽我的。不然,你律師費退我。”
行,阿姨您說是啥就是啥。
于是,正式調解那天,她也不管法院門口保安詫異的眼神,就這麽穿了一套大紅的西裝西褲還提了一個大紅的公文包走進了律師安檢通道,甚至連頭發上都紮了一個紅繩。她旁邊,也是一身豔紅的潘秀鳳則是走的當事人通道。和她待遇不同的是,保安大哥并未對潘秀鳳有太大的詫異眼神。
邢雲朵再一次想痛苦的捂臉,可不是嗎?看看人一個個進來的律師,不都是正式的藏青或者黑色的西裝,哪裏像她?這身紅的,她是去主持節目嗎?
希望一會法官別鄙視我。她在心裏默默祈求上蒼。
事實證明,其實邢雲朵根本不需要祈求上蒼。在這樣的案件中,庭前調解的時候,你只要不是穿得過于袒露,法官也好,書記員也好,根本沒時間管你。
因為所有涉及到家庭矛盾,并且家庭矛盾需要到法院解決的案件,在第一次所有當事人聚首的時候,只會有一個場面,那就是激烈。
徐澤越和徐蓓蕾二人已經到了,正在情緒激動的和法官說這話,聲音之大邢雲朵離法庭還有三四十步就已經聽到。“法官你不知道老大的老婆有多壞,我媽才剛剛過世呢,她就開始盯着這套房子!”“還騙老頭子去做公證,兩只眼睛就盯着這套房子,最好我爸也早點死!我們每次去看我爸,他都身體不好不好!”
不止他們兄妹兩,還有其他陌生的聲音。
“對啊,我們不止一次看到老大老婆大聲訓老頭子了,說他這個說他那個,法官,肯定是他們對老頭子不好,希望他早點過世,把房子都拿了。”
“法官大人,我們都相信老二的人品的,你可一定要主持公道啊!不要讓那個壞女人目的達成了!”
這些,都是這一家人的老鄰居。
邢雲朵聽得倒是波瀾不驚,旁邊潘秀鳳已經是咬牙切齒了:“聽聽,你聽聽他們胡說些什麽?這好像是樓下王阿姨她們的聲音,這些人自己小孩在外面亂混的,倒是來管人家家裏的事了?我一會也要對法官說,讓法院把她那個兒子也抓起來!”
邢雲朵:……
今天她這是第幾次捂臉了?
“全部安靜,你們是誰?”終于,一個中年男人低沉的聲音傳出來。而這時,邢雲朵和潘秀鳳也走到了門口。後者要進去,邢雲朵攔了一下,“先讓法官主持一下庭審秩序。”
發出那個低沉男聲的人,正是案件的主審法官。
“我們是被告的鄰居!我們來給他們作證的!”五六個和潘秀鳳差不多大的男女,叽叽喳喳的回答着。
審判長的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司法具有謙抑性和中立性,這兩種天生的屬性也要求了審判人員的中立,和表情的不外露。
“法庭提醒你們,調解也是正式開庭,同樣要遵守法庭記錄。現在不是開庭的時間,你們可以說話,法庭也可以根據你們的說話內容,大致了解一下原被告和本案有關卻未做證據提交的一些情況。但正式開庭之時,第一,請你們在旁聽席的位置坐好,第二,你們不許說話,不許錄音和錄像,若是違反這兩點,法庭有請你們離開的權利。”
話落,那叽叽喳喳的聲音,果然立刻就沒了。但依舊有人小聲的嘀咕了一句,“搞的和像真的一樣。”
旁邊的阿姨推了她一下,說話人适當的選擇了閉嘴。不過,他們五六個人,依舊集體對原告二人做了一個加油的姿勢。
“不要讓你嫂子得逞!”還那麽小聲嘀咕了一下。
潘秀鳳再也沒忍住,就這麽穿着一身豔紅昂首挺胸的走進去,用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聽席上的五六個人。法官的話她剛才也聽到了,不能亂說話,但總能用眼神交流吧?
邢雲朵也和她一起走進去,在被告代理人的位置上坐定。
“被告本人沒來?”看來的都是女性,主審法官立刻也就明白了。
“對,都是被告代理人。我是代理律師,我旁邊是被告的妻子。我們的委托手續都帶齊了,請您過目。”邢雲朵遞上了委托手續。
“好,人都到了,那本庭開始調解。”主審法官在審核過委托手續後,敲下法槌。
後來的兩個小時,情況還是出現了一些不可控制。即使法庭已經對旁聽席,甚至已經對原被告做了紀律的釋明,但潘秀鳳這個歲數的人,情緒上來的時候,有幾個人會去管什麽秩序?
最終的結果,釋旁聽席上的五六位,全部被帶出了法庭。法庭上的,除了邢雲朵之外全部被警告了一遍。
調解以談話為主,所有的談話內容都不作為法律上的自認,也不作為審理案件的正是證據,程序性相對正式庭審松散許多。于是這樣的松散之下,話到了最後,只剩下了對彼此的攻擊。
徐宇澤和徐蓓蕾覺得,他們母親在生前提過房子以後都給孫子,但是因為不懂法所以沒有辦正式的手續就過世了,導致母親那部分房屋只能法定繼承,也就是大家平分。所以你潘秀鳳一直對這事耿耿于懷,母親過世還不足半年就讓徐啓剛也就是他們的父親去做遺囑,你不止貪心而且心黑,不顧徐啓剛身體,只想要錢。
而潘秀鳳說的是,徐啓剛本身就有這個心願,又不是她慫恿老爺子這樣做的?而且你們知不知道照顧老人有多累?她說法官你知不知道,他們知道老爺子可能把房子都給我兒子之後他們就再也沒來照顧過,最後去醫院一把屎一把尿照顧的不還是我?我為他們徐家付出了那麽多他們現在是怎麽抹黑我的?
然後原告繼續反駁說,你一個人拿了多麽多錢,你怎麽就不該多照顧一些?再說了你兒子又沒有工作天天在家裏啃老,他拿錢最多了,你讓他來幫你啊?我們雖然是女兒,但我們的女兒一個在國外一個已經是高管了,怎麽不比你這個廢物兒子強呢!
再然後潘秀鳳就炸了,只想罵兩句難聽的,但話還沒出口,就被法官阻止了。
“邢律師,也就是說,你們不同意調解并且還要提出另案,主張房屋現在的屬性應該是徐瀚傑擁有一半是吧?”法官問的是她,畢竟同為法律職業,有時候還是律師這裏話說起來方便一些。
“是。”
“為了節約雙方當事人的時間,降低訴訟成本,本次調解結束之後,請你将訴狀在十五日內提交給本庭,本庭做并案處理。”
并案處理啊!邢雲朵心裏快樂開了煙花,如果有評分機制她想給這個主審法官一個大大的好評。他真的太好了,主動給自己加工作量啊!邢雲朵再想想他的年紀,也是啊,四十多的法官專業能力和體力都好,确實有并案處理的能力啊!
“今天既然調解不成,那法庭會擇日發傳票,原被告注意查收。不過,法庭還是希望,你們能念在手足親情,雙方各退一步。”最後,審判長敲完法槌,勸雙方。
嘆息聲從邢雲朵心裏劃過,願望總是美好,而現實,總有那麽一部分是嶙峋——這個案子,調解不掉的,絕對調解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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