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案三,終
一段時日後,房屋确權案正式開庭審理。唐淺像是不嫌事大,還從樓下羅森買了薯片和汽水,跑來說要一起看庭審直播。
“我覺得你這是在和我約會。”邢雲朵抱着薯片笑嘻嘻的說。
唐淺咔嚓咔嚓的啃着薯片,壓根沒接這句話。
于是邢雲朵就繼續笑嘻嘻的抱着薯片和她一起看,她看得出來,這陣子漂亮姐姐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而如果我去逗逗我喜歡的人,她故作鎮靜的不理我說明什麽?
嗯,這個分明說明她其實是默認啊!
這樣一想,冷美人兒又是好幾片薯片塞自己嘴裏。
***
電腦上的庭審直播畫面,雖然是高糊畫質,審判員的臉龐都看不清楚,但并不影響分清楚誰在說話,對專業人士來說更不影響內容的接收。在宣布庭審紀律、核對當事人雙方信息以及詢問有無回避申請後,照例來到了事實調查的環節。
邢雲朵他們聽着法官的問話。
一:“原告,系争房屋的出典時間是在何時?”
二:“據被告所述,1964年5月26日之後,案外人徐君華寫信給案外人陸雲生,要求其盡快回川海市贖回房屋。原告對此主張并未收到過信件,那法庭想問,導致信件未收到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三:“原告,你是在何時得知你的長輩在川海市還有一套房屋?”
四:“被告,徐君華是否有暗藏陸雲生信件的行為?”
一個又一個問題和回答,倒是越來越接近管琴所述的故事。徐洪生潘秀鳳自然是有反駁的,只是他們的反駁在原告方,也就是管琴男朋友的證據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那天藏在自己文胸裏的居然是第二封信件,以及徐啓剛的一本小小的日記。邢雲朵現在也終于明白為何那天的代理律師會說“謝謝你把檢讨書給找出來”,因為相同的方法,管琴的男友也在用。
他委托也去做了筆跡鑒定,用的樣本就是老爺子在派出所寫的檢讨書。鑒定下來的結果是,日記本是老爺子寫的,這封信也确實是老爺子寫的,他寫完後又後悔了,于是随手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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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移世易,年歲增長。老爺子也就忘記了那封信,還在這花園洋房裏。
“我們不認可這本日記是我們爸爸寫的!”潘秀鳳和徐洪生對着那本日記的複印件,大聲的說。
“你們可以申請法院重新鑒定,但我覺得結果不會改變。”管琴的男朋友,那個斯斯文文的男生,笑了下。
邢雲朵搖了搖頭,啃着薯片繼續看下去。徐洪生他們請了新的律師,那個五十多歲已經滿頭白發的男人是個典型的表演律師。在這種基本已經鐵定敗局的情況下,他還有本事給你表演一番。
他先說的是邢雲朵,說“我當事人以前的律師有違法律師執業規則的行為,檢讨書不能做樣本”,再說的是和法律完全不相關的東西,說“房産證是國家的文書,怎麽可以想推翻就推翻?”從畫面上看,他的聲音比潘秀鳳更響,情緒也比潘秀鳳更激動,宛如争執的房屋屬于他而不是他的委托人。
也看的出來,至少潘秀鳳,對這個律師還是很滿意的。
有多少人,敗給的是自己的情緒呢?
邢雲朵撇撇嘴,說:“其實我每次輸給這樣的律師,我是不服的。但有什麽辦法,潘秀鳳這類的當事人他們更喜歡的,永遠是這種表演型律師。”她啃完手裏的薯片,按下了右上角的關閉鍵。
“诶,你別關啊!我還想看看呢!”唐淺旁邊不樂意了。
“看什麽看,那麽簡單的案子有什麽好看的!哼!不看了不看了!”
唐淺看她氣鼓鼓的樣子,突然明了:“你這個是……還是氣生意飛走了?或者說,錢到這樣的律師手裏,心裏不服?”
“我沒有我不是別瞎說,你看我像那麽幼稚的人嗎?”美人兒繼續還是氣呼呼的樣子。
唐淺噗嗤笑了一聲,也不再多說,她索性吃去漱了個口之後,回去往邢雲朵辦公室的沙發上一躺:“老樣子,借你沙發這裏,睡一覺。”
“睡吧,我一會需要去茉莉那裏一次,有點事。你醒來的時候我如果出去了,給我把門帶上就行。”
“好。”
***
會見完回來,唐淺過來已經離開了。時間是晚上的六點多,邢雲朵沒有回家的意思,她就留在辦公室裏,整理了會資料再吃了晚飯,一擡頭,已經是晚上九點。
打開抽屜,她翻開劄記本,本想寫一些案子的話,卻發現和柳菲那案子一樣,潘秀鳳這案子本身真的沒什麽好多寫的——物權沒有時效?論典權在現在社會的保留價值?還是論一個律師成為偵探的可能?
這些問題,前兩個适合寫論文。後一個,适合寫小說。
她轉了一會筆,寫下這麽一段話——
越到後來我越知道,命運之反複無常,或許才是人生的底色。
命運這東西,30歲之前不會來動你。它就像一個惡意的窺探者,看你瘋看你鬧,看你一步一步把自己的性格塑造完成。然後過了30,它終于粉墨登場,用或善或惡的玩笑,把你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
都不用過30,現在的人們啊,二十六七之後,哪一個沒嘗過變故這兩詞?又有哪幾個沒有受過親人反目,伴侶背叛,朋友出賣的苦?
哪怕真的天降橫財,能承受住的人又有多少?
而那些過了50甚至60才嘗到命運戲弄的,除了嘆一句造物弄人,又還能說出哪些話來寬慰自己?
人生是戲,于我們,還是苦多一些。
人生是戲,于命運看來,卻只是一場滑稽戲。
故,活在當下。
願你開心。
在邢雲朵這頭寫着劄記的時候,唐淺已經回了家。下午律所那一覺她睡的很踏實,所以她并沒有處于焦慮中。也有時間,翻翻微信看看有沒有新消息。
果然,朋友圈裏,方巡更新了一張自拍。大病初愈的男生臉色依舊蒼白,但是笑容卻有了生命蓬勃向上的活力。
同時,他還給唐淺去了微信。
“唐姐,你的留言我看到了。謝謝你這幾年都一直關心我,以前沒法回你。現在可以慢慢回你了。”
“我媽說當初推我的那些人都被判刑了,我很開心。”
“對了,唐姐,你好像不做偵探了?但是,聽人說好像也很危險?”
方巡似乎并不知道真相,不知道罪魁禍首其實并未伏法。那個罪魁禍首,他還大紅大紫着,接受着許多女孩兒們的鮮花和掌聲,似乎并沒有為當年的事有一絲愧疚。唐淺曾黑進過他的電腦,那裏面沒有關于方巡的絲毫記錄。即使唐淺知道,那可能是僅僅是公司電腦而不是這個男明星個人的,她還是感覺到了憤怒。
為方巡,也為了那個曾經為他隐婚生子的陌生女子。如果,一個人的風光是要建立在其他人這樣慘痛的經歷上,那麽,這個人就根本不配。
那個人連基本的是非之心都沒有,他不配為人。
“小方,你好好休息,唐姐有空再來看你。”心裏的火還在,但面對剛剛康複了些的女孩兒,唐淺能說的只是這樣有些無用的安慰。
“嗯,我會的。還有,唐姐,不要太難過了。”方巡說完,發了個小黃人大笑的表情。
唐淺心頭一刺,卻見方巡的消息又傳來:“唐姐,我雖然病着,但這些年陸陸續續還是有些記憶的,你來過好多回了我多少知道一些,我媽對你說的話,我也知道一些。”
眼淚從唐淺的眼裏流下,但她除了“對不起”,竟然說不出其他話。
“唐姐,我想對你的說,我從未怪過你,真的。我只是運氣不太好,你也不需要一直心心念念記挂到現在。我聽其他人說了,你現在好像不做偵探了,在做別的。我希望你注意安全,不要像我這樣了。”
“不過經歷了這次事情,唐姐,我也不會再喜歡你了。那時候太小了,什麽都覺得我可以做得到。你本來喜歡的就是女生,我參合什麽啊!”
“我現在覺得啊,沒有什麽比平平安安更重要,我以前沒概念,現在再也不敢了。”
“你不要再來看我啦,我媽她害怕,我也不想再回想以前的事情了。以後,我希望能繼續去上學,把大學讀完後,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做其他的也行,反正不做偵探。”
“唐姐,你也好好保重。”
“希望你找到喜歡你,你也喜歡的女孩。”
“是我耽擱了你好幾年。”
最後的表情,是一個江湖別過的表情。男孩的潇灑和豁達,在開始和結束的時候,都一脈相承。
眼淚徹底沒有收住。唐淺拿着手機,煩躁的外頭散步,一圈兜兜轉轉,竟然還是走到了律所。她擡頭,那家夥辦公室的燈還是亮着的。猶豫了下,唐淺給邢雲朵發了條消息。
“還在律所呢?”
對方秒回了回來:“在啊,怎麽了?”
“你那裏有酒嗎?有我上來。”
“三得利微醺桃子味和乳酸菌味,行不行?還有點薯片給你配。”
唐淺苦笑了下,回複行,直接走了上去。推開門的時候,邢雲朵已經左右手各拿了一聽飲料讓他選。
“吶,選吧!”
“你随便給我一罐吧!”她直接從邢雲朵身邊走過去,躺在了沙發上。
邢雲朵看了一眼她臉上太過明顯的淚痕,沒有給她冰鎮酒水,而是出去給她用立頓茶包泡了杯熱茶:“你這狀态不太适合喝酒,水果調味酒也不行,喝杯茶。”說完,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往唐淺面前一放。
唐淺的面色依舊疲憊,根本沒擡手接茶。
“心情不好嗎?”邢雲朵問她。
唐淺幹巴巴的說了個“是”。
“給你看個東西,看過了,說不定你心情能好一些。”邢雲朵從包包裏,翻出一張通知書給她。唐淺本來根本不認為有什麽東西可以讓她心情好,但仔細一看,整個人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
報案受理回執,報案人沈茉莉,描述她在某年某月某日回家的路上,看見某條偏僻路上有幾個男人在打一個女人耳光。
警方已經受理,還未出正式受理的通知書,但是唐淺知道,如果是她和沈茉莉一塊去報案的話,這事十有八九能成。
“你……”千言萬語,哽在喉嚨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我猜你心情不好會和這個事情有關,前陣子莫名其妙買了那麽多面膜也是。切,就這些油膩的醜男人說你不好看你也信,唐姐姐你是腦子抽風嗎?”
唐淺幹巴巴的笑了下,不說話。
邢雲朵又說:“我沒有去查這些人是誰啊,這是你的隐私,你不說,我不會問的。但是打擊犯罪是每個公民的義務,我看到了,我一定要去報案的。”
唐淺幹巴巴的笑容變得正常了些,她頓了好一會,卻只說出了謝謝兩個字。
邢雲朵對她揮揮手:“不用謝。哪怕我不喜歡你,哪怕你只是我的普通朋友,這麽看到了我也會這樣做的。”
唐淺再笑,她覺得她心上一下子輕了。
“糖糖,你說過讓我給你一些時間,沒關系,我給。那麽多年了,也不差這一些時間。但我還是希望你知道一件事,我在這裏,我一直在,你可以把你的心事告訴我,你知道,我願意聽,我一直願意聽你的心事。”
這一回,唐淺沒有再躲,沒有再生硬轉話題。她輕輕的嘆了口氣,看着眼前這個生相清冷的美人兒。
“希望你找到喜歡你,你也喜歡的女孩。”方巡的話,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走到邢雲朵面前,伸出手,将她抱在自己懷裏:“朵朵,我知道你願意聽,你在,你一直就在我身邊。”
這個女孩,她其實早就找到了,不是嗎?
“糖糖啊……”懷裏的人,僵了一下之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嗯?”
“我都忘記問了,你是攻是受?可別這麽多年了,這種問題居然我們是一類的。”
“……”這是什麽煞風景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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