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這是悠司的作業啊……”

太宰治靠坐在國木田獨步的辦公桌上, 他單手插進沙色風衣的口袋中,另一只手從作業紙張中裏摸出了一張紙來,認真地看着紙張上書寫的功課內容。

是高中課程中會學到的數學。

雖然江戶川亂步才是偵探社的支柱和靈魂人物, 但實際上只論學歷的話,是國木田獨步最高。他是正兒八經地念過大學的,還能去新鶴谷學管當代數講師,能教苺谷悠司學習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國木田獨步忍耐地按了按手中的鋼筆, 随後又緩緩地放松了一點力道——自從太宰治入社以來, 國木田獨步已經折斷了六根鋼筆了,比平時的消耗頻率大大上升, 多半都是給太宰治氣的。

“悠司?”國木田獨步狐疑地擡起頭,看向坐在他桌邊的太宰治, “你認識苺谷君?”

與謝野晶子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驚愕地投來了視線:“你認識悠司!?”

“那可不只是認識的關系而已啦——”太宰治微妙地拖長了語調, 卻怎麽也不接下文,只帶着神秘的微笑。

與謝野晶子覺得自己懂了:“反正也是單方面認識的關系而已吧?”

國木田獨步瞬間就喪失了興趣, 他本來也不是很關心太宰治和苺谷悠司之間的關系。他擡起手,直接從太宰治的手中将那一頁作業紙抽走了。

在對待工作上, 國木田獨步一向非常認真負責。凡是苺谷悠司做錯了的題目,他都會用紅色墨水詳細批注、給出步驟解答。不過需要國木田獨步批注的機會很少,苺谷悠司的錯率一向很低。

批完了作業,國木田獨步将那一疊作業紙整整齊齊地裝訂在一起,再放進了書桌自帶的抽屜之中。他翻開手賬本推了推眼鏡,确認好了日程時間。

“走了,太宰。”國木田獨步将印有“理想”兩個大字的手賬本收了起來, “工作時間到了。”

“這麽快就又要工作了嗎?”太宰治表現得并不是很情願, 在國木田獨步看來完全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混日子的人。他伸了個懶腰, 舒展了一下修長的四肢,“——那麽走吧。”

“希望今天能找到讓我滿意的入水地點呢。”

國木田獨步的眉角劇烈跳動了兩下,太宰治的發言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條件反射地做出來排斥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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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入職這幾天來,太宰治一直在不停地試圖自鯊,國木田獨步不知道這家夥到底是真的想死還是只是玩玩而已,反正最後都沒有死成,還得靠國木田獨步來收拾各種行為遺留的爛攤子。

因為太宰治此人,國木田獨步的工作量活活增加了好幾倍,連頭發都掉地比以前要多。國木田獨步懷疑自己可能會因為太宰治而英年早禿,年紀輕輕就開始使用生發劑。

武裝偵探社接很多委托,包括但不限于抓小偷、打流氓、教訓變态。一般來說,武裝偵探社從民間接到性質惡劣的案件的幾率比較低,這些類似的委托基本來自于橫濱的軍警。

軍警沒空幹、抽調不出人手的案件,一般都會去委托武裝偵探社。

就在剛剛,國木田獨步剛剛和太宰治一起解決了某個當街偷東西的扒手,把人摁在地下交給趕來的警察後才離開。

國木田獨步一邊看手賬本确認行程一邊走,太宰治走在國木田獨步的身後,沙色風衣的衣帶随着吹起的風而飄了起來,在路過綠化的花壇時,衣帶纏繞進了枝葉之中。

太宰治擡手去解被勾住的衣帶,解開衣帶之後他擡起頭,看到了停在路邊的黑色保姆車,車牌是他很熟悉的一串數字。

——那是苺谷悠司的保姆車。

他輕松地越過花壇,微微彎下腰來敲了敲緊閉着的車窗。

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

太宰治帶着微笑,繼續敲車窗,從禮貌性的三下開始,最終敲出來的節奏甚至能串出一首小星星,坐在車內的中島敦忍不住跟着哼了兩句,最後在芥川銀的注視中才讪讪地住了嘴。

大概是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敲車窗的頻率,最後坐在駕駛座上的紀德不堪其擾地搖下了車窗。

紀德很顯然對這個騷擾苺谷悠司的臭男人很沒有好感,他板着一張臭臉:“有事?”

“沒事不能打個招呼嗎?”太宰治将手指按在車窗的窗檐上,他一邊漫不經心地答話,一邊掃了一眼車內。

“太宰先生。”芥川銀首先對太宰治問了個好,黑發少女的脊背挺地很直,身體繃緊了,恭恭敬敬地對太宰治低頭。

按道理來說,太宰治是港口黑手黨追殺名單裏的頭一號,芥川銀作為港口黑手黨的一員,見到他是又必須履行自己的義務的——但芥川銀和芥川龍之介能脫離貧民窟的生活,其實都是因為太宰治。

而苺谷悠司和太宰治關系親近,芥川銀的日常就是和苺谷悠司相處,所以她一向就當做自己瞎了聾了,什麽都沒看見、什麽也不知道。

車內除了芥川銀之外,還有一個太宰治不認識的少年——少年看起來十分青澀,有這一頭白發,瞳色是暈着一抹紫的琥珀色。

他拘謹地坐在座椅上,看起來十分坐立難安,在觸及到太宰治的視線時愣了一下,試探性地打招呼:“您、您好?”

從太宰治的身後傳來了疑惑的聲音——“太宰先生?”

太宰治回頭,苺谷悠司剛從便利店裏出來,手中握着一小罐糖果,吐出的氣息都帶着檸檬的香氣。

******

這要從半個小時前說起。

因為中島敦是異能力者的原因,為了防止他在路上異能力暴走、做出出格的事情來,苺谷悠司特地抽了沒有通告的時間來送他回孤兒院。

但中島敦沒能順利回去。

如苺谷悠司所想,孤兒院的院長的确一直在找中島敦,但并不像普通丢了孩子的孤兒院一樣着急,像是中島敦這個人可有可無一樣。

對于帶回中島敦的苺谷悠司,院長也只說了一句“麻煩你了”,言辭中沒有任何感謝的意味。

院長先生的眼睛微微動了動,他意有所指:“你知道了?”

他沒有特地避開苺谷悠司。

院長不是消息閉塞的人,在中島敦失蹤開始,他就格外關注網絡上關于“白虎”的目擊情報,昨天鬧得沸沸揚揚的“秀場突現白虎”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和中島敦相處了那麽久,院長自然一眼就能認出那只白虎就是中島敦。

苺谷悠司能把中島敦送回來,就說明他一定見到了解除白虎化之後的中島敦。既然如此,隐瞞也沒有必要了。

“如果您是指我是異能力者的話……”中島敦輕輕咬了咬牙,“那麽,是的。”

“既然你知道了,那麽就沒必要留下了。”院長冷靜地開口,“自己去社會上尋找活路吧,最好你這種人也能為社會做出一點貢獻……如果不行,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見識過白虎的攻擊性,院長并不覺得無法控制自己異能力的中島敦能做什麽好事。

中島敦愣了:“……哎?”

“從現在起,”院長加重了語氣,“你不再是孤兒院的人了。”他的手形成了一個推拒的姿勢,“……自生自滅吧,孤兒院不會再養育你了。”

中島敦沉默了,他心知自己沒有什麽反駁的餘地,院長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那麽就真的不會再讓他留下來。

他不會懇求虐待自己的人,對院長剩下的只有恨意和不甘——為什麽他要遭受那樣可怕的對待?

“那您看着吧。”中島敦直直地注視着院長,少年一字一頓地說,“我一定會成為擁有力量、能幫助別人的人。”

他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了孤兒院。

苺谷悠司落後了幾步,他有想知道的事情打算詢問院長。

“看來您也知道敦君是異能力者,”苺谷悠司擡了擡眼睛,“那麽,虐待是怎麽回事?孤兒院虐待孤兒……”他最後輕輕哂笑了一聲。

“那是為了管教他控制好自己的能力,不要給其他人添麻煩。”院長十分理所當然,他似乎打心底覺得自己的行為沒有任何過錯,“只有疼痛教育能讓他學會收斂。”

所以才把他關在地下室,用鐐铐鎖住他,在冬天被冰冷的水澆在身上、身體上被燒熱的鐵燙下疤痕,被用釘子和鐵棍毆打、綁在電擊椅上遭受電流的折磨……都是為了讓中島敦學會收斂。

“那可不是正确的教育方法,看來您在教育這方面非常失敗,院長先生。”苺谷悠司挑了挑眉,他顯然一點都不贊同院長,“敦君能養成今天的性格,而沒有因為你那所謂教育、實則虐待的行為變成性格扭曲的人格,只能歸功于他自己——他天生就是個柔軟的人。”

院長是個固執的人,他沒有因為苺谷悠司的話就開始立刻質疑自己的做法,而是死死皺起了眉。

苺谷悠司沒有和別人探讨教育方式的習慣,他的時間很寶貴,能抽出時間來一趟孤兒院就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回不了孤兒院,中島敦也無處可去,就暫時跟在了苺谷悠司的身邊。

開車到橫濱市區內時,苺谷悠司開始覺得有點頭暈——他沒吃早飯,低血糖犯了。車上的糖被消耗光了,苺谷悠司就讓紀德停了車,他去街邊的便利店裏買了一罐他常吃的檸檬味硬糖。

從便利店出來時,苺谷悠司就看到了靠在車邊的太宰治。

“這孩子是?”太宰治問的是中島敦。

“啊,他啊。”

苺谷悠司簡略解釋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太宰治則敏銳地捕捉到了話裏的重點——中島敦無處可去,會跟在苺谷悠司的身邊。

他笑了起來,擡手搭在了苺谷悠司的肩上,“那也太麻煩了,不如交給我吧?”

“……交給你?”苺谷悠司眼神微妙了起來。

就太宰治教芥川龍之介的那個教育方式,對中島敦來說跟半個院長也差不多了吧,這能教出什麽人格健全的人來嗎?

“我現在可是下崗再就業了,已經轉正成了貨真價實的好人了。”太宰治強調,他熱情地向苺谷悠司推銷自己,“悠司不要總是帶有色眼鏡看我嘛?”

“不是我帶有色眼鏡,”苺谷悠司誠懇地說,“是您幹的事都很難被稱作人事。”

“就算不相信我,也可以相信一下武裝偵探社嘛,我現在可是武裝偵探社的一份子。”太宰治微笑着說,“悠司可以委托偵探社嘛,你現在也不方便帶一個異能力會暴走的能力者在身邊吧?我的人間失格不是正好嗎?”

這話說的沒錯,苺谷悠司是偶像,他活在公衆的視線下,根本沒辦法帶着一個異能力不穩定的異能力者。而且苺谷悠司只能控制中島敦,讓他冷靜乖順一點,卻無法解除異能力暴走的狀态,這一點只有太宰治能夠輕松做到。

“武裝偵探社?”苺谷悠司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喂,太宰,你這家夥怎麽一眨眼就跑不見了……”國木田獨步壓抑着怒氣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見了站在太宰治身邊的苺谷悠司,語氣變得意外起來。“……苺谷君。”

“國木田老師,”苺谷悠司地心中漸漸地生出了不好的乙預感,“您郵件裏說的剛入社的新人,是指這位——太宰治先生嗎?”

“就是他,”國木田獨步給了肯定的回答,他皺眉問,“你們認識?”

國木田獨步看着苺谷悠司,發現他的學生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同情,還夾雜着幾分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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