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那個朦胧的剪影從濃郁的霧氣之中走了出來。

苺谷悠司站着沒動, 他保持着微微側過臉的姿勢,去看那個從濃霧之中走出來的人——那個人穿着和他一樣的長長的黑風衣、白色襯衫和黑色的長褲,因為走得急, 領口有幾顆扣子是散開的。

領口之上是修長的脖頸、明晰深刻的鎖骨線條。

少年的發色是如同蒙了霧一般都霧藍色, 左側的鬓發卡在耳後, 露出了一部分光潔的額頭來。少年有着星辰寶石一般耀眼璀璨的鎏金眼瞳,濃郁如鴉的睫羽微微動了動, 投下一小片陰翳,眼下的兩點淚痣為少年增添了一分柔弱纖細的美感。

那張臉和苺谷悠司長得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複制粘貼出來的。

唯一有一點不同——這個和苺谷悠司一模一樣的少年, 眉心有着一枚紅色的寶石。

這顆紅色的寶石貼在少年的眉心, 卻一點都不顯得突兀。紅色為少年的容色增添了一分秾麗, 立刻變得活色生香起來。

不愧是我, 長得真好看——苺谷悠司臉色平靜地如是想道。

少年眼睫輕輕顫了顫,随即對苺谷悠司露出了一個笑來——他彎起了漂亮的眉眼,笑起來時像是驟然盛放的花,恍然間似乎有一點明亮的光破開了濃霧和雲層,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溫柔了起來。

苺谷悠司心中微微動了動,他覺得自己心底的某一部分突然被觸動了。某種從未體驗過的感情驟然生根發芽, 破開他的心房, 生出的枝蔓緊緊纏繞着急劇跳動着的心髒,在心髒上開出了能令人一見傾心的動人的花來。

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他的心髒因為眼前那個不一樣的自己而跳動,只要另一個自己站在他面前, 他就覺得整個世界充滿了幸福的色彩, 每一點感情都制熱而濃烈, 在這一瞬間——苺谷悠司覺得他可以為了眼前的少年而甘願死去。

那是他所有的感情、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是他的全世界。

這種感情很奇妙, 但場面着實有些滑稽。

這就是他曾經操控的人的感覺嗎?苺谷悠司知道自己被另一個自己控制了,他一邊好奇地品味了一下這難得的親身體會,一邊看着眼前那個緩緩向他走過來的自己。

很顯然,這另一個他可以用異能力控制苺谷悠司,但苺谷悠司無法控制這個另一個自己——與其說是無法控制,倒不如說是異能力直接消失了。

這裏有兩個他,一個擁有異能力,而作為本體的他卻沒有,這只能說明異能力在另一個他身上。而異能力應該是可以通過某種方法奪回來的才對……關鍵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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苺谷悠司覺得有趣,他一直是那個操控別人的操盤手,而至今他是第一次體會到□□控的感覺——對方卻仍然是他自己。

另一個苺谷悠司終于靠近了苺谷悠司,少年在幾乎腳尖碰着腳尖的距離停了下來。少年擡起手,手指的動作卻異常暧昧。他拉起苺谷悠司的手,手指拉着苺谷悠司的手掌,從他的指縫之中穿了過去,最後形成了一個暧昧至極的十指糾纏的姿勢。

他另一只手撫上了苺谷悠司的臉頰一側,另一個自己的手指是冰涼的,那不是正常人類應該擁有的體溫,貼在他肌膚上時有着玉瓷般的質感。

苺谷悠司擡起眼睛,直直望進了另一個自己的眼中——他無法克制從自己心中湧出來的熱烈的愛意,心髒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強烈,苺谷悠司能聽見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他愛上了自己。

這很奇妙。

苺谷悠司如同順從的貓一樣,他乖乖地任由另一個自己靠近他、觸碰他,因為他深愛着另一個自己。

過了幾秒,苺谷悠司才終于有了動作。他用手指輕輕撥開少年臉側的鬓發,他緩緩靠了過去,鼻尖與鼻尖相貼,他們的距離近到不可思議,他感受到了少年微涼的體溫。

兩個人的呼吸和動作都糾纏在一起,霧藍的發絲彼此交錯纏繞,形成了最密不可分的親密樣子,如同結緣的紅線,兩個人被名為“愛意”的情感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連心跳都逐漸變地交疊重合起來。

苺谷悠司的指腹輕輕掃過少年的臉頰,用手指描摹着少年漂亮精致的五官,感受到了濃郁睫羽的顫動,像是振動翼翅的蝴蝶。

他隐約間覺得自己能夠聽到少年低柔的溫柔輕語,像是人魚的蠱惑。

“讓我們一起……好嗎?”

……

中島敦正在狼狽地四處逃竄,他慌不擇路,完全靠随機選擇路線,最後跑進了一條看起來有點眼熟的路中——而站在馬路中央的,是中島敦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是這個人将他帶出了無邊地獄、為他找到了一個安寧的栖身之處,這是他年少時最溫柔、最美好的月光。

“苺——”中島敦的話剛說了一半就卡了殼。

他凝下神來才徹底看清,站在那裏的不是一個苺谷悠司,而是兩個苺谷悠司。這兩個一模一樣的漂亮少年姿勢暧昧,身體幾乎要交疊在一起,而且十指相扣着,再靠近一點就能徹底親上。

一模一樣的纖細身體、漂亮的臉,這樣的場景給了中島敦一種極大的刺激,還帶着某種不可言說的禁忌感,讓中島敦立刻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麽也沒看到!我真的什麽也沒看到所以請繼續吧!不用在意我!”

少年被中島敦的突然出現而驚動了,他微微側過臉去看突然闖入的來者,垂首動作間,少年眉心的紅色寶石輕輕擦過了苺谷悠司的唇,冰涼的觸感一閃而逝。

雖然中島敦說了請忽略掉他繼續,他捂住了眼睛的手指卻沒忍住偷偷張開了一條縫隙,縫隙剛好夠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很遺憾,兩個苺谷悠司沒有繼續做剛才做的事情,眉心有着紅色寶石的少年側過臉向他看過來。

中島敦有點呆滞,被眉心有着紅寶石的苺谷悠司注視時,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原本苺谷悠司就足夠好看,再給眉心貼上紅色的寶石,這份無人可以比拟的美就多了一分秾麗,是讓人驚心動魄的美。

苺谷悠司神色淡然,他放開了少年,舒展了一下手指,好像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

因為十指相扣的糾纏姿态消失,少年對苺谷悠司投來了不滿的注視。這種瞪視出現在少年的臉上卻一點都不兇惡,反而充滿了撒嬌般的意味。

苺谷悠司給了少年一個安撫性的微笑,随即才面向中島敦:“敦君,好久不見。”

苺谷悠司笑起來時就是擁有巨大殺傷力的武器,中島敦即便早知如此,也被苺谷悠司的笑容給晃地失神了幾秒。

就在這一失神之間,中島敦的身後猛然竄出來了一只巨大的白虎——白虎咆哮着從高樓躍下,撲向被它鎖定的獵物,中島敦。

“躲開!”

苺谷悠司的聲調擡高,他反應被訓練地極快,單手掏出槍來就直接給了白虎一槍,子/彈準确地命中了白虎的前爪,致使它重心不穩地歪倒在了一邊。

少年沒有動,他的手輕松地垂在身側,手背和苺谷悠司相貼,帶着看戲的好心态注視着受傷的白虎。

中島敦這才反應過來,他猛地提起了心,在苺谷悠司的反應下直接向苺谷悠司所在的方向沖了過來。

苺谷悠司擡手扶了一把跑過來的中島敦,他沉思着凝視歪倒在地上的白虎。

子/彈沒能給它帶來什麽實質性的傷害,白虎的恢複力堪稱奇跡,子彈穿過前爪的地方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苺谷悠司很清楚,這只巨大的白虎就是中島敦的異能力。那麽以中島敦為例子,就可以推斷出來了——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就是他的異能力。

怪不得另一個自己能夠使用「心理定規」,而苺谷悠司本人卻不可以。因為那個自己,就是異能力本身。

沒有了異能力的異能力者只不過是普通人而已,已普通人的身體面對帶着殺意而來的異能力本身,本來就是極不公平的戰鬥。所幸這些異能力的化身也并非全無弱點,比如眉心的紅色寶石——眼前的白虎的額心上,同樣也有着紅色的寶石。

那很可能就是弱點。

“試着破壞紅寶石。”苺谷悠司将另一把槍遞給了中島敦,“那大概就是弱點。”

他沉穩的表情極大的鼓勵了中島敦,白發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能在這裏遇到您真的太好了……沒想到苺谷君也是異能力者啊。”

苺谷悠司嘆了口氣:“抱歉,因為一些原因,我沒有主動告訴你。”

“不,我并沒有責怪的意思!”中島敦急切地擺手解釋,“每個人都有一些不願意說的事情嘛,而且……我是認真的覺得,苺谷君在這裏太好了。”

白發少年笑起來。

“突然就覺得能夠安心了。”

“你相信我嗎?”苺谷悠司将手掌放在中島敦的頭頂,輕輕摸了摸少年柔軟的發絲,“相信我的話……”

“去吧,打敗它。”少年輕聲說,他擡手将手指按在了中島敦的肩上。他的低聲中帶着笑意,這淺淺的笑意随即便彌散在了空氣之中。

他就是苺谷悠司,擁有和苺谷悠司一樣的身體、一樣的能力、一樣的思想,他知道苺谷悠司的想法,明白他會以怎樣的方式說話。

苺谷悠司一字一頓:“拿回屬于你的東西。”

中島敦緊張的心情在這一刻驀然平靜下來,他感覺到了恐懼的情緒正在遠去,四肢百骸之中被傾注了勇氣。

他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點了點頭:“我會的。”

對于一般的異能力者而言,想要殺死異能者并非不可能的事,只要有一些技巧,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做到。

但在苺谷悠司這裏——他面對的确是能夠操控人心的異能力。

他的心理距離被自己的異能力調節了,他無可自拔的愛上了自己的異能力。

有那麽極少的一類人,他們即使是面對深愛的人,也能從容不迫地刺下最致命的那一刀,奪取深愛之人的性命。

苺谷悠司是,卻也不是。

他的确深深愛上了自己,但他同樣十分清楚,那只是異能力所帶來的虛假的愛,是人工填充的情感。

這樣的情感屬于他,卻又不屬于他。來自他自己,卻又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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