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喬蘇蘇病了。
凍的。
她躺在床上,身上忽冷忽熱,頭也疼得很,只覺得這一次好像比之前的每一次生病都要重。
霍玄去給她找大夫了,怕她一個人在屋子裏不方便,又跑到隔壁,找了尤嬸過來陪她。
尤嬸一邊往她額頭上放浸過冷水的手巾,一邊很自然地問,“喬姑娘是不是不習慣住在這麽冷的地方呀?你以前都住在哪裏?”
喬蘇蘇渾渾噩噩的想,她一直住在京師,京師的确沒有過這麽冷的時候。
尤嬸又安慰她,“你放心,隆老先生的醫術很好,你現下只是着了涼,等回頭吃兩貼藥,把熱退下來就好了。”
喬蘇蘇慢慢點了點頭,又被尤嬸扶起來,喝了幾口水。
沒過一會兒,外面便響起一陣說話聲。
先開口的是道有些蒼老的聲音,“慢點兒慢點兒,這不是到了嗎!你快松手,這一路扯着我,成何體統?”
接着是霍玄的聲音,“隆叔你快點兒,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
再然後又有一道有些上了年紀的聲音,聽上去不像是關心病人,更像是好奇的打聽,“我說,霍小狼,你到底往屋裏藏什麽人了?至于這麽防着你老子麽?”
“再說了,老子回自己的屋子,順帶關心關心你屋裏的病人,怎麽就不行了?犯哪條律法了?”
外面的對話清清楚楚的傳進屋子裏,尤嬸一聽到最後那人開口,下意識就有些抵觸,“哎呦,霍叔怎麽這個時候也回來了……”
喬蘇蘇這才想起來,自己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天了,好像除了第一天早上聽到過霍玄父親回來的聲音,之後就再也沒看到過他。
而霍玄也在這個時候開了口,“爹,勞煩你行個方便,先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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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霍玄态度堅決,明顯是鐵了心就是不讓自己進去,霍老爹也來了脾氣,“行,老子不招你嫌,老子逍遙快活去!”
說完,霍老爹氣呼呼的轉了身,當真走遠了。
霍玄看着他爹離開的背影,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他回頭,看到隆宇似有安慰的眼神,又在下一刻對着他一臉嚴肅,“你不是急着拉我過來看病?現在這麽磨磨唧唧的站在門口,是又不着急了?”
“急,”霍玄把人往裏面讓,“隆叔請。”
他恢複了平常的樣子,在進門之前,先敲了兩下門,給裏面的人準備的時間。
……
門一開,喬蘇蘇就看到霍玄引着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者走了進來。
那老者看到她時,目光裏有些許的驚訝,不過他什麽也沒問,只在床邊事先準備好的凳子上坐下,頭也不回地叫霍玄,“小子,把藥箱裏的脈枕給我拿過來。”
霍玄連忙打開藥箱,取出脈枕,自然的放在喬蘇蘇的手腕之下。
他的手幹燥,輕握住她的手腕的時候,喬蘇蘇能感覺到他指尖有些粗粝的繭。
她幾乎是下意思地動了一下。
“小子,東西放好就趕緊走,別添亂。”
霍玄幹咳了一聲,退後站好,但目光一直落在把脈的地方,有些緊張地等着隆宇把脈以後的結果。
喬蘇蘇原本在關注着隆宇的臉色,猜測自己的病情是不是很嚴重,
後來實在是因為霍玄那兩道目光的存在感太強,幾次三番的将她的目光吸引過去,她便也幹脆只盯着霍玄看。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長時間的看他。
這樣仔細的看起來,她更加清晰的意識到,霍玄的眉眼真是生得極好。
他如果望過來一眼,就會讓人覺得,這世間的顏色,有七分都收入他的眼中。
她看得太過專注,連霍玄是什麽時候投過來的目光都不知道。
等到她意識到自己已經與他目光相對時,她的心跳立刻就跳快了好幾下,猛地避開視線,神色慌亂。
過程中好像聽到他低低笑了一聲。
她有些懊惱,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不就是被人盯着看了一會兒麽!
正想着,冷不丁聽到一聲咳嗽。
她下意識擡眼,向着咳嗽聲發出的方向看,卻是隆宇。
也不知道隆宇想到了什麽,她就只看着隆宇一臉不滿的扭頭瞪一眼霍玄,擡手一指門外,“你給我出去。”
霍玄愣了,“隆叔?”
隆宇看他一臉茫然的模樣,心裏更氣,“別廢話,趕快給我出去,別耽誤我看病!”
霍玄無奈,只得離開。
他一出去,把脈就變得順利了許多。
喬蘇蘇聽着隆宇問了她幾個問題,她一一答過,就見隆宇點點頭,起了身,“沒什麽事兒,吃兩天的藥就行,我這就給你寫張方子,回頭讓那小子抓去。”
看過了病,隆老先生留下一張藥方就走了。
霍玄抓着方子追出去,又要給他診金。
“我給你的人看病,你追着要給我診金?”隆宇捋了把胡子,“你寒碜我啊?”
霍玄立刻收起診金,“不要就算了。”
隆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一邊走一邊說,“那姑娘身子弱,光靠吃藥可不行,得補。”
霍玄應了一聲。
“我說,你和她是什麽關系啊?”隆宇到了這會兒,也不再憋着了,直接問,“你不要玉家那門親事,就是因為她?”
霍玄:“隆叔,這話你別亂說。”
“那……你讓你爹住我那兒,也是因為這姑娘吧?”
“她情況特殊,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
霍玄說着說着,忽然想到昨晚的事,神色有些不自然,但還是接着把話說完,“總之,你先別和我爹說,等有結果的時候,我再告訴他。”
隆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從他手裏拎過自己的藥箱,拍拍他的肩膀,“行,反正都是你自己的事兒,你自己看着辦。你爹那邊你不用擔心,有我看着呢。”
……
霍玄照着方子抓了藥,回來就開始煎藥。
外面放爆竹的孩子越來越多,到處都是烏煙瘴氣的,霍玄原是打算把藥放到外面去煎,但又怕落了灰塵,最後就只放在了喬蘇蘇那間屋子的門口。
尤嬸見他回來,便回了隔壁,還叫霍玄一會兒去她家端些飯食回來吃。
霍玄一一都應了,送了尤嬸幾步,仍是回來熬藥。
尤嬸一走,屋子裏又只剩下了喬蘇蘇和霍玄兩個人,喬蘇蘇因為生病,精神頭不是很足,沒一會兒就又睡下了,還做了一場夢。
夢裏的她應該比現在要小很多,也還沒有遇到虞子由,她就像顆野草一樣,被仍在深宮裏。
沒有人侍候她的起居,更沒有女官來教她各種宮中禮儀和書畫,她混在宮人堆裏,被不斷地使喚着做各種瑣事。
夢裏也是個冬天,特別冷,她的棉衣破了,往外跑着一團一團的棉絮。
她聽說內務府會按份例給皇子公主們準備新的棉衣,就跑去要。
結果自然是要不到。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內務府的小宦官拿鼻孔對着她,輕嗤着叫她滾。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強調自己的身份,她努力挺直着腰板,仰頭看那小宦官,說自己是義城公主,按例是有過冬的新棉衣穿的。
她并沒有等來預想中的結果。
她只看到那個小宦官啐了她一口,指着她的鼻子說:“義城公主是個什麽東西?我往各個宮裏都送過東西,所有的公主封號我都知道,我根本沒聽說過什麽狗屁義城公主!”
那天她自然沒有領到新棉衣,她穿着破衣服,随便找了個破宮殿躲進去,只希望誰也不要來找她,就讓她這個倒黴的公主在深宮裏自生自滅算了。
她進的那間宮殿四處漏風,到了晚上,沒有炭火,就更冷。
她蜷縮在牆角,只覺得自己冷得快要被凍住,還一陣一陣的不受控制的打哆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冷得睡着了,她以為自己終于要被凍死了,但是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抱起她,還給她灌藥。
她迷迷糊糊的想,能在那麽大的皇宮裏找到她的人,一定是父皇吧……
因為只有父皇才是整座皇宮的主人,父皇是皇帝,全天下就沒有她父皇不知道的事,所以她躲在什麽地方,父皇也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
她就知道,父皇不會不管她,之前一直不來看她,也一定是因為正是太忙,抽不出時間來看她!
你看現在,父皇不就來帶她出去了,還親手給她喂藥——
她心滿意足的咽下一口苦藥,回頭對着父皇展開一個笑臉,“父皇……”
“嗯?”
霍玄讓病着的少女靠在自己懷裏,一手抱緊她,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勺子,正在從旁邊放着的藥碗裏舀一勺湯藥。
他小心地拿着勺子,正準備再喂她喝一口,卻見少女忽然側過身,半阖着眼眸,沖着他笑,還叫了他一聲什麽。
那聲音太弱,他沒聽出來,但從口型來看,好像是夫什麽……
夫?
霍玄猛地怔住,夫……君?
喬蘇蘇喊過一聲“父皇”,就醒了。
一睜眼看到霍玄紅着耳朵,他似乎沒想到她這麽快就醒了,目光猝不及防的對上,他第一次躲開了她。
他別過頭,舉着一勺藥,小心翼翼地往她嘴邊送,“咳……先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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