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報

這邊燕帝和李璃一同走出慈壽宮,因為天氣正好,兄弟倆便在禦花園裏随意走走。

兩人的內侍都遠遠地綴在後面,只他們并排走在前頭,說話聲音輕別人也聽不見。

燕帝看着李璃,愧疚道:“阿璃,難為你了。”

李璃歪了歪頭,無辜地問:“皇兄何出此言啊?”

燕帝沉聲道:“今日定是那周家的主意,朕這後宮遲遲無人身孕,呵,怕是暗中早就在猜測朕,如今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了。”

李璃是燕帝的胞弟,若是燕帝無後,他便是最有力的繼承人,他的王妃,自然有人謀劃。

李璃笑了笑,沒有否認:“皇兄方才來的真是及時。”

說到這個,燕帝的臉色就更加陰沉了:“是皇後來請朕的,沈家豈能讓周家如願?”

周氏和沈家,是周貴妃和沈皇後的家族。

前者乃世家大族,出了一個權傾朝野的左相,幾乎在朝中只手遮天,政令甚至都不用通過帝王,周氏族人姻親相繼謀官,擔任要務。

而後者乃将門執掌兵權,如今沈家的家主乃武寧侯。雖然随着大燕一路仗敗于大夏,遷都南移到了下京城,沈家的兵權一再被削弱,可皇城十萬禁軍卻依舊牢牢地掌握在他們手裏。

前後兩者,周氏顯然勝于沈家,後者在先帝時期甚至還以前者馬首是瞻。

好在先帝臨終前一排衆難,替燕帝立了沈氏為後,周氏屈于貴妃之位,這才讓沈家漸漸有了跟周氏相抗衡的能力,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等到樊之遠領兵征戰大夏,漸漸奪回被大夏侵占的燕荊九州時,沈家的狼子野心也顯露了出來。

樊之遠乃是沈家一支旁系的遠房外親,靠着沈氏才能一步步地從個低級校尉到如今的定國大将軍,掌握北方兵權,如今猶如定海神針一般,無人敢惹。

兩大權臣在側,可以看出燕帝的處境有多艱難。

他就是被這兩個權臣架上皇位的,因為太子死了,死于謀逆之中。

他就如一個傀儡,在兩個權臣的夾縫間生存,只能小心的,慢慢的,又屈辱着收攏權柄,可這個過程實在太艱難。

其中的苦楚,也只有在相依為命的胞弟,李璃面前吐露一二。

李璃指了指花園裏假山之後的涼亭,因為建在高處,又對着湖泊,哪怕有人在湖對岸觀察,也看不清他們的動作。

只是如今初春,乍暖還寒都沒有,還冷得很。

兩人坐下來,內侍上了茶之後便退下去,帶着侍衛站在假山邊。

這涼亭吹着小風,李璃不禁攏了攏衣袖,他看着自覺站立在帝王身邊的老太監,支着腦袋笑問:“張公公,本王跟皇上說些小話,行不行啊?”

老太監名張作賢,聞言一張臉頓時笑成一朵老菊花,躬了躬身:“王爺說笑了,奴才去看看茶點,給皇上和王爺上一些。”

“那個桂花糕不要上了,不好吃。”李璃提醒了一句。

張作賢連忙應了:“奴才曉得了。”

等人一走,李璃便端起茶,沒看對面臉色不愉的燕帝,自顧自地說:“世人皆知,向來不着調的怡親王一心愛慕遠在邊關的樊大将軍,可以說是癡心一片,無怨無悔,撞了南牆都不回頭的那種,所以哪兒會妥協娶姑娘?就是太後逼迫也是沒用的,說不得我就一不做二不休私奔北上了呢?”

他說完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朝對面看去。

李璃說的有趣,可讓燕帝卻覺得更加愧疚,他也顧不上跟個老太監生悶氣,擔憂道:“那樊之遠不是個好相與的,冷心冷肺,除了沈家向來不給任何人情面。他如今在外打仗也就罷了,若是凱旋回京,莫名地聽到你這般死纏爛打,惱羞成怒可如何是好?他是沈家的外甥,與沈家向來沆瀣一氣,朕如今想來,你這主意實在不好。”

“有什麽不好,弟弟覺得挺好。”李璃無所謂,他擡袖間,手中忽然多了一個小瓷瓶,他拍了拍燕帝的袖子表示安慰,放下之時不動神色地将藥瓶塞進燕帝的手裏,全程淡定從容,一臉的無辜,“至少,我覺得比你這種法子要好得多。皇兄,我這半吊子的醫術,你就不怕吃了傷身?提前說好,要真那啥了,可不能怪我。”

燕帝将藥瓶捏在手裏,藏于袖中,又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朕只相信你。”

李璃頓時心裏微微酸澀,皇帝做到他哥這個份上,也是不容易了。

那藥沒別的作用,就是避孕的。

燕帝後宮妃嫔雖不多,從登基到現在,時不時地填充,數量也有不少了,只是後宮之中依舊一無所出。

倒不是世人猜測的帝王不行,而是他事先用藥,這藥乃是李璃親手研制,效果嘛立竿見影真的好。

燕帝不敢留後,他怕留了,哪一天自己就該死了。

畢竟一個嗷嗷待哺的小皇帝比總想着奪回權柄的他,要好控制的多。

等他無所出,退而求其次,在外人眼裏纨绔不着調,除了臉拿得出手,別的樣樣不行怡親王也合适做傀儡。

只是麻煩的是,這位好男風,整個大燕國都知道怡親王荒唐地表示非樊大将軍不嫁。

燕帝說:“可是阿璃,哪怕樊之遠不跟你一般見識,可如今他也該二十有四了吧,沈家到處給他張羅着婚事,萬一他娶了妻呢?”

然而李璃搖了搖頭,肯定道:“他不會。”

燕帝皺眉:“為何如此确認?”

李璃只是笑着擡起茶杯喝茶:“我知道,他不會。”

一個隐姓埋名,背負血海深仇的男人,哪兒敢中途娶妻?萬一事發牽連一家老小怎麽辦?

再說那人心中有個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也不甘心娶別人。

李璃揚了揚眉,眼睛微微眯起來,藏着精光算計。

就如他現在需要樊之遠替他打掩護,說不得這位仁兄走投無路之時也只能捏着鼻子跟他來一段情緣呢?

難兄難弟,湊合着過日子呗。

李璃想到這裏,不禁低低地笑起來:“放心吧,皇兄,我是真的喜歡他,簡直喜歡得不得了!他若是願意回應我呀,我能炸上個三天三夜的滿天煙花慶賀呢!”

然而這笑聽在燕帝耳朵裏,卻讓他更加心酸。

他看着眉清目秀的弟弟,這在外人眼裏一身纨绔無可救藥,可在燕帝眼裏卻是哪兒哪兒都好,能被李璃看中的樊之遠簡直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是他沒用,再忍忍,等他除掉身邊虎狼,定讓弟弟開開心心做自己的事情。

燕帝心裏暗暗發誓。

說來李璃是個穿越者,上輩子家中有礦,又是老幺,父母對他沒啥要求,他按着自己的興趣做了一名小記者。

只是初出茅廬,慘遭橫禍,一朝投胎,不知怎的沒喝孟婆湯,帶着上輩子記憶呱呱墜地。

那時候的太後還不過是個住在宮殿一角的美人,瞧着李璃和燕帝的容貌,便知太後年輕時當真漂亮,然而無權無勢只能在賢妃手底下戰戰兢兢地讨生活。

賢妃沒兒子,燕帝一出生便被她抱走了,可她嫌太後礙眼,又招先帝挂念,于是設了一個局,讓太後造先帝厭棄,雖說逃了死罪可被貶冷宮。

冷宮是什麽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看守的嬷嬷和管事一個比一個冷漠,一般人根本不願意來。

而那時候,太後已經有了身孕,李璃就是這麽在冷宮裏出生的。

要不是李璃命硬,否則也活不下來,太後是掐着口糧一點一點喂大他的。

不過在李璃能走能說的時候,日子便開始有些改變。

畢竟是豆丁的身體,成年的心,嘴巴甜一些,會來事,倒也哄得那些嬷嬷管事們開心,日子過得便不錯起來,吃食零嘴更是沒停過。

至于他那身醫術,卻是在冷宮裏用半包花生米從一個假老太監手裏換來的。

那老太監不是真的太監,李璃聽他吹牛,說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用毒高手,躲避仇家才蹲在冷宮裏,因為閑來無事,被李璃用半包花生米拿下了。

後來在李璃六歲的時候,賢妃卷入後宮陰私,死了。

不知是幡然悔悟,還是怎麽的,臨死前還了太後清白,李璃這才能随着離開冷宮,見到了前來接他的親哥,以及……太子。

只是再後來風雲突變,太子母族魏家通敵,致使大燕國被北方大夏國打得一退再退,丢了燕荊九州,國都也從上京城遷移到了湍江以南的下京城。而魏家株連九族之後,太子卻在途中因為不忿謀逆被亂箭射殺而亡,那是一場內亂,先帝駕崩,徒留燕帝繼承皇位,只留下一個怡親王李璃。

按理新皇登基,論功行賞,作為胞弟除了封為親王以外,李璃也能入朝為官,擔當要職。

不過前世的李璃剛挂上了記者證,還沒做人生中第一次獨家報道,就到了這大燕國。

面對虎視眈眈的左相和沈家,他非常識相地拒絕了一切要職,幹回了自己的老本行,折騰起他的八卦小報來。

沒錯,名字就叫《八卦小報》。

好在這個時代早就有了造紙術,各種各樣的紙張在店鋪裏都能買到,就連印刷術也已經普及。

這為李璃的報刊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雖然不如後世全數字排版那般美觀快捷,也沒有批量生産線的刊印速度,更沒有豐富的色彩和圖案……可是如今的書籍刊印的,多是一些經史典故,連小說話本都是少的,沒什麽趣味。

像李璃這種集合了娛樂游玩,市井家常,潮流風向,野史傳說,亂七八糟的說不定連宮裏私密都給抖出來的大雜燴卻根本沒有。

只是古代識字率不高,文盲普遍偏多。

不過幸好這大燕國的軍隊雖不及大夏國強大,早年常常花錢進貢買平安,可最終哪怕被逼着遷了都,國家依舊是富有的。

商業發達的猶如李璃上輩子知道的南宋,特別是下京城,商人聚集,店鋪林立,風流才子比比皆是。

京城的老百姓稍微有點餘錢,都會送兒子認些字,所以別的小地方,李璃的小報幾乎給瞎子看,可是在京城,不愁沒有讀者。

如今這整個下京城誰不知道八卦小報?

就是不認識字的也等着旁人讀着聽呢,酒樓裏的說書先生更是一版也不落。

說到小報,燕帝想了想便道:“阿璃,其實母後說的也沒錯,你那個小報耍着玩玩倒也行,終究不是正事,不如朕給你另找一份差事?”

李璃的小報這麽多年都是些給人打發時間的花邊小料,名聲倒是響亮,可依舊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燕帝知道自己位置不穩,胞弟不敢伸手進朝廷,可終究這樣閑賦在府也不是個事兒。

然而李璃聞言卻歪了歪頭,問:“那皇兄能給我什麽差事?”

這倒是把燕帝給問倒了。

若是一般的職位,李璃坐上去也沒什麽意義,可若是實權,少不得經過左相過問,這又該要另一番解釋,說不定還讓左相和武寧候注意到李璃,得不償失。

見燕帝遲疑思索,李璃幹脆趴在桌子上,拿起茶壺倒着茶玩兒:“算了吧,豺狼盯着,暫時就不要有動作了。等除掉一患,咱們再來想這些,如今最重要的卻是等待時機。”

“可這個時機什麽時候才能到來呢?朕……忍耐夠久了。”燕帝暗暗握緊了拳頭,眼底隐晦不明,“春闱在即,朕就是任命一個主考官都沒有資格……”

茶水從一個杯子滴溜溜地倒進另一個杯子,接着又倒回來,李璃是玩得不亦樂乎。

時機是要靠自己把握的。

可沒有可靠、迅速、且全面的消息來源,就如兩眼抓瞎,再好的時機也會從手裏溜走。

早些年的确舉步維艱,任何訊息都得到的艱難。

可是現在呢?

至少在市井之中,像李璃這樣借着收集新鮮事兒,不動聲色地埋下一顆顆暗樁,他想知道點什麽事兒,真不算難。

他的手指占着茶水在石桌上漫無目的寫着,然後慢慢地等着幹了去掉印記。

燕帝垂下頭一眼,卻都是龍飛鳳舞的“八卦小報”四個字,眼中頓時精光一閃。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大将軍有白月光???

遙:嗯……

李璃:我知道是誰

大将軍:我也知道是誰

李璃:我知道你絕對不知道的,因為天底下只有我知道

大将軍:那我到底知不知道

遙: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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