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門
李璃飄飄忽忽地離了皇宮,愁眉苦臉地帶着那斛琉璃珠回了府。
一進門管家對他說:“王爺,雲小公子到了。”
李璃聞言眉尾一動:“人呢?”
“正用飯呢。”
李璃将苦大仇深的臉一收,笑意盈盈地走進屋子,就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一手抓雞腿,一手扒着飯,吃得正歡。
一聽到門口響動,立刻直起腦袋,瞧見李璃,便眼睛一彎,嘴角露出個甜甜的酒窩,就要張嘴喊人,就見李璃拿着扇子頗為嫌棄地說:“吃完在說話。”
少年忙不疊地點頭,三下五除二,一根雞腿下了肚,掃光了面前的菜盤子,吃完三碗飯,才打了個飽嗝,擡起袖子一抹嘴對着李璃喊道:“大師兄。”
“怎麽跟個餓死鬼投胎一樣,路上沒吃飯?”李璃将一碗湯遞到了他手邊。
少年捧起來,吸溜一口喝完,然後實誠地點頭道:“師父收到你的信就急急忙忙催我帶人上京了,就怕耽誤你的事兒,路上我們都沒怎麽休息。”
“到也沒必要那麽趕。”李璃道,“那些人呢?”
“都在城外莊子裏呆着,等着師兄吩咐。”
“身手如何?”
少年一拍胸口道:“翻牆走璧,上梁鑽洞,絕無聲響。”
“若是被發現了呢?”
少年道:“滑不溜秋如泥鳅,身形詭異無師無派,咱們可是下三流。”
聽這語氣似乎還挺自豪,但是李璃卻很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問:“倘若不幸被抓住了呢?”
少年面露遲疑,他穿着短打勁裝,身上藏了諸多兵器,想了想,他便全部掏了出來,一一擺放在桌子上。
“這邊是官制器具,乃是沈家門下護衛所用,那邊是武研司下作坊研制,周家的護衛用的比較多,另外還有是禁軍的,皇城軍的,隔壁衛軍的……到時候去哪邊出任務,就用對手邊的武器。大師兄放心,就是武功路數咱們都能變,只要碰上的不是像二師兄那樣懂行的人,一般都看不出來。”
這準備的……很充足。
李璃頗感欣慰地拍了拍自家小師弟的肩膀道:“師弟,你可以出師了。”
雲溪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笑嘻嘻道:“咱師父也這麽說。”
他說完仿佛忽然記起了什麽,問:“大師兄,聽說二師兄要從邊關回京了,是不是真的?”
李璃給自個兒倒了杯茶,不甚在意道:“沒錯,召回的聖旨已經在路上了。”
“啊呀,那感情好,咱們師兄弟總算能一塊兒見個面了。”雲溪還挺高興的,“師父還說兩位師兄都只知其人,不見其身,那我得好好介紹一下。”
但是李璃忽然沒了響聲,只是眯起眼睛看着他。
雲溪被他瞧着心裏發毛,不禁問道:“大師兄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李璃眼裏帶着深意道:“等他回來,你記得躲一下,別出現在他的面前。”
“為什麽?”雲溪不解,“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二師兄,不想讓他認出來……”雲溪還沒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麽,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從裏面翻出一張趕路解悶用的八卦小報。
紙張皺皺巴巴,蹂躏得相當凄慘,然而架不住頭條上那碩大的字體——《世上庸脂俗粉無數,只一輪明月入我心——怡親王逼婚有感》。
雲溪:“……”他瞬間了然了,就李璃這種癫狂瘋魔般的癡漢,要是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同門大師兄。
實在太丢人。
樊之遠知道了怕是得叛逃師門,遠離這個神經病。
雲溪賤兮兮地湊上來,擠眉弄眼:“大師兄,原來你也要臉的呀?”
李璃面無表情,一扇子就打了下去。
大概是被太後教訓過了,李璃深刻認識到自己口無遮攔的錯誤,終于在府裏“閉門思過”消停了大半個月。
之後,李璃出關,召見了他的狗腿八卦小報主編朱潤。
八卦小報一般在頭三天便準備好這一期的內容,第四日校對審查微調,最後兩日三個作坊一同加緊開工刊印以及上架。
今天正好這期的小報已經出了文稿,朱潤一并拿過來給李璃審查。
李璃随便翻了翻,然後就扔到了一旁,似乎不太滿意。
“王爺?”朱潤小心問道。
“就這麽點內容?”
“是……”
“還能再無聊一點嗎,免費給本王看,我都懶得翻,怎麽,京城最近沒什麽有意思的事能報道了?”李璃懶洋洋地問。
朱潤猶豫了一下說:“王爺,有意思的事兒有,就是不太好上小報。”
李璃變了個坐姿看他:“說說看。”
朱潤舔了舔唇道:“如今外頭最沸沸揚揚的便是秀女大選了,皇上登基近五年,這是頭一次擴充後宮,京城裏的官宦人家都比較興奮。”
“還有呢?”
“還有是昨日早晨剛發現的。”朱潤說着将一篇文章遞了過來。
文章名特別有看頭,乃是《迷霧重重,河邊驚現女屍,嗚呼哀哉,試問誰家女郎》。
“喲,謀殺案?”李璃這會兒來精神了,拿過文章細讀起來,然後問道,“這後續報道還有嗎?”
“有,咱們已經有人蹲在衙門口等消息了,如今這名女子的身份剛剛确認,乃是城西那片一個新嫁小媳婦,咱們的人偷偷問過,仵作已經驗明是勒死後被抛屍在河道裏,現在就看府尹大人怎麽破案。”朱潤立刻回答。
李璃點點頭,繼續問:“府尹沒把記者給趕走?”
說到這裏,朱潤一挺胸道:“是挺嫌棄的,不過咱們只是門口多詢問兩句,跟在官差後面也不指手畫腳,沒礙着公事。再說誰讓八卦小報是您的産業呢,大人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會明着驅趕吧。”
朱潤說完,便看了李璃一眼,見後者臉上不見高興也沒見不高興,于是心裏頭頓時咯嗒一聲。
他小心地問:“王爺,是不是不妥啊?”
八卦小報開了四年,這種案子類的事情向來都很少沾的。
早些年就是見到了也怕麻煩沒敢伸手。
後來慢慢膽子大了,敢在官衙塵埃落定之後才出個詳細回顧,像這樣半路追蹤,跟着破案的卻還是第一次。
朱潤雖然不敢保證這案子能不能登報紙,可有大新聞卻不能探個究竟,實在有些可惜。
他跟随李璃這麽多年,大概能把握這位王爺的意思。雖說尊貴,卻不沾任何朝堂之事,更不想牽扯到亂七八糟的黨系之争中。就是揪住一個官員,報道的也多是風流韻事,讓人看笑話圖樂子。
這件女屍案看着像是出自市井百姓,但保不定牽扯出什麽來呢?
朱潤頓時有些後悔,便補救道:“要不,小的再回去看看別的投稿,說不定有新奇的漏下了?”
八卦小報的文章自然不可能只靠着幾個編者和記者,七日一期,更新速度其實不算慢。
至今一直保持着不枯燥重複,有稀奇古怪亮點的原因,就是小報廣收各處的投稿,若是被看中登了報,便有豐厚的稿費支付。
很多窮困潦倒的書生便靠稿費在京城生活下來,八卦小報開銷這麽大,年年虧損也有其中這個原因在。
朱潤其實想過節省這部分開支,不過被李璃拒絕了。
這也是他的消息來源之一,有些不算暗樁的人其實在潛移默化之中成了小報的一個線人。
為了保證稿費,他們也會想盡辦法留意身邊在發生的事。
這京城之中,龐大的情報網就是這麽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消息傳遞到他手裏往往比任何一方勢力都快。
就是左相和武寧候也得差上一截。
其實這件女屍案,李璃早就通過各處消息知道了。
而且比朱潤送來的這篇文章更詳細,也更深入。
只是要不要報道……
李璃摸了摸下巴,最終道:“把頭條撤了,換上女屍案。”
李璃說完,朱潤驚訝極了。
李璃瞧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你那是什麽眼神,藍舟在跟各個商戶談合作,咱們總得對得起這份銀子,銷量只許多,不許少。就方才那點東西,如何滿足的了咱們京城百姓日益增長的精神需求?”
後面這句話,朱潤不太懂,不過也不必他懂,只需要應是就行。
“不過,王爺,您會不會為難?”
“本王為難?”李璃聽着更覺得好笑,拿起扇子一派輕松地搖起來,“本王堂堂超品親王,報道個這種小案子難道還要瞻前顧後?為難的是我嗎,是京兆府尹,全京城的百姓都關注着,他哪兒還能随便敷衍,不查出個真兇出來簡直對不起他的烏紗帽。”
朱潤聽着連連點頭,恭維道:“王爺英明。”
“得了,作為本王的人,膽子稍微也大一點,把頭條寫好。案子的起因經過就不用說了,其中的疑點,難點也得寫清楚,話說都進展到哪兒了,女屍究竟是哪一戶人家的,不是剛新嫁的嗎,她男人,婆家和娘家以及周圍鄰居呢,都有什麽反應?讓咱們的讀者也跟着一同看看這個案子。”
“小的明白。”得了李璃的準話,朱潤立刻保證道,“王爺放心,咱們的人手充足,全天盯點衙門口和那戶人家周圍,一一去街坊詢問總會有些消息出來,只要一有動靜就跟進,就是線索都不會放過一絲一毫。”
輿論的力量有多強大,可是經過後世見證的。
哪怕這個時代消息傳播速度稍微慢了一些,可只要有人關注,持續發酵,有些事就不能随意糊弄過去。
李璃手裏握着這麽大一個殺器,怎麽可能任小報一直報道一些無關痛癢的事,遲早是要涉及一些敏感話題的。
既然人手漸漸足了,根基落下了,他的樊大将軍要回京了……
京城這翻暗湧波濤也該掀起大浪來。
京兆府尹雖不是個剛正不阿,不畏強權之人,不過倒也不是個酒囊飯袋,就是遇到鐵板容易息事寧人往後縮。
不過等到小報一登,萬民同關注的時候,就不知道能不能頂住壓力了。
李璃嗯了一聲,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微微挑了唇。
朱潤事情了結,便要下去重新排版,就聽到李璃忽然叫住他道:“那些大家小姐們對本王的怨氣依舊未消吧?”
朱潤讪笑着說:“女人嘛,最小心眼兒,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過去了吧。就是上一期的銷量不是很好,小姐夫人們抵制了不少。”
李璃琢磨着尚在浣衣局的施愉,怎麽将她弄到皇兄身邊去,想了想便假惺惺地說:“是本王不是,反省了三日,實在深感內疚,這樣吧,再下一期出個選秀專欄,本王就給這些待選的姑娘們送條選秀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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