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罷婚

八卦小報二樓的鋪子裏專有李璃一個廂房, 一座屏風隔開內外,裏頭歇息,外面會客。

而沐陽則帶着丫鬟去了裏面。

然而劉啓文便到了。

“下官見過王爺。”劉啓文似乎是急匆匆趕過來的, 聽着有些氣喘。

李璃坐在椅子上,手裏搖着扇子, 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他也沒饒圈子,只是拿扇子指了指邊上蘇月身後的花蕊, 問了一句:“認識嗎?”

劉啓文一見到花蕊,眼皮一跳,不過擡頭的時候,還是露出一副關切又難以置信的表情,腳步還下意識地往前道:“阿蕊, 真是你。”

“文哥……”花蕊眼眶含淚,她癡癡地望着他,正要過來, 卻被蘇月扯了一把,頓時她又瞥開了眼。

劉啓文看在眼裏, 然而他眉頭都沒動一下, 于是道:“阿蕊,你怎麽忽然就進京了, 也不提前托人帶封信來?皇上剛賜了宅子,下人都是新的, 他們哪兒認識你,看你打扮還以為來打秋風的。前些日子我一直伴駕, 極晚回府,底下怠慢就沒告訴我, 今日才覺得不對勁向我提及你,我一聽就着急的不行,到處找你,這人生地不熟的,你個弱女子怕你吃虧。誰知,你卻來打攪王爺了,幸好,也碰上王爺,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說到這裏,他還想真情實意地沖着李璃再三作揖:“多謝王爺相助,不然真将阿蕊丢了,下官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璃摸了摸下巴,玩味得說了一句:“客氣。”心裏頭卻已經厭惡起來。

方才那一番話,劉啓文說得又是愧疚又是埋怨,三言兩語将自己避而不見的事給解釋了,順便還将責任推了出去。

如今的語調還帶着一抹慶幸和久別重逢的喜悅,劉啓文目光所及之處細細打量着花蕊,露着濃濃關切,似乎在看她好不好。

花蕊在這個目光下,不禁臉紅害羞起來,方才那點怨怼都不見了,反而情不自禁地體諒道:“原來是這樣啊!”

“那還能是哪樣?你若讓人提前送口信給我,我一定讓人等着你,豈還會鬧這樣的烏龍?”劉啓文嗔怪道。

花蕊垂下頭,小聲地又滿懷歉意道:“對不起,文哥,是我不好。”

李璃搖着扇子的手一頓,眼睛眨了眨,腦袋順勢一歪,嗯?

“對了,你突然來,母親呢?”劉啓文皺眉道。

“母……是伯母讓我來的,怕你一個人不習慣,沒人照顧,就催着我也上京了。”花蕊回答,見劉啓文面色不虞,又急急忙忙道,“文哥別擔心,我已經拜托周圍鄰居幫忙照顧伯母,安排妥當才來的。”

“那就好,我娘将你當女兒一樣看,你們感情向來好。”劉啓文似放心下來,看着花蕊随口一句,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于是便道,“既然找到你了,就跟我回府吧,總不好一直打攪王爺。”

花蕊似乎習慣聽他的,便沒有反對,走到了劉啓文身邊,看起來滿心的依戀。

蘇月皺着眉,有心說一句,然而李璃卻搖了搖頭道:“弄清楚就好,不然這位姑娘還要托小報幫忙找人呢。”

劉啓文一聽,立刻擡手拱了拱:“給王爺添麻煩了。”

“無妨,冒昧問一句,她是你誰呢?”李璃看着劉啓文,眼裏帶着深意。

劉啓文沒有直接回答,看了看花蕊,“阿蕊,你怎麽說的?”

“她什麽也沒說,猶猶豫豫,吞吞吐吐之間,正好你就來了。”李璃漫不經心道。

花蕊垂下了頭,沒吭聲。

劉啓文顯然知道她綿軟的性子,便笑道:“阿蕊是下官啓蒙恩師的女兒,不幸老人家早走,下官答應要好好照顧她。這些年下官苦讀照顧不到家中,阿蕊善良便常常探望母親,多虧了有她,下官才無後顧之憂,這份恩情以後定然要好好報答。”

這話說得很是模棱兩可,似乎聽着還是個有情有義之人,然而李璃卻氣笑了。

黏黏糊糊,遮遮掩掩,來了不老老實實認錯,規規矩矩交代始末,反而先将一切都歸咎于一個小姑娘頭上,打着關心的名義劈頭蓋臉得數落一通……到如今還想糊弄過去,先将人帶走,怕是回頭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勸說花蕊先委屈一下,跟他串個口風。

呵,不就是個看着為人着想,實則暗中推卸責任的沒擔當軟男人嗎?

也就花蕊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才吃這一招,瞧着還內疚上了,孰不住這人的惡劣。

李璃就仗着身份,又是沐陽的舅舅直接問:“那麽起居郎準備怎麽還這份恩情?以身相許,還是另備一份嫁妝嫁出去?”

就是花蕊再無知,也忍不住看向劉啓文。

她對劉啓文的癡心這兒長眼睛的都看得見,從兩人的對話當中也非常清楚,劉啓文的父母就是花蕊在照顧。

若是兄妹相稱,劉母的心有多大,讓她上京來照顧劉啓文起居,明擺着就是當夫妻對待的。

劉啓文被李璃這麽直白的一逼問,頓時面露難色,心中亦有些不滿,堂堂王爺,這麽雞毛蒜皮的小事為何要管?

只是李璃身份在這裏,他不得不回答,他看了看花蕊,心一橫道:“阿蕊美好善良,我自是希望她能找到一個疼惜她之人,到時候風風光光出嫁。”

此言一出,花蕊的眼睛頓時瞪大了,臉上的紅暈也迅速褪去,呆呆地看着劉啓文。

“阿蕊,你那麽好,我希望你幸福。”劉啓文善解人意道。

花蕊雖然難過,可是劉啓文這麽一說,她便沒有當場拆穿,似乎就此默認。

哪怕去越州的人手還沒回來,該知道的,李璃也都知道了,于是說:“好,你們去吧。”

聽此,劉啓文心裏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回頭對花蕊道:“阿蕊,跟我走吧……”

然而他話還沒說話,忽然從屏風後傳來一個聲音:“等等。”

只見一個面容清麗,身着華貴的女子走出來,她冷冷地看着劉啓文,罵了一聲:“懦夫。”

劉啓文的眼皮頓時一抖,他正覺得莫名,突然意識到這名女子是誰,整個臉都白了。

“縣主……”

“虧得阿蕊姑娘替你照看二老,不顧自身安危,千裏迢迢上京尋你,她把你當作夫婿,你把她當作什麽?又把本縣主當作什麽!”沐陽忍無可忍,柳眉倒豎,面露憎惡,“她好騙,我卻不傻,什麽下人怠慢!她尋了你多少次,等了你多久,下人再傲慢也不會自作主張替你趕人,不是你故意避而不見又是什麽?若不是她陰差陽錯去了蘇月布莊,進了八卦小報鋪子的門,你豈會來找她?你也不想想她一個姑娘家,身無分文,若是離開京城怎麽回去?萬一路上遇到歹人怎麽辦?”

沐陽越想越氣,對着劉啓文劈頭蓋臉臭罵:“我寧願你把她接進府,好歹知道感恩,可你這樣自私涼薄,卻讓人更加心寒,我看不起你!你也不配!”

說完,沐陽再也不施舍一個眼神,氣匆匆地出了門,下樓去。

李璃回頭看了一眼,東來立刻下去吩咐人送縣主回府。

“小姐。”丫鬟在身後喊了一聲,又遞了帕子過來,這時沐陽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呆呆地望着街上的人來人往,人們正奇怪地往她臉上看。

她急忙擦了擦臉,吸了吸鼻子,迎着丫鬟擔憂的眼神道:“我沒事了,那種男人不值。”

當夜,臨安長公主府

“你居然當面罵了他?”臨安長公主難以置信地問。

沐陽擡起頭,挺了挺胸:“對,不僅罵了,我還說他不配!”

“你這丫頭怎麽這麽胡來!”長公主氣急,指着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什麽才好。

“娘,我沒胡來,你是沒看見花蕊姑娘有多可憐,替他服侍父母,好心好意上京來照顧他,後者為了攀龍附鳳,居然就任由着未婚妻子空手離開京城。這樣自私自利的男人,若是我嫁了,将來是不是有什麽事他也能直接舍棄我呀?”

臨安長公主瞪了她一眼:“別亂說,你是什麽身份,那女子又是身份,你是皇上唯一的外甥女,他敢對你有一絲怠慢?你皇帝舅舅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這可說不定,事實上,他已經辜負我了,皇帝舅舅明明知道這不是良人,還要指婚,明明就是拿我籠絡他,将來好重用。”沐陽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姑娘,作為縣主,這時局她看得明白。

臨安長公主頓時臉色一變,低聲警告道:“這話也能随便說的嗎?”

沐陽咬了咬唇,眼神一暗:“您也是,看中了他的前程,可女兒的幸福,您可考慮過?這樣一個能抛棄情深意重的未婚妻的男人,您扪心自問,能托付終身嗎?”

臨安長公主頓時說不出話來。

“只有七舅舅,看不得我跳火坑。娘,我不嫁,您若逼着,我就是出家當尼姑,也不進劉家門!”

沐陽是臨安長公主唯一的女兒,自然是疼寵有加,這狠話一出,她真是又氣又急,下意識地埋怨李璃多事起來。

沐陽也了解自己的母親,又加了一句:“您別怪七舅舅,他不想管我,是我硬求着他弄清楚這件事,也多虧了他,看清了一個人。要我說,皇帝舅舅反而沒有他的擔當。”

“沐陽,閉嘴!”臨安長公主眼睛一瞪。

這種事情還用的着一個小丫頭說嗎?如今這京城消息通透的都知道,皇帝唯一能倚仗的不就是怡親王。

可想能這樣想,誰會放在嘴上說,不要命了?

不過劉啓文不受李璃待見卻是事實,那仕途看樣子也就到頭了。

臨安長公主想到這裏,心下倒是跟着一動,也不再執着于這門親事。

沐陽見她神情松動,不禁帶起希望,央求道:“娘,您跟皇帝舅舅說吧,別指婚,我看不上他。”

“這豈是說拒絕就能拒絕?”臨安長公主簡直氣笑了。

“您不去說,那我自己進宮去,皇帝舅舅不同意,我就去求太後,都不同意,那我就跪死在宮門口!反正死也不嫁!”沐陽決然道。

臨安是知道自己的女兒的,說得出也做得出。

想想這樣一個沒前途的寒門狀元,一點也不可惜,反而得慶幸沒有真賜婚,不然還麻煩了。

于是長長一嘆,佯裝頭疼地點點頭。

而另一邊,沐陽氣匆匆離去,還放了狠話,讓劉啓文頓時知道這門親事怕是黃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起居郎,你不會希望還留下來吃頓晚飯吧?”

他看着笑眯眯卻笑意不達眼底的李璃,心知自己已經被厭惡上了。

“下官……告退。”他白着臉下了樓,甚至連花蕊都顧不上,徑自離去。

“文哥……”花蕊喊了一句。

蘇月拉住她:“阿蕊,今晚不如先去我那裏落腳吧,他已經顧不上你了。”

花蕊眼中擔憂,忍不住問道:“文哥會不會有事?”

“不過是丢了一門好親,能有什麽事?”蘇月冷淡道。

劉啓文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他自問汲汲營營為了什麽,不就是出人頭地嗎?

可如今的朝堂,武寧侯一派已經式微,左相被面前的怡親王打折了左膀右臂,皇上又得仰仗這位王爺,而他此刻居然得罪了李璃!

劉啓文眼前一片昏暗,別說娶縣主,怕是仕途都要倒頭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華燈初上,看起來背影很是凄涼,終于走進一家酒樓,買醉。

只是,半醉半醒之間,感覺邊上忽然坐下一個人來,笑呵呵地替他滿上酒杯道:“起居郎,小的陪你一起喝。”

“你誰啊?”劉啓文問,一出口,便是一個酒嗝。

而後者面不改色,替他夾了一筷子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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