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是外室(2)
指揮同知乍然,連忙定住身,他回身瞄一眼裴煥,看不清他的面色,倒不敢輕舉妄動了。
裴煥擰住眉,他順着廊檐過來,徑直走到沈初婳面前站定,這才瞧到她面上的惺忪,那眼尾還留有餘紅,是極慵懶又茫然的表情。
他沉聲道,“沈小姐。”
沈初婳眨過眼,她揪着前襟又将頭低下去,白皙的後頸露出來,細的仿佛一手就能捏斷,她扯一下唇慢慢道,“你們不能進我的院子。”
裴煥翹一邊唇,對着身後的錦衣衛揮揮手。
那指揮同知頗有眼色,随即就領着人退走了。
裴煥盯着她,“本官奉旨來抓逆賊,沈小姐想抗旨不遵?”
輕風拂過,寒意漸起。
沈初婳踢掉腳邊的石子,道,“我父親不是逆賊。”
裴煥點一下頭,眸光落在她的足上,少頃又轉過眼,他淡淡道,“沈大人夥同翼王伏擊陛下,全天下人都知道。”
沈初婳掀起眸子,清清冷冷的望着他,“那是你們陷害的。”
裴煥眉梢蹙起,轉而又展平,他笑了,“本官還不至于陷害舊主。”
沈初媜動了動唇,“放掉我的父親。”
裴煥睨過她,轉身要走。
他的步子還未踏出去,袖口就被一只手抓住,他斂眸去看,那只手纖細素白,指尖挑粉,宛若青蔥,很适合握在掌着把玩。
他斜着眼看她,“本官恕難從命,沈小姐還是等着徐公子來救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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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婳沒放開手,她輕聲道,“我父親沒參與過弑君,你放過沈家,我随你處置。”
一旁的紅錦這會子聽出不對,她連忙爬起身拉沈初婳,“小姐,您一個姑娘,豈能任由外男擺布?”
這個外男以前還是沈家的下人,傳出去得笑掉大牙。
時局對女人尤為苛刻,抛頭露面會被指指點點,随意跟男人拉扯便是放/蕩,貞潔是她們的衣冠,脫下了就得死。
男人可以風花雪月,女人卻只能固步閨門。
沈初婳推掉紅錦,她仰視着裴煥,“你答應麽?”
她的嗓音綿軟,這句問話明明是極低下的,可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怯懼,她的神情淡漠,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一點在意都沒有。
有的人生來就含着金湯勺,受衆人簇擁吹捧長大,早已不知卑賤是何物,要是遭了難落入塵埃,依然會挺直脊背,矜貴的叫人想踩着她碾壓,只有打碎了她的傲骨,讓她匍匐在腳下才能平息受她欺辱時所遺留的憤恨。
裴煥黑着眼,唇邊的笑異常輕蔑,“好啊。”
沈初婳放掉他的袖子,垂眸問道,“你要我做什麽?”
裴煥轉步欲走。
沈初媜跟上去。
紅錦追在她身側,急着道,“小姐,老爺都已經在準備和徐家議親了,您,您不能跟他走……”
裴煥腳步未停。
沈初媜也充耳不聞。
紅錦連連跺腳,直追到前院卻被錦衣衛給攔住,眼睜睜看着他們出了府。
外邊兒黑的看不見人臉,再加上天冷,街道沒幾個人晃蕩,只一群錦衣衛押着人候在路道旁。
裴煥側身對沈初婳道,“跟你父親說清楚。”
沈初婳颔首,踱步到沈長鳴跟前,他的眼中紅血絲密布,只将她一身都打量過,厲聲道,“回你院子去。”
沈初婳伸手撫過他臉邊的散亂白發,柔聲道,“父親,院子保不住了,我跟他走了,他不會追究你。”
沈長鳴目眦欲裂,咬牙呵斥她,“不用你救,你給我老實的呆在府裏。”
沈初婳搖着頭,面容流露出難過,“抄家了,這裏就是牢籠,我不能呆,他們會把我也抓起來。”
沈長鳴怒火攻心,仰面沖着裴煥道,“裴大人,本官的女兒不是你能沾惹的。”
裴煥并不應他,只走到馬邊翻身躍上馬。
他策馬近前,乜着沈初媜。
沈初婳的眼睫微動,扭頭去尋沈秀婉,她被人綁在角落裏,掙紮着要上前,卻又被身側的錦衣衛按回到地上。
沈初婳探身到沈長鳴耳邊悄聲道,“小心沈秀婉。”
她說過這句話,不等沈長鳴反應,就緩步走到馬前。
裴煥朝她伸手。
沈初婳端詳着他的手,粗粝寬大,指腹上還有老繭,是使過力做過活的手,她不想碰,她直白的和他道,“我想坐馬車。”
“沒有馬車,”裴煥如是道,手還伸在她面前,他的眉頭挑起來,“這就不行了,沈小姐想反悔也可以。”
沈初婳心一橫,将手搭過去,才觸碰到他的掌心就被他帶起來坐到馬上。
緣着馬背的窄小,她幾乎是被裴煥攬在懷裏,四下都是人,她這般窩在男人胸前,幾乎等于在說,她自甘堕落,委身給一個曾經是家仆的男人,任她往先再高高在上,現下也不過是個下賤的女人。
沈長鳴猩紅着眼,朝他們叫嚷,“裴煥!你放下我的女兒!”
回答他的是翻飛的塵土,那馬迅速馳進了黑暗中。
夜風本就涼,馬兒疾馳帶起的風像刀子梭在沈初婳的臉邊,她不得不往他臂彎裏躲。
裴煥微低下頭望着她,她身上穿的不多,那件襖衣遮不了多少風,她一近身就能感覺她渾身冰冷,裴煥擡起手擒着缰繩擋在她身前,馬的速度有稍微降下來。
風的勁頭減小,沈初婳不再覺得冷,身後的溫熱讓她忽視不掉,她整個人被他圈住,因着坐姿被迫要和他靠近,他的身軀堅硬溫暖,與他這般靠近,她無法忽視他的體溫。
男人什麽樣,她見的少,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閨閣女子,前世時她在出閣前母親曾将壓箱底的圖冊交給她,要她好生研習,她看的傷眼,也對男人有了大致了解。
她微側眼,瞅過裴煥。
裴煥瞟過她,一臉冷淡。
沈初婳支一只手撐在他的胸膛上,想和他隔開。
裴煥勒住缰繩讓馬停下來,“怎麽?”
沈初婳轉過頭拿下手,粉白的耳朵露出來,點翠鑲金的耳環在搖晃,她低聲道,“男女授受不親。”
聲音很輕,聽不出羞澀,像是在陳述一種事實,但這話卻無端讓人暧昧。
裴煥眼底深色凝聚,他說,“沈小姐的架子真大,要是不願,何必做出這副欲迎還拒的姿态?”
沈初婳吱不出聲,她雖是豁出去,但到底不可能立刻就适應,她面對的不是當年那個地位低賤的家奴,在她面前的是錦衣衛指揮使,他經歷過風雨,早已沒了青澀,她再不可能如當年那般讓他聽話。
他成了一個危險的男人,她的技倆他都領教過,再想故技重來着實是在給他看笑話,她要讓他為她所用就得轉變策略。
裴煥等不到她回話,揚起馬鞭一抽,那馬就又飛奔起來。
常年與馬為生的人一般都很享受騎馬的樂趣,但像沈初婳這種足不出戶的女人初次乘馬簡直就是在受刑,冷風自不必說,更難受的是腿邊擦傷,當真疼的她眼前泛黑。
約有一炷香時間,他們停在一戶宅子前,裴煥當先下了馬,眼瞅着她往地上栽,連忙抄起人抱住,她蔫着聲道,“松手。”
裴煥眉沒将她的排斥放在眼裏,他擡腿蹬一腳在門上。
那門就從裏面打開,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婦人探出身,佝偻着背給他行禮,“見過爺。”
她在市井中摸爬滾打了二十來年,早能瞧出人情世故,她的眼珠子瞄過沈初婳,心下就有了猜測,急忙将兩人迎進門裏,又四處瞧了瞧才放心叫守門的把馬牽進院裏來。
裴煥一路進了堂屋裏,冷氣到這裏戛然而止,室內烤着火,倒熱的有些燥。
沈初媜推搡着他,“放開。”
裴煥哦一聲,撤手放她落地。
沈初婳的腳一觸到地面,頃刻軟倒,她難堪的蜷起腿,臉偏到一邊,面色鐵青。
老婦人端着茶走進來,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過,将茶水放在桌子上,旋即就要走。
“李媽媽,把柳苑收拾出來,”裴煥呷一口茶,散漫道。
“哎,”李媽媽應着話匆匆出了屋。
屋裏靜默。
裴煥欣賞完她的落魄,終于開始說話了,“入了這間宅子,你就再也不是沈小姐。”
沈初媜曲着指頭,唇角繃直。
裴煥将茶水放回桌,目露不解道,“你的徐少爺分明會救你,我想不明白你為何求我?”
沈初媜眉尖蹙了一下,還是決定不睬他。
她的頭發剛及腰,蜷在地上時從裴煥的位置看,正正散在腿膝處,自有一種風流韻致。
裴煥看過就轉眼,嗤聲道,“即是求了我,我也遂你的心,可你又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這叫什麽?”
沈初媜沒應聲。
裴煥半撐着臉,忖度着她的心思道,“莫非是你沈初婳的自尊心作祟,才要犧牲自己救沈家,等我真同意,你又後悔?”
這屋裏雖燒了地龍,地上卻還是跪不住的,沈初婳白着臉,朝他伸手道,“我膝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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