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她是外室(36)
裴煥點點筷子,沒急着回她。
那邊左下角坐着個人,舉杯子沖汪澤敬道,“汪提督現如今是禦馬監的二把手,我們這些酒囊飯袋往後還得仰仗您一二。”
汪澤端酒回他,“哪兒能,在座的都是高位,咱家就是一介下随,不過是陛下仁慈才讓咱家掌了提督。”
他朝裴煥不經意的掃去,咧聲笑,“裴大人自打金陵回來,怎得人都蔫兒了?”
裴煥不尴不尬的嘆氣,“命都差點兒丢在金陵,能不蔫麽?”
沈初婳偷眼往沈湛明方向瞧,他身板挺直,表情淡然,絲毫沒有半點頹廢,春闱落敗親母被逐,都好像沒撼動他的心緒。
他來這宴席聽風涼話,是被徐琰昌拖過來的,還是自己跟來的只他自己知道。
汪澤扯了下唇,也嘆道,“金陵出了這樣的事,誰能想到?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此次徐大人前去捉拿叛賊,相信定能替裴大人讨回公道。”
裴煥向他示了示酒杯,一口咕盡,轉而緩慢道,“我是沒什麽,只我帶的那些個弟兄可憐,他們誰家中都有妻兒老母,這回全折在金陵,總得給他們一個公道。”
汪澤撕了塊鴨肉吃進口中,惬意道,“要不說你們錦衣衛幹的都是苦差事,刀口上舔血的買賣都要你們去,死了傷了也沒個人體貼。”
沈初婳捏着筷子夾碗裏的肉丸子,用很小的嗓音道,“他嘲諷你了。”
裴煥伸筷子搶了她的丸子塞嘴裏。
沈初婳拿腳踩他,不高興道,“你就窩裏橫,你搶我吃的,你有本事說他啊。”
裴煥用勺挖了點鮑螺投喂進她口裏,看她吃到甜食就膩的皺眉頭,才不鹹不淡的回答汪澤,“汪公公是富貴人,我們都是勞碌命,比不得。”
富貴人也得是身體齊全,家私豐厚,一個閹人哪裏來的富貴,全靠着向陛下獻媚才有活頭,稍得了點權勢,就猖狂的沒邊兒,殊不知這富貴全得那位的喜惡,歡喜時便給他點打賞,厭惡時,可能就頭尾□□了。
汪澤面色一讪,把筷子按在了筷枕上,嘿笑道,“咱家就是嘴上沒把門,說的話雖不好聽,但也是為裴大人着想,其實那些要命的事兒沒必要您親自去,那底下人都有手有腳,用得着您親自上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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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煥一口包了鮑螺,甜的齁嗓子,他灌完清水,笑道,“我的那幫弟兄都是直愣子,遇見事兒只會往上沖,攔都攔不住,我要是不去沒法放心。”
汪澤谄媚的與他回笑,嘗試話道,“大人要不嫌棄,往後有什麽事也可分派給咱家,咱家雖沒個傍身的武藝,但在人情世故這一塊也算一把好手,那些個粗活累活的,咱家手底下人也能替您分擔一二,您也好有個歇息的時候。”
好家夥,一開口就是要搶東西,搶裴煥的職還要搶裴煥的任務,嘴上說的好聽,讓他歇息,只怕到時候直接就被架空了,成了無用之人,新帝豈會再留他?
沈初婳沖裴煥斜眸,他面上波瀾不驚,汪澤說的話聽着沒一點震怒,猜不透他想的什麽。
裴煥說,“陛下不是叫我歇一個月?到時候自有公公的活,公公也就這幾日能消遣,等我空閑了,陛下還不得指着你。”
汪澤擡指遮臉笑,瞧着是開心的掩不住了,他伸腳踹倒身旁伺候的一個婢女,“去,把你們館裏最貴的姑娘洗幹淨了擡過來。”
那婢女慌忙爬起身給他磕過,匆匆退出廂房。
沈初婳厭惡的揪着裴煥衣裳,憤憤道,“他到底要幹嘛?”
汪澤邪肆的眸光在沈初婳和裴煥身上打轉,“諸位都是歡場裏的浪子,什麽姑娘婦人大概多少都碰過,玩兒女人嘛,自是怎麽有意思怎麽來,這大庭廣衆之下,女人最是緊張害怕,并着那滋味兒可比私底下要得趣……”
裴煥将筷子往桌上一撂,兩手拍打袖子,順便把沈初婳拉起來,自腰間拔了繡春刀朝桌子上猛地一紮。
滿座噤若寒蟬。
汪澤吓了一大跳,唬得額頭冒汗。
裴煥腳踩到案桌上,朝沈初媜伸手。
沈初婳曉得他要給汪澤下臉,忙解了帕子遞給他。
裴煥捏着那繡帕湊鼻尖下輕嗅,驀然提着酒壺往繡春刀上灑過酒水,刀鋒上的水往下滴,彙在桌子上又流到他的靴子上,他将那帕子輕輕拂拭靴面,擦完又珍重的卷成塊塞進胸口的衣襟裏。
他拔出繡春刀耍了一個花,屋內的燈火映照在刀面上,反射出陰寒的光暈,仿似下一刻就會奪人性命。
“汪公公會玩。”
汪澤驚恐萬分的癱坐在地,瞳孔大張道,“……裴大人這是鬧得哪一出?”
恰時門被敲響。
裴煥邪氣一笑,指着門道,“他們敢擡進來,今晚我就讓你橫着出去。”
汪澤哪還有跟他對着幹的心,慌忙提聲轟外面人,“滾開!擡走!”
外頭人當即端着人跑開。
汪澤抖着身站起,小心翼翼道,“裴,裴大人何必置氣,咱家不過是玩過頭,并沒有羞辱您的意思。”
裴煥陰陰的觑着他,“汪公公需得記着一句話,井水不犯河水。”
越界了就不要怪他殺人不眨眼,到時在皇上面前怎麽說都是由着他來。
汪澤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設這宴本是要叫他知道他汪澤起來了,可以和他一起在朝堂上平分秋色。
可他卻忘了對面的男人是頭茹毛飲血的豺狼,想從他身上分一杯羹,就得做好被他撕碎的準備。
裴煥将杯中的半杯酒喝掉,繡春刀重又插回腰間,他攙着沈初婳慢悠悠走了出去。
兩扇門敞開,他們逐漸消失在樓道裏。
汪澤握緊拳狠砸到桌上,四周客人紛紛起來與他告辭,未過半晌,座中就剩了他和對面的徐琰昌、沈湛明。
徐琰昌也立起身,垂首斜着沈湛明道,“你不走?”
沈湛明眼皮沒擡,剝着橘子吃一瓣道,“我還沒吃盡興。”
徐琰昌哼一聲,“那你接着吃,我先走了。”
說罷便甩了袖子踏步離開。
汪澤眼底浮現紅血絲,他瞪着沈湛明,“你怎麽不和他們一樣?趕快滾!”
沈湛明自座上站直,緩慢走到他面前,擡起手向他做躬,“學生沈湛明見過汪提督。”
汪澤微眯眼,“沈長鳴的兒子。”
“沒想到汪提督竟識得家父,”沈湛明溫笑道,神色裏未帶一絲驚訝。
汪澤面上的陰沉掃盡,須臾露出和順的笑容,“沈伯爺誰不認識?但咱家記得伯爺只有一個七歲的嫡子,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沈湛明謙聲道,“學生是父親的庶長子。”
汪澤悠長的哦了一聲,随之抹平衣服上的褶皺,将腰身挺起,對着他仔細審視道,“長得卻是儀表堂堂,你父親我倒遠遠見過一次,生的也俊,你和你父親像了七八分,只可惜是個庶子。”
沈湛明面顯失落,“公公有所不知,父親已将我和妹妹趕出了家門。”
汪澤啧啧兩聲,甚是同情道,“虎毒不食子,沈伯爺做的未免太絕。”
沈湛明抿聲。
汪澤靠回到棉墊上,微仰頭道,“咱家瞧沈公子是個雅致人兒,流落街頭多不好,禦馬監正缺一個典簿,公子要不嫌棄咱家是個太監,那職務倒是與你相配。”
沈湛明眼眸微暗,典簿掌文牍,能夠接觸到許多大內秘辛,他慌忙屈膝拜倒,“學生多謝公公賞識。”
汪澤将他扶起來,溫和道,“當下應該還在讀書罷?”
沈湛明慚愧笑出,“今年春闱不幸落第。”
汪澤自袖裏取出汗巾兒稍稍擦嘴,又端了茶來吃,“會試捏在吏部手裏,讓誰過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事,估摸着那些高中的也沒比你好幾分,都是講眼緣的。”
沈湛明道是。
汪澤喝過茶打了個哈欠,支着腿往廂房外道,“晚了,回去歇着罷。”
沈湛明跟在他身後下了樓。
兩人出了酒館,卻見門口停着馬車,有人掀着車簾朝外看,杏眼桃腮,一張芙蓉面見着他們就笑,“哥哥。”
汪澤眼底□□流出,他裝模做樣的問沈湛明,“這是……”
“這是學生的妹妹,婉兒,”沈湛明站到馬車旁,沈秀婉抻手在他肩側,微帶着怯羞朝汪澤偷看。
汪澤贊了一句,“你們兄妹都生了副好相貌。”
沈湛明謙虛的低頭,“公公謬贊了。”
汪澤心癢難耐的直盯着沈秀婉瞅。
沈湛明彎了彎唇,做出邀請道,“學生和妹妹住在梧竹巷,公公要不要過去坐坐?”
汪澤清清嗓子,微表憐憫道,“都是可人兒疼的孩子,你們父親真是狠心,咱家過去瞧瞧,要住的不好,咱家這心哪兒能安?”
沈秀婉捏着帕子期期艾艾望過他,扭身鑽進了馬車裏。
汪澤舔過唇,擡步上木凳。
沈湛明等着他進去,候在馬車旁靜聽着馬車裏的嬌笑聲和閹人細嗓子眼發出的猥瑣浪語。
好半晌,他陰郁着臉坐到車板上,扯着缰繩喝一聲架,馬車緩緩馳進黑夜裏,片刻就不見了蹤影。
裴煥和沈初婳回去的晚,進院子時就見李媽媽并着雪音跪在地上,趙媽媽則站在一邊拉着李媽媽想叫她起來。
沈初婳深知李媽媽是又要整幺蛾子,她張開細長的手指勾他手,軟軟道,“我們回屋。”
裴煥摘掉她的面紗,瑩白細潤的面容落在他的手邊,只消他覆手,就能将她囚在掌中,他的眼眸暗黑,倏地笑了。
沈初婳忐忑不安的望着他,旋即咬了咬唇,把淚憋出來點,“你不準說話不算話。”
她心底沒譜,這人心思難猜,一會兒一個樣,她只能盼着他還講信用。
裴煥沒應她,只偏過臉對李媽媽道,“李媽媽,深更半夜跪在這裏,給誰難堪?”
李媽媽撥開趙媽媽的手,滿面含淚道,“爺,雪音歲數小不懂事,您也是知道的,就這麽把她打發出去,小姑娘一個人流落街頭,遲早會被人販子給賣了……”
“她是你挑的人,你沒将人教好,差點闖了大禍,我叫她走都算仁慈了,”裴煥冷漠道。
雪音連連在地上磕頭,嚎着道,“爺,奴婢什麽也沒做,您不能聽了姑娘的歪理叫奴婢走啊,姑娘成日沒個正經,在您面前便是端莊守禮,可私底下連衣裳都故意散着,身子也招搖,巴不得沒人看到。”
裴煥黑着臉睨沈初婳,她捏袖子遮了半邊臉,只露一雙含淚眸幽怨的和他對看。
趙媽媽這時出聲道,“主子晨起待自己屋裏,穿什麽不成,不過是披了件大袖袍就你當着面兒嚼舌根,還說主子給爺丢人,主子性兒軟,一句話沒吭聲,你倒好,現在還把這爛沉事扒出來說,你怎麽不說說你叫那書生揀風筝的事,滿院子的下人都看的見,盡挑主子的刺,你是瞧主子受爺寵,心內嫉妒所以才屢屢針對主子,小小年紀就想着往爺們兒的床上爬,真要叫你得逞了,主子還不得被你逼死。”
裴煥最厭煩婢女不安分,趙媽媽這話可真是紮到了痛處上。
沈初婳适時滴下淚,背過身攥帕子往臉上抹。
裴煥長眉蹙起,捉來沈初婳的手腕帶着朝屋裏去,只丢下話道,“讓她今晚就離開府裏。”
李媽媽急得在他身後道,“爺!雪音才十二歲,她連初潮都沒來,豈會想過往您床上爬?”
裴煥定住腳回身道,“我向前說過,她身邊不留心眼多的人。”
“奴婢們都是鄉野出身,不懂大宅子裏的那些勾心鬥角,只想能守着爺的院子安穩度日,姑娘過來後,奴婢們也是把她當主子貼心對待,從沒舍得苛刻半分,她是您心尖兒上的人,奴婢們又豈敢怠慢?雪音做事向來冒冒失失,其實人單純,您不能僅憑趙媽媽的這幾句話就給她定罪啊,”李媽媽哀哭出來,直往地上給他叩頭。
雪音也跟着磕頭。
裴煥擰住眉,一時未語。
他還抓着沈初婳的手,沈初婳看出他動搖,将手往他胸口一推,沒推開,她捂着嘴低聲哭泣。
裴煥有些微煩,指着雪音道,“叫張叔把她安排去莊子上。”
說完就一抄手橫抱住沈初媜進了屋。
李媽媽爬起來還想到屋門前叫人,趙媽媽挪腿攔住她,朝屋檐邊的紅錦使眼色,紅錦趕忙跑出院子去叫張叔。
李媽媽一臉頹喪,趙媽媽搭着她的手往下房走了。
片晌張叔就過來把雪音給帶走了。
裴煥将沈初婳抱進屋才放開人,她甩不開他,只能偏身垂着頭,她揩過眼,那眼尾的紅全散開,“你說好的又變卦,拿我當個玩意兒耍,你好沒意思。”
裴煥拿腳勾過來一個杌子幹脆坐下,道,“我不是讓她走了?”
沈初婳抿着唇,哭過後的臉益發白的通透,像才從水裏洗出來一般。
裴煥解掉麾衣扔桌邊,拖着她近前,板臉道,“我如你願把雪音遣走了,她确實是個小姑娘,你那個老媽媽栽贓人家想爬床是不是不應該?”
沈初婳啞聲道,“趙媽媽也沒說錯,雪音常往我身上瞄,還對我指手畫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李媽媽叫她進來不就是看着我的,說不定還給你養個小的,等你回頭對我膩味了,她正好能補上。”
裴煥臉微寒,“你沒聽李媽媽說的?”
“她說的便是真的?她還說我是登不上臺面兒的女人,”沈初婳告狀道,她堂堂沈家大小姐,被一個糟老婆子這般羞辱,要是她以前的脾氣,直接叫人給打出去。
裴煥不冷不熱的瞅着她,“你們沈家後宅的破毛病全給你帶到我的院子裏,怎麽你不在我院子就是清淨的?”
沈初婳差點被這話嘔出血,“你怎麽不說,是李媽媽在其中攪弄是非?你自個兒的人你當然護着,便是我被她三番兩次欺壓,在你看來都是我挑的事兒,我一個年輕人用得着跟她掰扯,自打我入那宅子,沒一天好過,西苑那塊磨她叫我給她推,推完我就起熱,你問過我嗎?”
她的眼淚斷斷續續往下落,哭的說話都打顫,“你只說我不好。”
裴煥兜着她坐身上,粗粝的手往她臉側輕輕擦。
沈初婳便鑽他頸窩裏,翁聲道,“你不在她就暗地使壞,在你面前裝的比誰都好。”
裴煥撫摸着她的脖頸,道,“是不是接下來就讓我叫她也走了?”
沈初婳癟了癟唇,蔫兒聲道,“我曉得你不舍得叫她走。”
一個老媽子這麽舍不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哪個遠房親戚。
裴煥輕捏着她的下颌擡頭,望着她的眼底有暗光沉浮,“嘴兒沒說謊?”
沈初婳哽着聲,“橫豎你不信,那麽個婆子你稀罕的跟個寶兒似的,自己女人不護,把我糟踐成那樣還成天說我不對,你要真喜歡年紀大的,也不必遮遮掩掩,左右我可憐,成了你的人也沒地兒跑,你就發落我去別的院子,這屋我讓出來,将好夠你們快活。”
作者有話要說:五千達成,等我去吃個飯,回來接着肝,麽麽麽噠!感謝在2020-11-2722:51:06~2020-11-2817:54: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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