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舊事

唐璐聽柳遇唐講完剛才的事情，沒什麽驚喜，更多的是擔憂，“你說跟他上一次見面是高三畢業，高中時候關系很好嗎？”

因為某個原則性問題，高中時候關系好的都是妹子，柳遇唐嘴角抽了抽，“不熟，記得是個坐在最後一排很安靜沉默的男生，成績應該不差的。”

邊說他邊給手機上的“二寶貝”發消息，【你知道宗靖讀的什麽大學嗎？】消息秒回，【我昨天晚上回去八卦了下，本來打算下班跟你電話的，就你們學校隔壁那家K大。怎麽想起來問他？】柳遇唐指尖翻飛，【他跑到我家來，要幫我還錢。】向飛星坐在會議室裏差點叫出來，【哇擦！！這種英雄救美的情節，好像哪裏不對啊？！】唐璐一樣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好事，但是難得有個轉機，不想放棄，“我去見見他。”

天上不會掉餡餅，所有的回報都對應曾經付出的努力，這個孩子為什麽要來幫忙呢？

柳遇唐給媽媽拿一件厚外套，陪着她回書房去見宗靖。

宗靖這邊也跟公司的財務溝通好了提前發放年終獎的事宜，老神在在等柳遇唐回來感謝他。

結果推門進來個太後，掃一眼柳遇唐扶着這個中年女人的姿勢，他就站起來了，半鞠躬，扯出個這類女人最喜歡的乖巧笑容，“阿姨好。”

往常面對購房裝修阿姨無往不利的笑容好像不太有用，唐璐的微笑非常公式化，坐下來開門見山，“你好，我聽遇唐講了你要幫忙的事情，有幾個問題想問問。”

“您說？”宗靖跟着坐回去，态度很謙遜。

“本來在這樣困難的時候，你能上門來，不論幫不幫忙，只要看一看問候一聲，我們也是感激不盡的。”

唐璐理一理思路，語氣溫和，“不過，感激是情分，既然你提到了涉及債務的事情，我們就只講理，好不好？”

僅僅幾句話，宗靖靠在沙發上的背部前傾繃直，因為公司業務的關系，他見過許多這個年紀的女人。

她們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剛過，又開始為第三代操心，極少為自己置業，多數為子女買房。

室內設計家裝是需要了解客戶需求的，一個方案經常多次修改，反複溝通。

在這樣的過程中，他了解過那麽多家庭的內部細節，經濟條件、性格、需求方方面面，甚至也見過一家人為了一點兒小細節互不相讓、乃至大打出手鬧到勞燕分飛也是有的。

而唐璐身上這種，篤定講理毫不感情用事的态度，真的是非常稀有。再聯系到她剛剛經歷家庭破産、喪夫、親人離心、自己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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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靖深吸一口氣，對她有點兒肅然起敬了，“您說的有道理，我願意簽署合同并且提交公證處公證的想法柳遇唐應該跟您講了，還有其他什麽疑問，您盡管提。”

唐璐捧着兒子塞過來的熱茶暖手，“好，那就從、呃，就當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先問背景，宗先生方便告訴我目前做什麽職業嗎？”

“我在B市有一家做室內設計的工作室，叫雲上，附帶施工隊，合夥人是大學的師兄。”宗靖好像面試一樣認真。

“工作室從大學二年級開始，已經有五年歷史，從去年開始，我們開始投資智能終端游戲産業，目前還沒有成績，不過原有業務收益一直很好。您是做建築行業的，應該了解，前幾年房地産大熱，我們算是借東風，發展順利。我在B市目前有住宅和商鋪，也有流動資金投資，所以幫助柳家的閑錢是有的。”

“年輕有為，後生可畏，”唐璐是真心贊賞，“不過我還是想問問，你為什麽要幫助我們？聽你的介紹，你是個有投資能力和眼光的人。就算我家的房子半年內能賣出，我跟遇唐，暫時也還不起剩下的四百多萬。這些錢，在你自己手上，應該有更大的作用，大概無論做什麽，都比按銀行利息借給我們收益更好。”

宗靖垂下眼簾，這個問題答不好，大概這個母親寧可帶着兒子連夜從家裏搬出去，也不會接受自己無緣無故的好意。

他深吸一口氣，表情有些嚴肅，“有些事，本來我覺得一輩子默默藏在心裏就好，那個曾經幫助我的長輩，當時應該也不是指望我回報。”

接着他略帶懷念地講了一個簡單的故事。

【自己高三遭遇家庭變故，無錢支付大學學費，假期打工進入柳家樓盤的售樓中心面試，管理人員本來覺得他是學生面嫩不錄取，偶遇視察産業的柳昂得到他的鼓勵獲得了工作。

因為柳昂跟他的短暫接觸和贊揚，售樓中心的主管甚至按照正式員工的提成标準結算了他的業績提成，他一個暑假掙夠了大學四年的學費。】“可能柳總只是因為一時興之所至跟我一個未成年的打工學生聊幾句天，”宗靖眼圈微紅，表情誠懇，“但是當時能掙到上大學的錢，對我的整個人生都意義重大。沒有那筆學費，我可能進了大學還要花費大量的時間打工，不會有時間去實驗室裏幫忙，不會有空閑跟着師兄幫朋友做裝修，更不會因為這個引子想起來可以開工作室。連工作室的啓動注冊資金，就靠着那筆錢。柳先生的舉手之勞，簡直改變了我的人生。”

“所以，我一得到消息，就想着趕回來，想能不能幫上什麽忙。您可以完全信任我，對于如今的我而言，四百萬也不算什麽，何況，我又不是不要你們還錢了。”

唐璐已經忍不住捂住嘴低聲啜泣，丈夫離世不久，她的悲痛暫時被堵門的債主壓下去，只要有一個引子就會決堤。

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斷斷續續跟宗靖道謝，“謝謝、謝謝你來，謝謝你告訴我老柳做過這樣的事情，真的、他那樣的人，可能轉身就把你忘了。難為你還記得，謝謝……”

柳遇唐轉頭抹了一把眼睛，往旁邊錯開一步，鄭重跟宗靖鞠了個躬，“謝謝、真的謝謝！”

宗靖趕緊站起來回給他鞠了一個躬，悄悄長籲一口氣，呼～這母子倆，引得自己眼圈也紅了。

他們為逝去的親人，他為失去的家人。

……

他高三畢業之後确實遭遇了變故沒錢念大學，但不是家庭，而是出櫃。

那時候他剛查到了分數，偷偷打聽了柳遇唐的志願，發現可以跟他在那麽近的地方一起上大學，高興地不得了。

家庭慶祝晚餐上，奶奶叮囑他進了大學趕緊找個孫媳婦，他興奮沖動之下，說：“那可沒辦法，您大概這輩子不能有孫媳婦了。”

奶奶不依不饒地追問，全家駭然，父親拍着桌子讓他說清楚，他就說了。

他以為自己的父母一個在政府機構工作，一個是小學老師，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應該很開明。

信息發達的年代裏，他已經清楚了自己這不是精神病。

沒想到母親幾乎崩潰，父親直接不認兒子，将他趕出家門。

他在單元樓下的花壇旁邊站了一夜，被蚊子咬的渾身腫疼，只得到早晨出門的父親一句問話，“你改不改？”

“我沒有錯，為什麽要改？”宗靖記得自己當時腫着半邊臉，說這句話的時候口中鹹腥。

父親冷哼而去，“好，反正你也成年了，管不得你，從今天起，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了。”

他不信父親這樣狠心，不是說天下沒有拗得過兒女的父母嗎？他等。

再一天一夜，他站的昏昏沉沉，淩晨披着露水，終于看到母親搖搖欲墜從樓裏出來。

她說，“既然你不願意改，就別認我這個媽。”

“我求你了，從我家門口離開，你還嫌不夠丢人嗎？周圍鄰居都看着呢。”

“我不信我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你是中了什麽邪？”

“你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她拽着自己推搡，厮打，壓着聲音哭泣，“你走！”

……

柳遇唐鞠完躬回去攬住唐璐的肩膀，輕聲安慰她。

宗靖看着他們母子倆互相扶持，終于沒忍住，捂住眼睛，他不太想的起來自己怎麽離家，只記得被推搡倒地後，媽媽哭着跑進單元樓的背影。

當時他反手摸一把劇痛的後腦勺，一手鮮血，滿眼猩紅。

等到對面的兩個人調整好情緒，他嗓音也有些喑啞，“我們簽合同吧，先把樓下的債主打發走。”

唐璐努力的深呼吸平複情緒，還是反複說，“謝謝，謝謝……”

宗靖給他遞紙巾，“好人難得，就不必多說謝了。您有相熟的律師嗎？我在Q市熟人不多。”

……是完全沒有。

當時他從家裏踉跄離開，跑到了姥姥家，老人帶他看醫生包紮，給他做飯，問明了緣由，雖然想不通，卻舍不得打罵他。

從他離開Q城上大學，除了每年回來一兩次，每次幾小時探望姥姥，再也沒在關注過這個城市的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