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旁觀

在陌生的房間裏睡得仍舊很好，宗靖清晨被窗外汽車發動的聲音驚醒的時候，卧室裏已經隐約浮動着食物的香氣，而整理完畢出了卧室門就聽到廚房細小的聲音，禁不住心中有些柔軟。

這種醒來家中有人的情況，已經很多年沒有過。

唐璐端着醬菜碟子出來，看到他就微笑起來，“睡得還好嗎？”接着回身沖廚房喊，“遇唐，小宗醒了，把粥盛好端出來。”

“很好，”宗靖已經收拾的衣冠楚楚，看看桌子上擺的培根、煎蛋、水果、醬菜，雞蛋餅，“好久沒吃這麽豐盛的早餐了，謝謝阿姨。”

柳遇唐端着碗出來，“正主在這兒呢，我媽就提供了指導意見，動手的是我。”

宗靖接過他手裏的粥，從善如流地道謝，“非常感謝，沒有你，就沒有我的早餐。”

柳遇唐搓了搓手臂上起立的雞皮疙瘩，拉開椅子坐下，“不情願就算了，我從你的語氣裏我聽出了嘲諷。”

“我特別誠摯，可以指天發誓的誠摯。”宗靖覺得他這個樣子也很新鮮，深吸一口氣，“真的，聞着就覺得味道好。”

唐璐端起碗，“好啦，做一頓飯而已，功勞大的講不完了，你好好吃飯。小宗，別跟他客氣。”

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吃早餐，唐璐跟所有中老年婦女一樣，關心了一下宗靖的事業和個人生活，聽到沒有女朋友的時候，十分可惜，“你條件這麽好，要趕緊找一個。年紀輕的時候養孩子才有精力，而且兩個人一起過日子，比一個人好多了。”

“我不着急，”宗靖笑眯眯的，瞅一眼柳遇唐，耐心好得很。

柳遇唐是聽到這些話題簡直不敢接話，悶頭喝了小半碗粥，等唐璐的興致過去了，才敢給她遞水果。

早飯剛結束，昨天的那一群人就上門來敲門，昨晚每個人都收到了應付款，這會兒上門态度就非常好了。

宗靖直接沒讓他們進門，堵在門口問，“材料都還帶着吧？Q城公證處在哪裏，帶路吧。”

說着轉頭叫柳遇唐，“遇唐，跟阿姨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出發。”

外面的債主紛紛點頭表示東西都帶齊了，宗靖打開手機計算器算了一通，“公證費也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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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一呆，“什麽？”

“按合同金額比例繳納公證費，”宗靖好脾氣地解釋，卻沒有商量的餘地，“我也不占你們便宜，買賣雙方各出一半。”

幾個老板搜索了收費标準之後，都有些牙酸，有些金額小的就退縮了，“我小本生意，幾千塊夠過年了，陳律師都簽字旁證了，公證就免了吧。”

後面跟着弱弱的幾聲附和，有兩個收款比例高，都快回本了，更不想多花冤枉錢，作勢就要走。

宗靖扯出一個标準商務談判的微笑，仍舊門神一樣堵在門口，“那我就感謝幾位的信任，天氣這麽冷，辛苦各位跑過來一趟，改天請大家吃飯。剩下的幾位，等我回去取了合同，馬上出發。”

昨天一直沖鋒在前的張老板，話都沒機會說一句，眼前的大門就關上了。

氣得他朝雪地上啐了一口，“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種小崽子你們也信。”

那幾個想走的要不是為了合在一起要債，才不願意聽人教訓，當即有人笑呵呵甩甩車鑰匙，“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舍不得那點兒公證費，再說老柳家這麽多年信譽好，逼的狠了我也不忍心。我信唐璐，就這麽着了，回見。”

合着我倒成了狠心不顧情面的人了？

張老板氣得朝雪堆狠狠踹了一腳，指天畫地地跳腳，“拿不到尾款有你們受的。”

宗靖關上門一轉身，正看見柳遇唐站在玄關隔斷後面向外看，“呦，收拾好啦？”

柳遇唐被抓住偷看，也不尴尬，跳出來坐在腳凳上換鞋，“還差一點，我是圍觀你教訓人的氣勢呢，我得學學。”

宗靖一笑，忍不住在他頭上揉了一下，“小弟，想學習直接找我，偷師抓不住精髓。”

柳遇唐慌忙護住自己的狗頭，“卧槽，男人的頭能随便摸嗎？要不是你剛變成我救命恩人，此刻你已經躺倒了。”

宗靖打量他神情驚訝，并沒有認證生氣的意思，笑呵呵擺手，“抱歉，我就随手那麽一摸……”

“腦袋能是随手摸的嘛？”柳遇唐瞪圓眼睛，“小爺的腦袋，世界上能摸的不超過五個人。”

除了爹媽，可能還有仨？

“五個，那還挺多的，”唐璐從樓上下來了，宗靖頗為遺憾，不能繼續問，“走吧，外邊馬上忍不住了。”

一行人去了公證處提交資料，簽字繳費，就等公證書下來。

張老板和宗靖相看兩厭，簽完字就跟自己那一群人利索走了。

唐璐握着柳遇唐的手，終于慢慢呼了一口氣，“行了，咱娘倆可以好好計劃計劃後面的事兒了。”

宗靖開車把兩人送回別墅，并沒有下車，“阿姨，遇唐，我B市那邊還有點兒事兒，這就回去了，等公證書領取時間我再來簽字好了。”

黏得太緊不利于關系推進，而且也沒有什麽合理的理由繼續呆在柳家。

柳遇唐一呆，“啊？這就走了？”

唐璐也扶着車門不關，“那怎麽行？雖然工作要緊，好歹在阿姨家吃了午飯再出發吧。”

宗靖拒絕的溫和堅定，“就不吃了，現在才十點半，到午飯時間，夠我開上高速第一個服務區了。外面冷，遇唐趕快帶阿姨回去吧。”

他昨天只說自己曾經有家庭變故，并沒有講跟家人已經沒有來往了。

唐璐猜時近年關，又有公司，估計工作家庭兩頭忙，也就不多挽留，“那好，你路上小心，到了地方給遇唐發個消息，好讓阿姨這邊知道。”又拍拍柳遇唐，“快去給小宗拿點水果熱茶。”

柳遇唐“哦”了一聲，回去把冰箱裏切好的水果裝一保鮮盒，又那個保溫杯裝上紅茶，想了想還配了濕紙巾一次性食品袋，一起抱着拿出來，“路況不好，你小心，常聯系。”

宗靖接過去看一眼，“謝謝，那阿姨再見，遇唐再見。”

“再見，下次不要開回來了，太累了，夕發朝至的軟卧最舒服。”唐璐叮囑了幾句，放人走了。

柳遇唐挽着媽媽的手往回走，“雖然還欠着債，我心裏輕松了一點。”

唐璐拍拍他的手，“你瘦了許多，好好養上半個月，過了春節，咱們母子好好工作。”

“嗯！”柳遇唐信心滿滿的，進了屋給向飛星打電話，簡略講了事情是怎麽解決的。

向飛星嚼着早午餐驚呼連連，“我去，這情節、這狗血電視劇一般的神轉折，你走了什麽運？等你安置好了，見宗靖要帶上我，我要去看看這個新世紀大善人。”

“我也覺得神奇着呢，當年沒看出來他是這麽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啊，”柳遇唐感嘆着，“聽起來你還是很忙啊，我不跟你多說了，還得跟閑雲報備一聲，她家裏也是亂七八糟，抽空還擔心我，我趕緊打電話讓她放心了。”

向飛星吸溜吸溜喝湯，“好的好的，你替我叮囑她一聲，一定要抗住，努力給爸媽洗腦不要繼續拯救世界。”

“你就別操心別人了，我們倆還擔心你過勞死呢，過幾個月王維回來了我倆沒法給他交代。”

向飛星切一聲，“叫那個混球死在兩萬公裏之外吧，別跟我提他，反正需要的時候總不在，啊，boss叫我，拜拜～”

柳遇唐皺了皺眉，繼續給另一個好朋友白閑雲打電話，告訴她自己家裏的問題解決了，讓她好好解決自己的事兒。

白閑雲正休學在家裏照顧病人，時間比較自由，聽完之後也是松了一口氣，“那可太好了，我下午去看你和阿姨吧，我媽媽托人從農村帶了散養的豬肉灌的臘腸，還有散養的雞蛋什麽的，給你送去點。”

柳遇唐脊背一緊，想起唐璐今天問宗靖女朋友，“我媽要是再跟你說什麽話，你可記住堵好了啊。”

“啧，應付催婚中老年婦女，我比你拿手，下午見。”白閑雲嗤笑一聲，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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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靖離開了柳家之後，并沒有直接出城上高速，而是慢慢地沿着錦繡大道開了一段，轉彎繞到老城區一片有二十來年歷史的舊小區。

他在小區西門停了車，摸了摸口袋裏，沒有煙，索性抱起柳遇唐給準備的水果有一口沒一口的吃。

等到中午十一點多，果然就看到母親遠遠過來了，她比早些年老了許多，手裏簽着個小小的男孩子。

那孩子不過三四歲的樣子，在寒風裏裹的像個絨球，只有眼前時不時噴出一點兒白霧，牽着媽媽的手，走的頗有些困難。

那是、自己離家之後父母又生的小兒子，聽說叫宗嘉和。

父親當年說的那句，你走出這個門，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果然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