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糾結

柳遇唐從宗靖家裏落荒而逃，但是事情好像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去了，後面半個多月時間，他每天早上醒來就焦慮，快到下班時間也焦慮。

因為雲上工作室的地方距離地鐵站要步行二十分鐘左右，而住處也差不多，而家門口的公交過去要近一小時，宗靖有充分的理由每天順帶他上下班，兩個人打交道避無可避。

從內心深處，遇唐同學是拒絕的。

但是，理由怎麽講？對方真的是順路，真的是幾乎跟你同時上下班，真的是一分多餘的油錢都沒浪費？還欠着人家錢呢？難道講每天麻煩你太不好意思嗎？人家幫你還了那麽多錢，你當時怎麽沒有不好意思呢？這會兒一件小事倒矯情起來了！說不通！

然而有些變化不能再忽視了，特別近的距離，招架不了的入侵，讓柳遇唐開始覺得，之前人們講同們之間有感應是真的？

天可憐見，前面活了二十五年，他都一個人默默呆着，既沒有喜歡過什麽三次元裏的同類，也沒有因為寂寞主動去過傳說中的酒吧之類的聚集地，知道秘密的只有白閑雲和向飛星。

做過的最過分的事情大概就是給人畫腐向插畫，以及看着電影撸一回。

他看起來是個灑脫自在的人，實際上大概因為是學畫畫的，神經是很纖細敏感的。

他很清楚父母接受不了自己的情況，他們對在自己的關心細致到方方面面，如果喜歡了一個人，自己沒有能力在他們面前隐瞞，索性封閉感情假裝沒有這回事。

感謝學藝術，感謝死顏控，三次元裏不是那麽容易找到符合審美的同類，即便是遇到了，對方很大可能是個異性戀，神經粗一點就能說服自己忽略掉了。

把男神存在硬盤裏，多注意一點二次元，這樣過日子就挺好。

感謝向飛星和白閑雲，走過青春時候那些彷徨孤獨的歲月裏，有這樣兩個三觀正有主意的小夥伴，是他平安走到如今的最大助力。

但是現在，避不開了！

柳遇唐坐在門口的腳凳上換鞋，愁眉苦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糾結成團。

唐璐收拾了餐桌解下圍裙，遞給他一個保溫盒，“你發什麽呆啦？我從廚房的窗戶看到小宗的車在樓下了，快下去，不要讓人家等。”

柳遇唐看着那個保溫盒，“他吃過飯了吧？你不用每天幫他準備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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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璐在他額頭上戳一指頭，“叫我怎麽說你好？吃不吃是人家的事兒，帶不帶是我們的事兒。小宗幫了家裏多大的忙？現在還在幫你，他一個大男人，哪能過得那麽仔細。我看過了，要開車到小區門口才有早餐店呢，他過來接你之後，有停車去吃早餐嗎？”

“他也能在家裏吃呀，你不知道，他過日子仔細着呢。”柳遇唐愁眉苦臉地接過飯盒捧着。

宗靖接了他兩天，唐璐就發現了，為了感謝人家對兒子的照顧，她就開始每天精心給宗同學準備早餐了。

宗靖開始還有點客氣，反複表示驚喜感謝，到後面就比較坦然了，甚至學着b市的習慣，跟柳遇唐談起唐璐的時候開始用“咱媽”。

柳遇唐每次聽到就一激靈，可怕的不僅宗靖的步步進逼，可怕的還有他自己的心思。

“我還真不信一個大小夥子能比我弄得早餐還精細，叫你帶你就帶，啰嗦這麽多做什麽？”唐璐推他一把，“快下去。”

“好吧，我走了。”柳遇唐出了家門，當着媽媽的面關上門之後，轉身立刻精神萎靡，步履蹒跚地走到電梯口，琢磨自己到底怎麽辦。

手裏的飯盒太沉，總不能扔了，全身上下就一個小包，也沒法藏起來。

主要是，完全沒有當機立斷，這件事應該在十天前做！現在已經太晚了。

他對宗靖的感覺好像是瘾，明知道上前一步是深淵，還是戒不掉站在懸崖邊上那種興奮戰栗的感覺。

二十五年來沒有過這樣子。

他給白閑雲打電話，說自己的感覺如何如何，看過太多同出櫃的凄慘案例，多的是和家人兩敗俱傷，他不想那麽做。

同樣他一旦和人在一起，就沒辦法偷偷摸摸地當地下工作者。

可是退回去呢？宗靖可能不會那麽輕易放手，家裏還欠着錢，甚至不能一刀兩斷。

白閑雲問他的第一句話，“你想過要出櫃會如何，想過出了問題阿姨會如何，想過你自己的感覺嗎？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對宗靖，是什麽感覺呢？”

柳遇唐張口結舌，回答不出，怎麽講？事到如今，難道沒有自己的刻意縱容嗎？

一個人在黑暗冷清裏呆久了，會向往陽光的，不知道陽光可以那麽暖就算了，感受到之後，就再也不願意退回去了。

在他人生裏最倒黴最黑暗的時候，宗靖伸出一只手，現在也在源源不斷的提供幫助。

“我這樣，也可能是，因為身處困難之中，産生了依賴了心理，感恩感激不一定是愛。”當時是這麽故作冷靜的回答的。

白閑雲笑死了，“抱歉，分明你在跟我講心裏的糾結，可我就是忍不住笑。欠幾百萬這種事，放普通人家裏可能天塌了，但是你真的特別上心嗎？我跟飛星讨論過，就你之前穿衣服捯饬自己的講究勁兒，一櫃子衣服配飾也值個小一百萬，豁出去當個買手代購，有幾年也就掙回來了。而且，我們倆是死的嗎？你也不看看向姐姐的戰績，有點本金她給你打理，也是收入。說句不太好的話，你這種富貴窩裏養出來的鳳凰蛋，就算感恩，總不至于幾百萬就以身相許吧？眼皮子這麽淺，你自己信嗎？”

好吧，完全沒有說服力。

腦子裏亂哄哄地出了電梯口，在單元門後面的小窗裏就看到宗靖開着車窗在低頭玩兒手機，聽到門響一瞬間他就擡頭了，“今天慢了點兒呢？”

早春季節，清晨陽光太好，背景是一樹繁花，宗同學好像自帶光圈。

柳遇唐愣了下，癟了癟嘴，覺得特別委屈，想踹東西，想大吼，“笑你妹啊，誰叫你笑的？笑什麽好看做咩啊？你這是犯罪懂不懂？”

實際他慢吞吞走到副駕駛開門坐進去，把早餐盒遞給宗靖，“喏。”

宗靖接過來，小心放在儲物盒裏，“每天都有這麽好的早餐太幸福了，明天周末，我請阿姨出來吃飯吧，謝謝她這麽照顧。”

柳遇唐忽然很煩躁，語氣生硬地拒絕了，“不用。”

兩個字出口又後悔，對待別人的好意，別人的情誼，就算要拒絕，也應該盡量不要傷害。

天知道，他晚上難過的睡不着覺，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宗靖。

宗靖看了他一眼，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時機不成熟，但是不能再猶豫了，馬上要上班，假裝暫時沒有這回事，語氣仍舊平和，“到時候再說吧。”

他沒有發火，沒有質疑，柳遇唐瞬間就被愧疚淹沒了。

車開到主上，他才艱難地開口，“對不起，我剛才語氣不好。”

宗靖挑眉，“是工作上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嗎？我昨天還跟你們組長談過工作，他說你非常好。”

“沒有……”解釋不出，柳遇唐吐了兩個字，又把嘴閉起來。

宗靖也不追問，兩個人一路心不在焉地到了公司，進了地下車庫柳遇唐先下車去電梯，宗靖停車後再走，一前一後，不同樓層。

今天柳遇唐畫的心不在焉，一整天都蔫蔫的，五點半的時候他想去找組長說今天有事兒先走。

結果敲門進了辦公室，組長一擡眼看是他，“小柳你下午提交的原圖很好，就不用改了。”

柳遇唐松了一口氣，不用修改也沒新任務，不加班的理由都不用找了。

沒想到組長話沒停，“……你修改次數一向很少，很有靈氣，這點小鄭那邊不行，你拿這個圖去看看，幫她做點修改建議。”

柳遇唐轉頭辦公室玻璃牆外的大廳，游戲馬上要內測，整層樓的人都在加班，這麽長時間大家相處的很好，一個人跑掉好像棄戰友于不顧的逃兵。

……實際在情感上也做了逃兵。

呼一口氣，他點點頭，“好的，我一會兒把意見回到您的郵箱。”

一樣熬到十點多，宗靖照舊提前發了消息在地下車庫，柳遇唐坐進去的時候情緒好了點，“太晚了你就不用等我了。”

宗靖一笑，“沒有特別等你，春天到了，裝修的人又多了起來，室內設計那邊也忙起來了，本來我就一直這麽忙。”

不小心自作多情了，柳遇唐垂下眼睛，“哦。”

最早跟宗靖相處是毫無負擔無所顧忌的，變化來的太快，柳遇唐迅速縮回殼裏，兩個人都沒有完全适應。

宗靖不動聲色，深夜道路通暢，回到家不過半小時，車子徑直開到了後面的別墅。

柳遇唐在進小區門拐第一個彎時候就愣住，“今天太累了，就不去健身了吧？”這一周都沒去，以後也不打算去。

“不是，我需要你幫個忙，”宗靖一指後座，“不小心買了許多東西，你幫我搬一下。”

柳遇唐這才發現後座堆了三四個箱子，體積不小是沒錯，但是一個大老爺們說自己搞不定幾個箱子，信你有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