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真喝得有些多,對一個剛謀面的人就說了些心裏話,李倓捧杯抿茶,早聞楊家二公子聰穎絕倫,若他再說下去,只怕會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楊逸飛猜了去。
“如今九齡公有何打算?”李倓轉了話題。張九齡罷相已久,不久前被封為始興開國伯,按理說元日本可以不用來長安朝觐,只因長歌門一事,這位老宰相不得不跋山涉水而來。離開含元殿之時,玄宗之言中隐含讓張九齡複相之意,但看張九齡态度,卻不似願留在長安。
楊逸飛道:“九齡公近日就要南歸回想拜掃先人,羁留之日無多,小王爺是有何事與九齡公說?”
“倒是沒有,只是今日在含元殿聖人有意挽留九齡公,本王遂替聖人一問。”
“小王爺是想留九齡公在朝?”楊逸飛眼中并無甚欣喜,張九齡乃是人人稱頌的賢相,他雖想繼續為李唐效力,但他也言,若聖人不逐奸吝,他一人也難挽狂瀾。到如今已過了幾許年頭,張九齡年事漸高,銳芒亦斂,人老了想的也就不如年輕時那般多,若非長歌門岌岌可危,張九齡只怕會留在始興做他的開國伯。
楊逸飛語氣寡淡,似是在拒絕,李倓也不便強人所難,只是如今能在朝堂之上激濁揚清者越來越少,朝堂漸被高力士、李林甫等人把持,還有曾被張九齡言“亂幽州者,必此胡也”的安祿山,曾經英明睿智的玄宗也漸漸沉浸在盛世之中,看不清朝局之下的暗流,如若張九齡再離開,李唐的朝局是否能繼續穩固,李倓心裏并沒有什麽把握。
“李倓不會強人所難。”李倓搖了搖頭。
楊逸飛忽然又笑道:“長歌門人永遠心向朝廷。”
“多謝了。”
長安(4)
還在元月裏休沐日裏,所有的皇室子弟、王公大臣們皆不用上朝。好在昨夜酒酣後李倓飲了些清神露又喝了幾杯茶,早晨起身的時候并未覺得頭重腳輕,相反倒覺得神情舒爽,李倓想許是楊逸飛給的那瓶清神露之功。李倓又想昨日楊逸飛給了自己那瓶清神露後并未再拿出一瓶,許是那瓶清神露楊逸飛本是留給自己用,李倓心裏擔心楊逸飛是否還好,忙披起外衣走出了屋門。
甫一出門,一縷淡淡的清香擦着鼻邊而過,擡眼間,一樹雪色映入眼簾,正對着李倓屋門的是已經綻放了的梨花樹,梨花如雪,清香淡遠,李倓愣神,昨日他來的時候并未注意到這株梨樹開了花,難不成是自己先前一直未注意到?
正巧此時張九齡向着李倓走來,這位老宰相為人溫和,他是親自來邀李倓一同去用早飯。待張九齡離李倓還有幾步遠,見李倓只是盯着一株梨樹出神,而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張九齡似是明白了什麽,他和煦笑道:“這株梨花是逸飛幾年前游歷此處時種下的,每年正月裏都會早早綻放,我原以為他是用了什麽特別地培育方法,然而逸飛說他也不知為何。”
李倓見是張九齡,向老者行了個禮,而後道:“可昨日我見這梨樹仍是枯枝一片,今日卻是雪霞滿枝,當真讓人驚嘆。”
張九齡倒似是見怪不怪,他捋須笑道:“老夫當年離開長安之時原是打算變賣此處,最終放棄念想,也是因為這株梨花。”他一頓,又道,“這梨樹更奇特的是折一枝插入瓶中能存活近一個月而清香不散,小王爺若不嫌棄折幾枝回去如何?”
李倓又看了一眼那樹梨花,梅花天生喜寒,桃花又多粉豔,而在李倓的印象之中,梨花并不清冷高絕,然而又不忍折一枝獨賞,縱然有張九齡的應允,李倓還是搖了搖頭:“謝九齡公雅意,一樹梨花香滿園,我若折下一枝獨賞,總覺得壞了這一園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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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話和逸飛說得倒是一模一樣。”張九齡笑道,“老夫尋思着過幾日離開長安後恐怕鮮少再回,正打算賣掉此宅,但又尋不到稱心合意的買家,王爺是識人愛花之人,不如我把這宅子轉贈與王爺如何?”
李倓道:“九齡公厚愛,不如李倓按市價向九齡公買下此處,九齡公折些錢如何?”
張九齡未想到李倓會如此說,他先是一愣,随意哈哈大笑起來:“既然小王爺如此說,那我再推脫便是不好了。”他拉起李倓,“小王爺不如與我一同去用早飯吧。”說着,張九齡側開一步,引李倓一同去飯廳吃早飯。
李倓的屋子與楊逸飛的屋子挨着,經過楊逸飛屋門前,李倓要喊楊逸飛一同去,卻被張九齡攔下,張九齡搖了搖頭,似有些無奈:“這孩子一向注意分寸,平常第二日便能醒來,今日倒是奇怪了我剛巧了幾聲都不見有人開門。”
李倓聽張九齡此言,忙愧疚地道:“昨日是我沒注意,多飲了幾壺,二公子怕我不盡興一直奉陪,九齡公勿怪二公子。”
張九齡瞧了眼李倓,笑微微地道:“看來逸飛與小王爺頗為投緣。”
李倓拱手作揖:“九齡公所言甚是。”
鳳息顏昨日喝得不多也早早起來,她與李倓和張九齡一齊用完早飯,三人圍在桌前又飲了幾壺今年新上的春茶,小半個時辰後,唯一未起身的人也已經來到了飯廳。
張九齡招呼下人把溫着的早飯端來,楊逸飛吃飽後又與三人飲了幾杯茶。鳳息顏把泡好的茶端給楊逸飛的時候,還不忘打趣道:“師父曾誇過你酒量過人,怎的昨日沒喝幾壺就醉成這樣?”
楊逸飛平日裏與鳳息顏親近些,又是同門師姐弟,說話也放松了些:“酒量不濟的師姐就別說我了,您一壺就醉了。”
“我是知道自己酒量差,平日裏就那樣了,自然不會有人上心,你倒是莫因自己酒量好就多喝。”鳳息顏說是揶揄楊逸飛,但言語中也不免有些擔心。
“多謝師姐關心。”楊逸飛亦知鳳息顏非是指責自己,而是出于對師弟的關心才會如此說,心頭一陣感激,忙向鳳息顏道謝。
李倓本是想替楊逸飛開口解釋,但卻被張九齡暗中止住,李倓明白張九齡的意思,師姐弟之間的事情其他人勿插手為好。
鳳息顏見小師弟乖乖認錯,滿意地點點頭,素指撚了一塊糕點放在楊逸飛面前的碟子裏。楊逸飛颔首稱謝,他的這位師姐待人卻是極好的。
三人又飲了一壺茶,品了些糕點,李倓見日頭已經差不多,便起身要告辭,張九齡、楊逸飛和鳳息顏相送。
幾人走至宅院門口,李倓忽然停下腳步,問張九齡:“聽聞九齡公不日便要啓程回鄉,不知何時再回?”
張九齡道:“老夫年事已高,車馬勞頓,近些年怕難以再行這麽久的路。”
李倓心中雖已知答案,仍不免有些難過:“九齡公若想回來,李倓定親自前往曲江接九齡公。”
張九齡含笑點頭:“若聖人有旨,老夫定然萬死不辭。”
聖人有旨張九齡才會回來,聖人只是口谕張九齡怕也不會再歸。李倓心中惋惜,除非如今朝堂之上李林甫和高力士不再,聖人才會下這道旨,不然聖人不會輕易地打自己的臉。
李倓走下門前階梯,對着張九齡又是一禮:“九齡公的話李倓記住了。”
開元二十八年春,玄宗允張九齡回鄉祭掃。
一駕青布馬車停在張宅門口,李倓被玄宗招去大明宮不能抽身趕來,楊逸飛與鳳息顏亦打算回千島湖,遂與張九齡一同南下。
坐在車中的張九齡微微張開眼,鳳息顏不太喜歡坐車,已經下去換了一匹馬騎着,楊逸飛因為要陪着年事漸高的張九齡就沒下車騎馬。
楊逸飛抱琴而坐,見張九齡醒來,忙要去扶張九齡,被張九齡擡手止住。
“逸飛,我有話與你說。”張九齡看着楊逸飛說道。
張九齡是長歌門德高望重之人,他有話說,身為小輩的楊逸飛當即坐直,恭敬地聽着。
“如今朝廷局勢你也瞧得清楚了,長歌門人當如何做我料你心中已有決斷,然只有一事,我須提點你。”
“九齡公說的可是小王爺?”楊逸飛問。
張九齡點點頭,楊逸飛聰慧,自不用他贅言多少,他只道:“小王爺看似正直敢言,不與人争,但我總覺得他之心思頗為難猜,更有文華郡主和親之時悶在其心中,吐蕃與李唐戰事欲烈,未來如何你應能猜到七八成。然小王爺對長歌門有恩,長歌門人不可棄負。逸飛,你是聰明人,若日後小王爺心思轉變,還望你能及時提點。”
楊逸飛重重點頭,果然張九齡也看出了李倓心思沉重:“逸飛謹遵九齡公之言。”
開元二十八年五月七日,張九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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