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沈青禾牽着狗,在樓下陰影中站了一會兒,又把狗子送回家。
傻狗居然知道自己被涮了,嗷嗷一頓吼,沈青禾指着它,故作惡狠狠的神态:“再叫炖了你。”
一人一狗對峙片刻,傻狗敗下陣來,塌着耳朵走了,沈青禾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狗毛,下樓了。
機場人多,天氣還熱,沈青禾不願意四處溜達,于是就在車裏吹着空調等,音響開着,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在方向盤上敲。
沈青禾給野望發消息,告知自己的具體位置,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來往行人,哼着不成調的小曲。
三點十分了,怎麽還不來?
沈青禾抿着嘴開始切歌。
停車場對面的陰涼處,賀航仰頭一口氣幹完一整瓶礦泉水,空瓶捏扁精準地投進垃圾桶,大步走向沈青禾的車。
沈青禾只見後車座的門被打開,一個黑色的行李包被扔了進來,沈青禾剛扭過身子,來人又關上車門,繞道副駕駛的位置。
“好久不見,最近忙什麽呢?”賀航像進自己家門一樣自然,摘下棒球帽,抹了把濕漉漉的頭發。
沈青禾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半晌沒出聲。
賀航先看了看車飾擺件,又試了試空調的溫度,目光似乎不願意往沈青禾的方向瞟:“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大名賀航,筆名野望,土生土長雅西人,沒什麽正經工作,平常喜歡拿着攝影機瞎拍……”
沈青禾的全部頭發都挽了起來,顯出修長纖細的脖頸,側着頭時,頸部線條尤其令人矚目。沈青禾不說話,只是盯着賀航看。
賀航現在的微表情很值得探究,沈青禾都忘了生氣。
“你眼睛怎麽了?”沈青禾忽然發問。
“嗯?”賀航疑惑地摸了下眼睛,試圖找個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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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睛上有東西。”沈青禾彈開安全扣,一下子按住賀航的肩膀,堂而皇之的逼到他近前:“別動,我幫你吹吹。”
賀航猝不及防,猛地向後仰去,腦袋磕在椅背上。
沈青禾的雙眼近在咫尺,占據了他的全部視線,慢慢綻開了一個笑容,就像守候花開的那一瞬間。
……
賀航也笑了起來。
他并不知道自己笑了,但是沈青禾眸中的倒影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奇妙的神情。
“對不起,瞞了你這麽久,我以為你會生氣。”賀航說。
“倒也不至于。”沈青禾說:“我想得開。”
沈青禾不是故作大方,當兩個人相處的快樂大于痛苦,其他細枝末節都不值得糾結。
沈青禾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前段日子,在磐石鎮的時候,賀航幹脆利落拒絕了她的示好,扭頭卻披上了野望的皮主動接近她,什麽意思?
沈青禾不敢細想,也不敢開口問,怕自作多情。
“我在千裏江山訂了座,代表雅西地理為您接風,野望老師,賞個臉?”
“好。”賀航系上安全帶。
沈青禾通過後視鏡端詳他的臉,賀航單手撐着下巴,胳膊肘杵在車窗上,視線凝聚在窗外虛空的某個點上,一直不動。
他發了會呆把外套脫掉,裏面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後頸和兩條臂膀的外側通紅泛紫,觸目驚心。
沈青禾:“你又曬傷了?”
賀航無所謂道:“身體不争氣,在家躲幾天吧。”
沈青禾:“有藥嗎?”
賀航:“有,包裏。”
千裏江山,金碧輝煌的包廂裏,沈青禾在菜單上勾了一些口味清淡的素菜。“別說我不給你吃肉啊,身體不好應該少吃油膩重口。”
賀航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笑而不語。
等到服務員拿着菜單退出去,賀航才開口:“說實話,千裏江山近些年的菜品太難吃了,我們還不如出去搓頓火鍋實在。”
沈青禾翻了個不明顯的白眼:“你倒是早說啊。”
千裏江山是雅西市的臉面,東西不見得有多好吃,價格那叫一個漂亮。
沈青禾:“千裏江山的廚子早不知道換了多少批了。十幾年前,我剛上小學那會兒,他家的口味是真不錯。”
記得那時候,沈青禾的媽媽每個月可以休兩天假,那時的千裏江山還只是江邊的一棟小竹樓,座位有限,小青禾要在門外的竹編椅子上餓着肚子等好久,才能入座吃上口熱乎的。
賀航要了一盤水煮毛豆當零食吃。
沈青禾看他吃的津津有味,也饞了。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磕了一大攤毛豆殼,幾盤硬菜基本沒動筷子,沈青禾讓服務員全部打包,準備帶回家自己再回鍋翻炒一遍。
沈青禾還給賀航訂了雅西市中心的五星級觀景酒店,現在看情勢是用不上了,沈青禾征求了賀航的意見,打酒店電話退訂房間。
“你和我們魏主編是不是早就認識了?”沈青禾問。
“是啊,”賀航說:”以前只在正規場合見過面,一起喝過茶,不過在雅西見面純屬巧合。”
沈青禾啧道“老魏嘴巴可真緊,硬是一點兒風聲都不漏!”
賀航:“他以為你知道,畢竟……我們是那種關系。”
沈青禾反問:“哪種關系?”
賀航不慌不忙,對答如流:“合約伴侶的關系。”
沈青禾哽了一下:“……你還有什麽秘密,一并交代了吧,免得我下次猝不及防再受到驚吓。”
賀航:“你仿佛意有所指。”
沈青禾:“你為什麽要在雅西時尚成立工作室?你對時尚有追求?”
賀航:“不,恰恰相反,我對時尚不敢興趣,時尚圈的大部分人也不是很待見我。”
沈青禾:“那你……”
賀航:“我在雅西時尚挂了個虛職,是為了交社保。”
交社保……
沈青禾點點頭,非常接地氣。
賀航平靜地補充道:“詹荟是我媽媽。”
可能是由于他的神情太過平靜,沈青禾受他影響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震驚,但她還是用了很長時間在心裏慢慢消化這個事實。
賀航:“還有什麽要問的?”
沈青禾搖了搖頭。
賀航報了個小區地址,笑了:“謝謝。”
沈青禾機械的開車送他回家。
第二天清晨,沈青禾比平常早起了兩個小時,先去賀航的住處接人。
雅西地理今天格外熱鬧,一樓大廳聚滿了人。
沈青禾帶着賀航走工作人員專用通道,中途遇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沈編輯,沈編輯!”
闵敬站在隔離帶外沖她招手。
沈青禾笑了笑,但沒有停留。
闵敬頂着一張笑容洋溢的臉,目送沈青禾走進電梯。
賀航注意到了他,電梯裏閑聊般的問道:“剛那傻小子誰啊?”
沈青禾:“他叫闵敬,一個參賽選手。”
賀航:“他是不是賄賂你了?”
沈青禾:“沒有啊,你想什麽呢,我有給你看過一組翡翠湖的照片吧,那就是他的參賽作品。”
賀航輕輕“哦”了一聲:“原來是他啊。”
沈青禾不參與終審,将賀航帶進會議室便退出去,一回頭便對上辦公室衆人探究的目光。
蕭曼:“野望是你男朋友啊?”
另一女生道:“深藏不漏啊,上次來打扮的跟個木匠似的。”
蕭曼:“沈啊,你不厚道,又不是辦公室戀情,怎麽還藏着掖着的……”
沈青禾歪着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那就笑一笑吧。
會議室大門緊閉,中午有特助送餐進去,直到下午兩點才有散會的兆頭。
沈青禾明顯聽到了桌椅拖動的聲音,緊接着,會議室的大門打開。
魏主編招手讓沈青禾過去,于是沈青禾拿到了第一手獲獎名單。
冠軍:翡翠湖。拍攝者:闵敬。
最大的贏家出爐了。
賀航走過來,看沈青禾正在整理翡翠湖的照片,仔細地用文件袋包好,有些疑惑:“你要這些照片幹什麽?”
沈青禾一邊忙活一邊說:“闵敬的備份丢失了,他希望能拿回照片的原稿。”
獲獎名單尚未向公衆發布,少年闵敬也并不知道自己身價和名氣即将水漲船高,他惴惴不安地帶着期盼,坐在廳中公共椅子上,目光呆滞啃幹面包。
沈青禾隔着玻璃看了他一會兒,說:“他一定很期盼這個獎項。”
賀航手裏拿着他的資料:“才二十歲啊,還在上學吧。”
沈青禾搖頭:“不像個學生。”
賀航饒有興致:“怎麽看出來的?”
“氣質。”沈青禾說:“年紀輕輕一股子中年社畜的氣質,脊梁骨都快被壓彎了,可能為生計所迫吧。”
“是不是學生我看不出來,但他肯定缺錢。”賀航說。
“你看我缺錢嗎?”沈青禾問。
賀航:“想聽實話?”
沈青禾:“當然。”
賀航:“五年前看你就缺錢,小丫頭片子還未成年吧,一見面就知道盯着我的表看。”說着,他晃了晃腕子。
那只手腕如今沒戴表,只繞了一根極細的觀賞繩。
沈青禾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去年斥巨資購入的老坑種高冰镯子。
沈青禾矜持了一會兒,說:“當時年少不懂事,沒見過世面,現在回想,你戴那破表也不值幾個錢。”
賀航喉結一動,發出一個單音節的笑聲。
沈青禾聽出其中得嘲諷意味,用胳膊肘狠狠拐他一下:“哎,幹你們這行的,是不是很少有真正的窮人?”
賀航:“你怎麽會這樣認為?”
沈青禾:“我認識相當多的青年攝影師,都是有錢有閑的太子爺,經驗之談。”
賀航用手指點了點樓下的落魄青年:“從今天起,你沈編輯的後宮裏又要進一位新秀了吧。”
沈青禾哭笑不得:“你什麽破比喻,放心,新寵再多,我也只給你做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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