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Adieu(永不再見)
最後之作靜靜地倚着窗子,膝蓋上攤開着一份晨報,窗外不情願的番外個體正掐着水管到處灑水,被聽到動靜趕來的黃泉川愛穗在頭上敲了一巴掌才開始安安分分地澆花。
她看到這場面微微笑了一下,手指擱在了報紙照片上白發男人的笑臉旁。
美國新澤西州的莫裏斯郡此時天氣一片晴朗,陽光穿過庭院內的七葉樹在地面投下斑駁的陰影,撒過水的草木上浮起一彎小小的彩虹。
最後之作的目光看向遙遠的地方,閉上眼,讓窸窸窣窣的雨聲響徹她的整個世界。
那是二十年前,最後之作參加了一名少年的葬禮。
芳川桔梗牽着她的手,雨很大,來的人很多。
那名将世界上的每個人都視若珍寶、曾經教會一萬名妹妹生命為何物的少年躺在棺木裏,面容就像睡着了一樣沉靜。
當最後之作發現的時候,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落下了淚。
單價十八萬日元的、克隆人的淚。
疊加了超過九千次的悲痛震撼着她的心髒,遠超常理的悲傷從網絡的各處争相湧來。
最後之作不清楚自己的眼淚有多少出于她本身的真情實感,又或者只是被連接着自己大腦的九千份感情感染,但她還是哭了,将臉埋入芳川桔梗的衣服裏,哭得肝腸寸斷。
後來的場景大多都已随時間變得模糊,她只記得在葬禮上突然出現的白發少年——黃泉川說他重傷未愈,不适合出席這樣的場面,但他還是來了。
最後之作在人群的後面,看不到他臉上究竟帶着怎樣的表情,只依稀聽到了幾句争吵,和他留下的、最殘酷無情的話。
她想站出來為他辯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那個人喜歡把自己隐藏得很深,愛與恨從來不挂在嘴邊,甚至總說些相反的話來掩蓋過于深沉的情感,他所做的再多也不見得有人察覺,最後只能落下薄情的污名。
也只有那死去的少年能看清他,但世上已再無此人。
葬禮後的第四天,淅淅瀝瀝飄了三天小雨的天空難得放晴,仿若空殼一樣在病床上躺了三天的白發少年在這個清晨消失了。
黃泉川愛穗帶着最後之作來探病,打開房門的時候只看到掀開的被褥,摸上去已經失了溫度。
在所有人都發瘋般尋找他的時候,他又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回來,驚吓過度的黃泉川抱着他失聲痛哭,但是沒人知道在他消失的那短短二十分鐘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一方通行對自己的家人露出了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說:“我們出去吧。我想出去走走。”
最後之作看着那個笑容,只覺得有什麽東西改變了,有什麽再也回不來了。
所有人只當他把一切都看透徹後從悲傷裏走了出來,于是雖然一方通行的身體并不适合外出,但醫生還是應允了。
他們去了許多地方。
首先是最後之作出于少女心性一直想去的游樂園,到了地方番外個體一直用此事調侃自己的司令塔,最後卻比誰玩得都起勁。然後是學園都市最有名的商店街,附近的店鋪在搞大型活動,兩個完美複制了禦坂基因的克隆人不約而同抱緊了活動贈送的呱太玩偶。最後是二十一學區的天文觀測臺,雨後的星辰看起來明亮清澈,最後之作從天文望遠鏡前離開的時候看到一方通行仰着頭,靜靜凝視着那片遙遠的星河。
回家的時候還不算晚,黃泉川和芳川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一方通行難得地去廚房幫了忙,誰也沒有察覺到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将麻醉劑放入食物中的,就連性格最惡劣的番外個體也沒有發現,當房間內除了他以外四人都因藥效發作倒下的時候,一方通行拿起桌上斟滿酒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說:“晚安。”
她們再次醒來後,已經身處遙遠的異國他鄉。
那個白發少年從此杳無音訊,不知生死。
在最初被送到美國的幾年中,最後之作曾不間斷地對學園都市發出回程的申請,但都被一一回絕。
她們也曾調查過一方通行的行蹤,但無一例外沒有任何線索。
後來,可能是已經灰心喪氣了吧,最後之作不再如一開始那樣執着和瘋狂,但仍保持着每年一次的申請,雖然結果也都是被對方拒絕。
她偶爾會想,一方通行在名為上條當麻的少年死去後究竟思考了些什麽,又最終做出了什麽樣的決定。
不過不管是什麽樣的執念,只要是那個人的話,都會拼命地堅持到底吧。
今天早上最後之作照例像往常一樣取回晨報——這份工作番外個體無論如何都是不肯去做的。
翻開報紙的時候,最後之作怔忪了片刻,她睜大眼睛看着報紙頭版那張彩色照片上的人,無數種複雜的心緒一起湧來。
照片上的那個她怎麽會不熟悉呢?就算過了二十年,就算原來還有些稚氣的臉已經棱角分明,她也仍舊能認出他。
那個人的皮膚依然如此蒼白、身體依然如此瘦削、紅色的眼瞳依然閃爍着最奪目的光彩。
唯一發生了改變的,便是昔日傲慢而鋒銳的神情,如今已被柔和的微笑取代。
就像他們永別的那天。
最後之作又突然覺得照片上的男人好陌生,除了容貌,她找不出一點自己熟悉的氣息。
那樣的笑容像是一張已經固化的石膏面具,不帶一點真情實感地浮現在他的臉上,空洞又可怕。
他最後走上了這樣一條路。
放棄了本來可以安逸平淡的下半生,選擇了守護上條當麻曾經居住過的城市。
最後之作終于明白了她們為什麽會被送離學園都市——那個人不想再失去,也不願再去接近,于是便親手切斷了與他人的關聯,無論是最後之作、番外個體、黃泉川愛穗還是芳川桔梗,于他來說都已是不再相幹的陌生人。
不愛上任何人的話,就再也不會痛苦了。
的确是那個人的做法,無情又決絕,就算明知道有更容易活下去的方式也不會理睬,甘之如饴地将一切重擔壓在肩上,就算已經寸步難行。
最後之作覺得自己大概也忽然想通了許多東西,他們相距二十年的光陰,早已無法像原來那般歡笑嬉戲,所以與其重逢卻不知如何交談,不如就此忘卻,踏上屬于自己的人生路,說聲再見。
但是為什麽想到這裏,我會這麽難過呢?
最後之作摸了摸自己濕潤的眼角,遮住了報紙上男人的臉。
也許是她還對那段過去的時光存在着些許留戀,也許是對自己永遠不會得到回應的感情感到悲痛。
“喂喂、司令塔?為什麽一大清早的就在哭啊?”從窗外探過頭的番外個體問道。
“沒什麽。”
最後之作伸出手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準備将報紙折好,但從紙張的縫隙中飄落了一張白色的紙片,在清晨和煦的陽光下宛如翩然墜落的花瓣。
她将它拾起。
那上面寫着拜倫的一句話——「若我會見到你,事隔經年。我如何向你招呼,以眼淚,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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