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渴望

方秋椒不能理解,憑什麽一個人的一生,就合該老實、本分,安分守已呢?

農民的兒子,也有成了工人的;工人的女兒也有下鄉做知青,紮根農村的;幹部的孩子,也不一定都是幹部……

若是所有人都安分守已,那這個世界豈不就是一潭死水?強的國家永遠強,弱的國家永遠只能挨打。

偏偏她所處的這個環境,堪稱閉塞,許多人也畏懼過去那場風雨。冒頭,等待的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風險。

方秋椒能理解村裏人的想法,只是絕不會認可。她有自己的思想。

把話說出口後,方秋椒心裏的焦躁立馬消失。她知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充滿了希望的未來。

家人中,第一個發表意見的是柴英秀。

她面露擔憂,明明性情極致溫柔,卻說出了拒絕的話:“阿媽覺得不行,太冒險了!”

她生怕孩子不知輕重:“當初因為投機倒把抓過不少人,好多人直接沒了!我不許你去!”

方春筍不在家,尚玉華也不是愛拿主意的人。柴英秀着急地看向小兒子,手抓住方夏的胳膊:“夏瓜,你勸勸她。安安穩穩的不好嗎?我們勤快些,日子總能過好的,如今不就好了許多?債務已經還清,剩下的都能攢着。”

方夏想的……卻和母親柴英秀完全不同,他是支持妹妹的。但肯定不能直接說。

方夏和稀泥道:“阿媽你別急,村裏廣播說了,上頭文件是這麽指示的,肯定有他的用意。而且妹妹就說說,還沒去幹呢。”

柴英秀聽了,直接眼圈一紅:“椒椒向來不就是想什麽、做什麽,從小你們兄妹兩就主意正,沒春筍一半聽話。”

方夏趕緊朝妹妹丢個眼神,讓方秋椒哄人。

柴英秀一個女人拉扯着兄妹三人長大,幾個孩子都對她很敬重。

方秋椒放軟了聲音:“阿媽,我肯定先打聽清楚,小心地去做。”

“那就再等等。等別人去做了,證明安全再說。”柴英秀反勸。

方秋椒試圖講理:“阿媽,老話都說了‘頭一個吃肉,第二個喝湯’,別人都去做了,哪還掙什麽錢?”

柴英秀:“手藝好,再晚都能出彩!”

方秋椒:???

成也系統,敗也系統?

改變主意是不可能的。

方秋椒圍着柴英秀碎碎念。

一旁的尚玉華看着,時而皺眉低頭,時而眉頭舒展,像是陷在了糾結的泥沼之中。

田莊家。

奔波一路的田莊早早回屋休息。

被子散發着新曬過太陽的味道,摸起來就暖和。

坐在床上,田莊目光掃向床對面的兩個大櫃子。櫃子的支撐柱是黑色的其他部分都是紅色,朝着他的一面上頭是喜鵲連枝圖樣。

收回視線,田莊按了按自己的微疼的腿,唇角勾起一抹自嘲。這樣的他,哪裏還有什麽好姑娘瞧得上?

田莊正出神,房門發出嘎吱一聲響。

牛麗一手推開門,一手端着熱水盆進屋:“聽你提了一句泡泡腳好,你爸現燒的,快泡泡!”

牛麗把盆端到兒子床前,還想幫忙脫鞋。

田莊心裏一股暖流漾過,感動又愧疚,連忙躲開母親脫鞋的手,道:“阿媽,鞋我自己脫就成。”

他感動于父母對他的疼愛,愧疚在外沒照顧好自己。傷在他身上,可父母在家還不知道多擔心、多心痛!

田莊脫掉鞋,泡着腳,覺得白日積攢的郁氣都在這份溫暖中消失。

牛麗坐在床邊,看兒子眉目舒展,這才開口道:“阿莊,媽有個事要告訴你。阿媽想着你以後能常在家,年紀也差不多了,給你相看了幾個姑娘。”

田莊硬朗的下巴指向櫃子:“這事我知道了,都不用阿媽你說。”

牛麗一看櫃子,自己也笑了。

她笑着問:“那你就不想知道是哪個?人好不好?能幹不能幹?”

田莊摸摸鼻子,笑着認輸:“想。”

牛麗道:“最開始是看中大明爺爺家的秋椒,今年十九歲,挺能幹的,能掙十個工分。但是她要求高,彩禮要大幾十!”

“後來她那個堂姐秀秀自己找上來了,我瞧着也是不錯的。”牛麗目光饒有興味地看向兒子,“人不在家,除了你爸媽外竟然還有人惦記你,可不得了!”

田莊心裏想着年少時那個夢裏出現過的姑娘,随口道:“那是不知道我的腿傷吧?”

“怎麽不知道?!我是得了信才給你相看的。”牛麗瞪兒子一眼,對他嫌棄自己的話不滿意。

田莊訝異:“全名是方倩秀吧?以前上學認識,她不怎麽喜歡我。”

田莊沒說,何止是不怎麽喜歡,方倩秀對他瞧不上着呢。方倩秀只喜歡家裏條件好的,還去巴結書記的女兒,只是人家瞧不上她。

而之所以他記得這麽清楚,一是因為他也不喜方倩秀,甚至說得上讨厭。另一個原因,是他對那個叫方秋椒的姑娘很有好感。

當初的男孩子堆裏,一大半都偷偷喜歡那個姑娘,膚淺的喜歡長相,好些的喜歡人家性格、為人。田莊介于膚淺和好些的中間,他心裏明白——年少的自己好人家顏色,也喜歡那樣好的姑娘。

但還沒等到膽子大到敢勾搭姑娘,方秋椒退學了。

田莊只能在偶然間路過田野的時候,望見那抹身影。每每望見的滋味,像是嘗到了自家那顆青蘋果樹上的果子,酸酸甜甜。

牛麗卻笑道:“你們男娃娃,喜歡人家姑娘就欺負人家,人家女孩子不也能別扭?”

在牛麗心裏,她的兒子本來就好,有人喜歡再正常不過。

牛麗轉頭又道:“阿媽兩邊一比較,還是覺得秀秀好。爸媽都在,家裏條件也更好,重要的是人家真心待你。另外那個呢,怕是人過來了,心還留在娘家。”

聽牛麗分析着,田莊眉頭打結。

可他不好明說。

這個時代,感情是過分含蓄的,他随意的開口都是冒犯。

田莊插話:“阿媽,方倩秀肯定不喜歡我!她以前整天想跟着書記女兒玩,為人也太那個了,你随便問問都知道。”

但這些牛麗不是不知道。她道:“我看挺會來事的,過日子就要實際點。再說了,婆娘婆娘,你慢慢教呗!”

田莊頭都大了,而且牛麗的話如同一簇火苗,點燃了他年少時的渴望。

田莊試探地開口:“阿媽,又不是只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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