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方秋椒也印象深刻。
她描繪着記憶裏的畫面:“你當時很瘦很瘦,臉上還有道疤,還老和那些高年級的打架。”
關山海笑着點頭:“對,那個就是我。”
他那時一開始跟着小丫頭,純粹就是饞的。不過看着看着,發現越看越饞。
餓得不行的時候,小丫頭從小兜裏抓出來幾顆毛栗,只留一顆,梁剩下的都給了他。靠近的時候,還一臉膽小。
兩人接觸時,全程都沒人說話,像是地下工作者在交接。
方秋椒笑道:“我當時看你很想吃,就想着分你一點。可是你看起來好兇,老打架,還怕你揍我呢。”
關山海為自己過去的行為解釋:“那些人找茬,我才跟他們打架的。”
“原來是這樣啊!”方秋椒沒想到兩人那麽早就認識了,驚喜地道,“而且你居然還認得我出來?”
“你的眼睛沒怎麽變。”
“等等!”方秋椒發現不對,問道,“關叔,你什麽時候認出來我的?”
關山海誠實回答:“開燈後。”
開燈後?那就是兩人長大後第一次見面。
可是胡子叔當時根本就沒提醒她稱呼的事,怪不得對方開燈看見她後突然就笑。
而那個晚上方秋椒鬧了把主人當成賊的笑話,腦子有些鈍,也沒注意到。如今一回想,她後面叫叔叔時,對方表情都不太對,分明在憋笑!
這種被小學同學騙你叫他叔叔的情況,就感覺巨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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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秋椒:“那你還讓我叫你叔叔?!你故意占我便宜!”
關山海小聲:“是你先叫的。”
至于方秋椒為什麽一開始會叫叔叔,那就是蘇葉弄出來的小意外了。
這麽一想,也确實不能怪胡子叔。方秋椒放松地靠在靠背上,微笑着感慨:“這就像我不知道熊哥和梁老師是夫妻一樣,真是太巧了。”
她偏過頭,和轉過身眉眼帶笑的關山海視線對上。
窗外光線黯淡,可好像車裏亮了幾個度,對方的五官清晰無比,仿佛能在彼此眼中看到多年前的景象。
天空遍布紅霞的傍晚,兩個小人認識了。
關山海轉回身子,挪開視線,問道:“你小時候是不是天真可愛?”
方秋椒聽着誇自己的話,不好意思道:“小時候都可愛啊,小博現在也很可愛。”
那可未必。
關山海知道,自己少時就不可愛。
父親早亡,母親改嫁,只餘下他接受改|造。
大部分普通村民并不會欺負他,但那些頑劣無聊的青年、孩童,仿佛有種源于骨髓的惡,只需要一小撮人,就夠讓一個孩子的整個童年變得暗無天日。
饑餓、寒冷、挨打、唾罵、白眼……那就是關山海的童年。
那其中也有不少孩子,但一點也不可愛。
所以一個小孩可不可愛,其實還是得看家教。
關山海肯定道:“你們家小孩都可愛,我也想做你們家小孩。”
方秋椒随口答應道:“可以啊,加你的筷子。包哥都說你很有錢,哈哈這雙筷子可太劃算了。”
“那我再加加油,争取早日加入!”
關山海說着自己才懂的目标,啓動車子。
送方秋椒回家後,關山海打轉回天樂街。
進了屋。
大黑貓嗅着味,在關山海身上聞來聞去,然後瞪圓了貓眼看他。
——“喵喵?喵喵!”
好吃的呢?!貓聞到了椒椒的味道!
關山海撸一把貓頭,笑着道:“沒有,我跟椒椒去別人家吃飯了。”
方家小店。
田大胖在廚房做山楂糕倒模,方秋椒和方夏在客廳裏。
方夏在紙上寫着字,方秋椒口頭指揮。
“就說他們這是壞影響,破壞我市經濟發展,惡意滿滿……”
“要讓其他人都引以為戒,殺雞儆猴。”
“還有罂|粟殼,知法犯法!不嚴懲,影響惡劣。”
方夏寫寫停停,時而删減幾句,調整句序。
一邊寫,方夏邊在心裏感慨他妹被關哥帶壞了。以前妹妹哪裏懂這些,現在還知道到處告狀借勢。
方秋椒上過報紙,也得過表彰,多少是和其他人不同的,說話的影響力也更大。
方夏給她潤色好“狀詞”,完事道:“你再抄一遍,市裏、婦聯、公安,各個開頭也不一樣。”
“好,辛苦小哥了!”
方秋椒接過現成的,坐在桌子邊抄寫起來。
比起方夏清俊的字體,方秋椒的字只能算齊整,不過她力氣大,字跡硬朗。
紙是白色紅線的信紙,每一份兩頁。
方秋椒抄完第一份,田大胖端着山楂糕從廚房出來。
他耷拉着眉眼:“師父,這回顏色不夠正。”
田大胖前幾次做的山楂糕,顏色都是過重了,色澤上不夠亮。
這回做得太透,也漂亮,但是沒有玉石那種溫潤感,更像是水晶些。舉個例子,就是大美人和小美人之間的差距。
方夏鼓勵道:“也很好看啊,你為什麽總追求一樣的?”
田大胖解釋:“那樣味道最好,這個口味肯定不夠好。”
方秋椒捏了一塊,送入嘴中。
酸酸甜甜的汁水濺開在嘴裏,開胃爽口,甜味餘津。
“酸甜有餘,清爽不足。你的酸汁好像還是調得不行,你要嘗好最後的口感。這回多放了山楂水,可是醬稀了,兩種比例不夠完美。”
田大胖抓抓頭:“師父,我會繼續努力的。就是味道……我、好好像嘗不出來?”
相處許久,田大胖已經敢提出自己的問題了。他知道,師父是真心想教他的,發現問題,問出來才能解決。
果然,方秋椒聞言皺起眉:“我以為你記住了,就說怎麽一直不太對。”
酸汁酸得厲害,前面兩次方秋椒幫着嘗了,後面沒再試。
她道:“你下回調好了,再讓我嘗嘗。”
想到那股酸,方秋椒牙根都軟了些。不過誰讓徒弟還要學呢,只能努力教了!
田大胖笑起來:“師父,你別怕,我給你買糖。”
“你可快點學好,不然我們師徒兩牙齒要掉光了!”
方秋椒笑着來一句,再吃兩塊山楂糕,然後繼續埋頭抄寫。
城裏的燈光很亮,好像人的晚上時間會變多。以前這會兒,方秋椒在被窩裏。
第二日一早。
蘇葉受了個大驚吓。
她望着混小子幹淨的下巴,有點不敢認,問道:“你怎麽真刮了?!”
關山海刮掉了胡子,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除了看起來年輕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也大變了。
蘇葉定定地看着他,看得關山海心慌。
“怎麽了?不醜啊。”關山海蹙起眉頭。
蘇葉一拍巴掌:“你等等!我記得我找人給你做過一套學生氣的衣服來着。”
蘇葉興致勃勃地往二樓跑,還招呼關山海:“混小子,快跟上!”
關山海一頭霧水地跟上。
蘇葉找出來那套印象裏的衣服,又翻出來一件一起的襯衣。
“去換上這套,肯定好看!”
蘇葉是個挺精致的老太太,每日裏就只幹高興的事。雖是身體不太好,但整個人的精神狀态瞧着十分年輕。
關山海聽到“好看”兩個字,頓了一下,乖乖去換上衣服。
等他再出來,蘇葉看得滿臉驚嘆:“早讓你刮胡子,瞧瞧現在這樣多精神,走出去說你十八都有人信!”
“你也太誇張了。”向來被人當作三十的關山海壓根不信。
“你去鏡子前頭照照,看我有沒有騙你。”
關山海又回到一樓。
鏡子只照得出上半身,可光看個上半身,關山海皺着眉頭。
他覺得鏡子裏人陌生得很。
鏡子裏的人眉骨很高,眉如刀裁,目似點漆,下巴處又再無搶眼的胡茬,姣好的眉眼更為突出,叫人一見心中就浮現劍眉星目四個大字。
下半張臉也完全不拉胯,人中清晰,薄唇抿着,英氣又性感。
再往下,是學生服一樣簡單的黑色外套,扣子扣到最上面,只露出領口的襯衣一線白。包裹得嚴實的領口之上,是凸出的男性喉結,搭上上方一本正經的臉龐,滿是禁欲感。
蘇葉下來,看他自己都看呆了去,便忍不住笑着道:“這麽穿好,走出去騙小姑娘一騙一個準!”
關山海轉過頭,自己拎了下領口:“也太嫩了吧?”像是那些大學裏的學生一樣。
“好看啊!”蘇葉理直氣壯,“你早這麽穿,我指不定都能給你帶小孩了。”
想到小孩,蘇葉又問道:“你還沒回答我,怎麽想起來就刮胡子了。”
蘇葉目光炯炯地看着關山海,再想到最近關山海的動靜,整張臉都寫滿了八卦。
她輕聲問:“山海啊,是不是我想的那樣?”
關山海有點怕她給自己捅出去,含糊地問:“你想的那樣?”
蘇葉道:“你老牛想吃嫩草呗!”
至于是哪根嫩草,蘇葉就只見他繞着一根草跑,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
這個小老太太,一把年紀了,還是古靈精怪的。關山海怕了她:“蘇姨,你別亂來!”
“我才不會,可是你得行動起來啊。”
蘇葉越想越覺得虧,她一直以為關山海沒意思,所以都沒再使勁了,沒想到是這小子能藏。
“你不早說,早說我不知道幫你說多少好話了!你看看那個什麽尉遲,他那個朋友就是專門給他捧哏的。”
關山海輕哼一聲:“有什麽用,兩個都菜。”
“人可比你會追女孩子。”
蘇葉掃他一眼,開始頭疼和着急,自家這崽子明顯少根筋啊。
最後她看着關山海:“衣服脫下來,快丢進你新買的那個洗衣機洗了,熨幹再出門!”
“平常的不行?”
“你懂什麽。”蘇葉指點他,“第一印象很重要的,我們要用你現在這副新模樣,一擊即中!快脫了換下來。”
關山海脫着外套:“小丫頭才沒那麽膚淺。”
蘇葉走出去,給他拉上門。
人走出去了,還有聲音傳來:“可是人人都喜歡看漂亮的養眼。兩個一樣好,一個更好看,你選哪個?”
關山海聽得更怕她亂來了,隔着門叮囑:“蘇姨,你先不要告訴她,回頭尴尬了怎麽辦?”
“那不會,你放心,我懂的,要一切都準備好了,才能去戳破窗戶紙。”
一老一小生活多年,關山海許多習慣還是潛意識學的蘇葉。只是兩個最早的成長經歷不同,大性格才會相差較大。
洗幹淨的衣服脫了水,挂在陽光下晾曬。
另一邊,陽光之下,方秋椒在婦聯投遞了自己的訴苦意見書,被婦聯裏面的幹事拉着關懷了好一陣。
再跑剩下兩處,最後去的公|安|局。
譚隊收了信,好奇地問小姑娘:“方老板,今天見着老關沒啊?”
他好奇,老關現在刮掉胡子長什麽樣。要是長得嫩生生的,他要帶一幫子人去看看再笑話兩聲。
方秋椒疑惑地搖頭:“沒有啊,關叔沒來。譚隊你找關叔有事嗎?我幫你帶話。”
“哦,沒事的。就是問問。”譚興國拿了原定的計劃塞過來,“不是說好去你那兒聚聚嘛,回頭我就和幾個兄弟過去排隊吃飯。”
“我們兄弟自己人自己過去,那些領導老關會帶着去。你不要慌,做好該做的就行。”
方秋椒點點頭:“好,謝謝譚隊指點!”
方秋椒有些好奇,她心裏譚隊就是領導,領導嘴裏的領導,是什麽級別的領導?
但肯定是胡子叔、呸!她關哥廢了力氣的,一定要好好招呼。
還有剛剛又叫順了關叔。
“客氣什麽。”譚興國說着話,眼睛快速掃着信。
等看完信,譚興國看了方秋椒一眼,心裏感覺莫名詭異。
——看着乖乖巧巧一小姑娘,怎麽下手也挺狠啊。
方秋椒瞟一眼信紙:“譚隊,你看我要求的這些不過分吧?就公告一下,好方便佟廠長大義滅親;再登個報保證我小店的清譽,登報的錢我來出;順帶還可以宣傳一下,打擊私底下種植罂|粟的行為。”
罂|粟殼可以做藥用,一點點劑量是無事的。但一旦疏忽,萬一有人想要渾水摸魚就不好了。
不只想着自己行事,還想着別人方便。譚隊看她想得周全,點點頭,和藹地問道:“行啊。你什麽時候需要?”
“後天成嗎?”
“成!”
這邊商量好,方秋椒給留下了大胖做的山楂糕。量不多,譚隊和小何各一份。
轉眼到了後天。
上午十點。
方家小店門口,排隊客人們目瞪口呆。
因為不少實|權單位的領導都跑來排隊了。因為來得還算早,還和大夥聊上了。
譚興國就是其中主力,這位譚隊作風親民,很多人都認識他。
客人們同他說着話,就問起前陣子叫他們印象深刻的事。
“譚隊,上回方老板店裏那幾個人抓了進去,審問出什麽結果了?那種壞分子,可一定要嚴肅處理啊!”
譚興國道:“問出來了,背後有人。等下我帶兄弟們吃完飯,就去辦事。”
“還辦事啊,公安同志排前面?”
“不用不用,排隊就要講先後。大家各排各的。”
譚興國正說着話,就聽見車響。回頭一望,是關山海的車。
“老關到了!”譚興國和他幾位老朋友都轉身望着。
來的路上大家遇見,譚興國就說了關山海估計要刮胡子追姑娘,一群人都想看看熱鬧。
車裏。
關山海遠遠瞥見這一幫損友,回頭問蘇葉。
“蘇姨,我們晚點下去成嗎?等老譚他們進去,不然……我怕他們笑死。”
關山海今早還被蘇葉壓着,用潤膚霜擦了一邊臉,眼下當真是又“嫩”了三分。
以關山海一貫喜歡成熟穩重的角度切入,他對這般年輕化的自己很不習慣。
旁邊的大黑貓也很不習慣,搖着尾巴看着他的新哥。
蘇葉鼓勵其實本來就很年輕的小夥子。
“不會有人笑你的。你輪廓生得大氣,這模樣多英俊啊!你只要走下去,立馬就能迷倒一片,無論男女。”
關山海還蹙着眉:“我要迷倒那麽多幹嘛?”
能直接迷倒他想迷倒的那個就好了。
蘇葉先下車。
關山海也跟着下車,還抱了貓在懷裏,免得別人不敢認他。
進了院門,果然一大片目光都聚焦在他臉上。
他甚至感覺,這情形怎麽比他放出氣勢來,還更惹眼?
人群中,譚興國瞪大了眼。
關山海這家夥不願意刮胡子,還說刮了不好看,都是玩他的吧!
哪有什麽不好看,就是他這個中年男人都覺得夠好看了,那眉眼,那輪廓,簡直絕了啊!
放在電影裏,就是那種亂世的正義之師有志青年,還是好家世出身,學生服掩不住貴氣的那種。
朋友拿胳膊一捅譚興國:“這、這老關他弟弟吧……”
後面那個直接信了:“好啊!老譚你把老關弟弟一起找來騙我們呢。說好的兄弟呢?今天你的菜不分我一半沒法收場了!”
譚興國壓低聲音:“你們傻啊,老關他爸早走了。”
同父異母?有人腦子裏冒出來這個念頭,可沒敢開口。
洪嬸子直接誇道:“這小夥子真是俊,結婚了嗎?嬸子給你介紹一個,怎麽樣?”
蘇葉看她這樣就知道沒認出來,笑着道:“這我家的那個,你不認識了?”
洪嬸子目光呆滞:……
她認真看看關山海的臉:“這臉細看是像的,就是衣服也給換了,年輕好多,看着都不像一個人。”
關山海哭笑不得:“洪嬸子,你們聊,我去廚房幫忙。”
關山海往前走,還聽得到洪嬸子在感慨——“聽聲音我認得出來”。
走進大廳,先把貓放在櫃臺。
櫃臺後面算賬的方夏盯着他看了好幾眼,懷疑地喊道:“關哥?”
關山海點點頭:“是我。”
“你怎麽這樣了?”方夏指了一下下巴,有點呆。
簡直是大變活人。
關山海可不敢說實話,只道:“前天被人說長得真年輕,一處皺紋都沒有,刮了看看,讓你們知道我也是年輕人!”
方夏聽方秋椒說過,當即笑出聲,還道:“椒椒和大胖在廚房呢,你快過去,看能不能看呆他們!”
“那霸王給你看着。”
關山海放下貓,往廚房去。
要不是貓不能帶進廚房,他是想帶着的。
畢竟他的貓小丫頭肯定是喜歡的,說不得就能愛貓及人呢。
短短一段路,關山海感覺自己走了許久。
走到廚房門口,他腳下好似一下沒了再往前邁的力氣,只站在門外。
方秋椒先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問道:“請問你有什麽事啊?”
話音落下,方秋椒也正好擡起頭。
關山海抿着唇,眼睛盯着小丫頭。
方秋椒呆了。
她認出來人了。
但就是認出來了,才格外地呆。
這、這她胡子叔?!!
胡子叔沒了胡子,這麽好看的嗎?
她半響不說話,關山海的心在老房子裏撲通撲通跳。
他順着小丫頭的目光摸了摸下巴,心想或許小丫頭和他品味一致。
于是關山海問道:“你也覺得有胡子好看吧?”
方秋椒看着他認真的表情,心裏就:???
方秋椒終于沒喊錯:“關哥,建議照照鏡子!”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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