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聶宅主樓。窗外鳥語花香,屋內靜谧無聲。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聶青岳從床上伸出一只手循着聲音摸出手機。
“聶總,”是秘書艾米麗,“陳公子來集團了,在候客廳。”
“嗯。”
聶青岳從床上坐起身看了看表,從六朝金粉回來之後才睡了半個小時而已。
他擡手揉了揉額頭,最近幾天,頭越來越痛了。
陳暮敢跑到聶氏集團找他,一種可能是聶青楓失蹤和他真的沒有關系,他問心無愧;一種可能是他手裏有重要的消息,所以有恃無恐。
起床穿戴整齊後,除了眼中有輕微的紅血絲之外,英俊的外表無懈可擊,似乎随時可以接受采訪,榮登財經雜志封面。
聶青岳推開客房的門。
宋衍河宿醉未醒,一回到床上就睡得昏天暗地。
十幾年來,和聶青岳稱兄道弟、整日推心置腹的人有過很多,但是幾乎都在緊要關頭明哲保身,遁逃而去。而床上這個人,聶青岳前日才拿槍朝他開了兩槍,今天早晨,他竟然反過來接連救了他兩次。
一次是戚少傑的保镖朝他開槍時,宋衍河抱住他的大腿把他扳倒在了沙發上,躲開了子彈,一次是戚少傑拿槍指着他的胸口時,宋衍河砍下了戚少傑拿槍的那只手——用聶青岳所不知道的手段。
宋衍河仰面躺在寬大的床上,眉頭輕輕皺着,呼氣時小嘴嘟嘟地翹起,似乎在呢喃着什麽。
聶青岳俯身下去聽。
“上仙……別打我了……上仙……”
聶青岳聽了一怔,嘴角不禁染上一絲笑意。
奇怪,好像,頭沒那麽痛了?
靠的太近,聶青岳灼熱的溫度呼吸在宋衍河臉上,宋衍河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睜了開來。
“上……上仙?”
“咳,”聶青岳站起身,“起床了,跟我出去一趟。”
上仙出行,那必須都有幾個小仙童前呼後擁的啊,自己竟然睡到這個時候才醒,還叫上仙來喊他起床,真是太太太,太不應該了,簡直比以前師父授課時遲到更嚴重!
一想到小時候被師父打手心,宋衍河就覺得隐隐作痛,趕忙慌裏慌張地從柔軟的大床中爬起來,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胡亂整理了兩下身上的衣服,“走走走走,走吧!”
聶青岳湊近他聞了聞,全是脂粉味和酒味。捏住了鼻子,揮揮手,“你去洗澡換衣服,收拾好了叫司機來接你,我先走了。”
聶青岳上車後揉了揉鼻子。
去會所之前,老道士好像不是這個味道的,那些脂粉味确實太刺鼻了,不适合他,可老道士跌到他懷裏那天,本來是什麽味道的來着?他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電梯“叮咚——”一聲,停在27樓。
聶青岳路過秘書室,對艾米麗打了個手勢,“叫陳暮進來。”
陳暮依舊衣冠楚楚,一派成熟儒雅風度。
陳家老爺子在道上曾經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如今年事已高,堅信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就把生意上的事情多半交給陳暮打理,道上的事情交給了小兒子陳陽。陳陽這個人聲望不足又唯利是圖,很不受聶青岳的待見,連帶着看到陳暮也沒有好臉色。
“什麽事勞陳總大駕光臨?”
“聶總,我們大概是有些誤會,你要的消息,我這真的沒有,不知可否高擡貴手,放了我妹妹。”陳暮溫和地笑着,仿佛聶青岳不是綁架了他家的人,而只是占了他的車道,他是下車來協商的。
“我說了,誰家有消息就放誰家的人,一直沒消息就都關着。”
“好吧,既然這樣,那就随聶總高興。不過,我那個妹妹,并不姓陳。”陳暮又報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陳暮此言一出,聶青岳就明白了。陳暮和陳陽同父異母,王大橋抓的是陳陽的表妹,對于陳暮來說那就是個外人,他沒必要為了個外人來和聶青岳撕破臉。
王大橋動手是挺利索,可是通知錯了人。這個消息要通知也應該去通知陳陽才對啊!
“既然和你沒關系,你何必親自跑一趟?昨天還跑去了六朝金粉找我?”聶青岳微微眯眼看他,陳暮只要表情有一點變化,他就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這個陳陽的表妹。
陳暮果然微微低了一下頭,略帶羞赧笑道,“除了拜訪聶總,我想和宋先生聊兩句。”
宋先生?哪個宋先生?他說的是老道士?
呵,老道士還真是魅力無邊啊,只見了一面就讓陳暮神魂颠倒滿世界追着他跑?啊,差點忘了,昨天陳暮也親眼看到老道士抽出斷劍,大概是為了這個來的?
聶青岳覺得頭又有點疼了,站起身松了松領帶,走到窗邊。
從這面落地窗可以看到27層外空中花園的景色。花園中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身着白色襯衣黑色西褲的男子,清瘦高挑,顧盼生輝,最引人注意的還是他在腦後束起的烏黑長發。
另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走到他身後,朝他肩膀重重地一拍——只看那粗壯的胳膊和下手的速度就知道這一拍落在人身上有多疼。
不料,壯漢的手還未觸及,宋衍河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漫不經心地一踱步就避了開來,甚至連頭都沒有回。壯漢一擊不成,雙手握拳朝宋衍河招呼過去,宋衍河這才轉過身來拆招。
什麽情況?王大橋怎麽和宋衍河打起來了?看起來還是王大橋先動的手?
陳暮也走到落地窗前,順着聶青岳的目光看了過去,“啊,原來宋先生真的在這裏。”
又轉頭向聶青岳告辭,“聶總,那麽我那位妹妹,就麻煩你照顧幾天。您忙着,我不打擾了。”說罷,又擡頭看了一眼花園中單手和王大橋過招的宋衍河。
反了他了?這是誰的公司?他想去看老道士,就跟他說個再見就走了?
陳暮剛出了辦公室門,聶青岳接通了艾米麗的電話,“給我把所有通往27樓花園的門都關上!現在!馬上!”
花園中,王大橋似乎開口對宋衍河說了些什麽,宋衍河微微一搖頭,正欲開口說話,王大橋的拳風便更兇狠地朝着老道士襲去。
只見宋衍河面對身形高大的王大橋從容不迫,右手背在身後,左手拆招抵擋,步法輕盈靈動,真真是游刃有餘,臉上還似乎挂着一抹無奈的淡笑。
聶青岳看着宋衍河的身影,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以宋衍河這樣的身手和本事,想要什麽沒有,根本沒必要留在聶青岳身邊圖謀他什麽。或許真如他所說,他只是算不到聶青楓的位置,又或者,聶青楓去了他那個世界的昆侖山?
花園中二人還在過招,王大橋連連吃憋,越挫越勇已經拔出軍刀。宋衍河還是只守不攻偶爾略退幾步。忽然,宋衍河看似力道不重的一記手刀劈下,打掉了王大橋手中的軍刀,劈得王大橋一個踉跄朝花園水池中栽去。
宋衍河見狀立刻伸手要拉住他。不料,王大橋剛挨了一記手刀心有餘悸,半邊胳膊都還麻着,看到宋衍河手伸向他,反手一抓他的手腕——兩個人雙雙落入水池中。
花園水池中的水不深,兩人摔入水中後馬上相互扶着站起身來,水位還不及腰部。宋衍河全身衣服濕透了,白色襯衫變成半透明的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纖細的腰線。水雖不深,但水底淤泥滑膩,宋衍河幾乎挂在王大橋的身上被他托了上岸。
王大橋的老臉好像紅了一紅。聶青岳站在窗前,臉色霎時間沉了下來。
很好。
老道士本事不小啊?去夜總會能勾搭小姑娘,去個拍賣會弄得陳暮跟着他跑,來集團不到半小時就和他的保镖混到一起去了?
“聶總,”艾米麗的聲音從桌上內線傳出,“五分鐘後是第一季度業績彙報,各公司經理和總監已經到齊了。”
“嗯。”聶青岳頓了頓,“去給花園裏那兩個家夥拿身衣服。”
聶青岳沒讀過什麽書,又是過慣了刀尖舔血的日子的,沒有親自管理集團運行的興趣。集團運轉幾乎全部交由專業的管理團隊和第三方監督,開會他也只是去露一面。
集團旗下一百多家公司和企業的管理層齊聚會議室,做了整個上午冗長枯燥的彙總報告。看着一個個總監經理輪番上臺,聶青岳揉着眉心覺得頭愈發的疼了,腦子裏想的全是怎麽找聶青楓。
上午的會議終于結束,出了會議室,居然意外地沒有看到王大橋的身影。
聶青岳的仇家太多,以往無論去到哪裏,王大橋都跟門神一樣往門口一站。除非确定聶青岳休息了,或者環境絕對安全了,否則不會離開半步。
聶青岳一勾手指,一個保镖附耳過來。
“王大橋人呢?”
“老大,橋哥在候客廳吃飯,我去叫他過來。”
“不用。”
聶青岳進了電梯,到27層的候客廳門口往裏一看,偌大的候客廳裏只有兩個人背對門口坐着吃盒飯。
這個人高馬大的不是平時生人勿進的王大橋嗎?另一個穿着明顯不合身的寬大T恤的人……是宋衍河?!
“你看你這麽瘦,多吃點啊,來,這塊雞給你吃。”
“使不得,我不吃肉,只吃素的。”
“哎?我看你年紀不大,還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肉才是啊,怎麽只吃素呢?”
“哪裏哪裏,我已經三十有四啦。”
老道士跟他說過的話,也這麽随随便便跟別人說?
“這哪能看得出來有三十四了啊,難道是吃素就比較年輕?”
“哈哈哈哈哈,其實是我怕胖,所以不敢吃肉。”
“吃肉不一定會胖,這叫營養均衡!你看我,我天天吃肉,長得壯實,可不算胖啊。我在阿富汗的時候啊……”
王大橋一邊吃一邊絮絮叨叨地跟宋衍河講他以前吃過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而宋衍河一說話或者聽王大橋說話的時候,就禮貌地放下筷子微笑着看着對方,偶爾輕輕點頭。
王大橋簡直是看一眼宋衍河的臉,下一口飯!
老道士和他吃飯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他怎麽不記得了?不對,老道士跟他吃飯的時候可沒這樣笑着說過話!雖然他也沒說話就是了……
宋衍河聚精會神地聽着,待王大橋盡興地講完,他微微一笑,眼如新月,眉梢含春。颔首道,“看來果真是要有那一分經歷,才能珍惜一茶一飯來之不易。我自小在山中長大,衣食住行都由師父師叔包辦,後來又由我師弟和大徒弟照看,反倒成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之輩了。待有機會去你說的那處地方,我倒也想試試餐風露宿的滋味。”
老道士還有什麽師父師叔師弟徒弟?怎麽沒跟他講過?!
“唉,那有什麽好去的,還是國內環境好,尤其是跟着我們老大。來來吃個這個,絕對不胖,吃胖了你找我!”
呵,還算說了句人話,我還以為你不想幹了呢王大橋!
“呵呵呵,真是……盛情難卻啊,既然這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宋衍河夾着那塊炖雞就要往嘴裏送,聶青岳“咣當”一聲,一把推開了門。
宋衍河聞聲回頭,看清來人之後,起身盈盈一笑,“上仙。”
艾米麗也不想幹了是吧?!叫她拿衣服給花園裏的兩個人,不是叫她拿一個人的衣服給花園裏的兩個人!老道士身上這衣服還有點眼熟,明顯就是王大橋的!
聶青岳臉色陰得要滴下雨來,指了指王大橋,“跟我過來。”
“是!”王大橋立刻進入工作狀态,跟在聶青岳身後進了辦公室,神情嚴肅得可以去客串駭客帝國。
“跟我說說,你今天上午在公司都幹了什麽。”
“啊?”王大橋以為要彙報綁架人質的事情,或者今天早晨六朝金粉後續處理的情況,萬沒想到老大居然會問他今天上午幹了什麽,“上午來了之後看到宋先生在花園,就和他過了幾招……”
“你沒事閑得和他過什麽招?”聶青岳聲調一高,氣勢咄咄逼人。
“就是……就是幾天沒在,見您身邊多了個人,我不放心您……老大……”
“現在放心了?”
“嘿嘿,放心了,宋先生他……絕對沒問題。”
“你怎麽知道?”
“嘿嘿,”王大橋有點不好意思笑着,“宋先生身手很好,他要是想對您下手,早就可以動手了,十個八個的丁城也攔不住。”
王大橋跟在聶青岳身邊多年,聶青岳從來沒看過他笑成這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拍桌子怒吼一聲,“丁城打不過他,那我呢?”
“……”
王大橋知道老大生氣了,閉口不言,也不敢再笑。
“他為什麽穿着你的衣服,我不是叫艾米麗給他拿衣服了嗎。”
“宋先生說……艾秘書拿來的衣服他穿着不習慣……我就又拿了我的衣服給他換上。”
不舒服不知道跟他說嗎?用得着找王大橋?
“你出去。”
“老大,還有件事……”
“還有什麽事,說。”
“我看宋先生很想出去轉轉,下午我安排好之後,帶他出去一趟行嗎……”
聶青岳想也不想,抄起手邊電話就朝王大橋身上砸了過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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