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你怎在此?”楚王問。

鄭姬似乎驚了一下,回頭來,看到楚王醒了,忙行禮,“穆夫人見大王不适,命妾留下侍奉大王。”

楚王收回目光,“嗯”一聲,片刻,再度閉上眼睛。

鄭姬上前給他揉額頭,手指才碰到,楚王說,“你回去吧。”

鄭姬愣住:“大王……”

“寡人想獨自待着。”

鄭姬怔怔地望着他,片刻,雙目忽而發紅。

楚王聽到輕輕的哽咽聲,訝然,睜開眼。卻見鄭姬咬着唇,側着臉,似乎在極力忍住,眼角卻閃着淚光。

“怎麽了?”楚王問。

鄭姬搖搖頭,低聲道,“妾遵命。”說罷,她擦擦眼睛,低頭退下,還未走開,楚王扯住她的衣袖。

“怎麽了?”他皺起眉,重複問道。

鄭姬轉過頭來,望着他,雙目水光盈盈,不勝嬌憐。

“大王,”她哽咽一下,低低道,“妾自上回來高陽宮,至今,已經十個月又二十一日。”

楚王愣了愣。

“十個月又二十一日,大王,妾每日在宮中盼着,心想,今日大王或許就會召妾入宮,可日日皆是空等,孤枕獨眠……妾只得每日到夫人宮中,一來是為侍奉夫人,二來是為私心,就算能見上大王一面也好,亦是聊以寬慰……”

鄭姬雙手捧着楚王的衣袂,跪在他面前,泣不成聲,“妾知曉……大王為國操勞……妾一介女子,無以為助……但求大王勿加驅趕,容妾随侍左右……雖為奴為婢,亦是自甘于心……”

Advertisement

楚王看着她,心情沉浮不定。

莫名的,他卻想起那個讓他又惱怒又無可奈何的女子。

他對她,何嘗不也正是像鄭姬自述的那樣,為一人掏心掏肺,卻被視而不見。此時此刻,他與鄭姬又有何區別,可笑的是,她奉他如神明一般,可他亦不過是一介凡夫,為心中之人所困,不得解脫。

“鄭姬。”少頃,他開口,聲音平和,“寡人記得,你是前年,寡人初即位之時來的,是麽?”

鄭姬一怔,望着他。

“你曾說過,你家在溱水之濱,因善舞而被宮人看中,最後獻來了楚國。”楚王緩緩道。

鄭姬的臉上還挂着淚水,遲疑片刻,點頭。

“寡人知你為何而來。”楚王似在思憶,道,“寡人記得那時曾說,只要你聽話,他日你若有意離開,自去便是,寡人所賜一切,你亦皆可帶走。”

鄭姬聽得這話,心中一震,“大王……”

楚王正要再說,突然,他看到對面的案上的銅鑒之中,人影一閃。他臉色驟變,本能地閃身,突然将鄭姬撲倒,幾乎同時,一把斧頭砸在他剛剛坐着的地方,木屑四濺。

鄭姬看到幔帳後突然蹿出兩個人來,吓得尖叫。

“避開!”楚王吼道,抽出劍,擋住迎面的一擊!

那二人一人使斧,一人使刀,皆是仆隸模樣,身手卻是不凡。特別是那使斧之人,蓬亂的頭發和胡茬之中,目光炯炯,透着逼人的殺氣。衛士還未趕到,楚王憑着殿內的柱子和陳設,獨立抵擋。他避開迎面而來的鋒刃,推倒巨大的樹形銅燈,使斧之人急忙閃開,楚王回身,擊向那使刀之人,氣勢淩厲,一劍刺入了他的胸膛,那人慘叫一聲。

這時,殿外的衛士已經湧進來,“大王!”環列之尹大喝道,中射士舉弓,朝刺客放箭。

使刀之人中箭到底,另一人見勢不妙,急忙朝幔帳的後面奔去。

楚王拿着劍緊追,循着奔過去,卻見一扇窗戶大開着,夜色茫茫。

“追!”他氣極,怒喝。

高陽宮內外都被驚動,一時間,喧嚣紛雜。

楚王怒氣沖沖地走回去,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屍首,再看看癱軟在一邊的鄭姬,吩咐寺人把她帶走。

他仔細查看,将那人的刀拾起來,掂了掂,估量身份。

“大王!”這時,一名郎中來報,“那兩人當是趁修葺宮殿混入,小人去查看了做工的仆隸,确實少了兩人,旁人都說不知何方而來。”

楚王沉聲道:“嚴查!誰人帶他們入宮,監督之人何在,通通問清!”

郎中領命,跑出去。未幾,子由匆匆跑進來,滿頭大汗:“大王,我等循跡追蹤,刺客當是往西逃去,趁夜匿了蹤跡。臣已令關閉宮門,宮衛正嚴密搜索!”

楚王颔首,忽而想起什麽,看着他,“你方才說,刺客往何處逃去?”

“往西。”子由問。

楚王目光凝住,面色一變。

*****

蟲鳴嘈雜,在屋外叫得聒噪。

阡陌躺在榻上,閉着眼,一動不動。

自從那日争吵之後,楚王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她就被關到了這裏。偌大的宮室,似乎常年無人居住,角落散發着黴味。她想,這裏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冷宮。

她不是寵姬,甚至妾侍也算不上,楚王發火,卻把她關到了這樣的地方。

“……寡人已經讓你去了官署,你還想如何?!”

他的怒吼聲似乎仍在耳邊。

阡陌在心中自嘲。

她所謂的争取,所謂的努力。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兒戲。她的一切都是他給的,她就像一只寵物,自以為是地做着自己覺得對的事,殊不知,其實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他憐憫你,故而給予,他不高興,就把所有的東西收回。

心好像被什麽揪着,阡陌的鼻子酸酸的,她不想哭,眼淚卻又濕潤了眼睛,她連忙擦了擦。

她知道,自己此時所有的難過,其實都源于她真心地喜歡着他。就算她使勁地逃避,也根本無法阻止對他的想念。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是知道,他們之間阻隔着什麽。

她一無所有,就像一個侏儒面對着巨人,他們甚至不存在平等說話的權利。她做的一切,雖說是為了自立,可探究本源,又何嘗沒有那麽一點小小的期望。期望自己可以有所成就,有所依仗,讓她可以有更多的勇氣,踮高腳尖迎接他的目光?

但他并不理解。

他瞪着她,震怒又失望,那質問的目光,就像鈍刀,一下一下地割在她的心上。

阡陌擦擦眼淚,覺得身上發涼,蜷起身體。

他一直沒有來看她,她也并不奢望他會來看她。此事之後,他對她的喜愛,也許已經不複存在了吧?

阡陌不知道自己會關多久,這樣的軟禁,對于一個大發雷霆的國君來說,已經體現了寬仁。最後,他會如何處置自己?他提到了伍舉,他又會如何處置伍舉?

這個問題,阡陌想了許多遍,每次都不會有答案,只能感覺到心在下沉,一點一點,堕入黑暗……

油燈在案上忽明忽滅。

一點聲音傳來,好像有人在屋外走動。

阡陌沒有睜眼,心想,也許是寺人。

可是過了會,榻旁的窗戶上傳來了些聲音,好像老鼠在啃咬。阡陌疑惑地睜開眼睛,才回頭,突然見到一人蹿了進來。

她一驚,正要尖叫,那人撲過來,用力捂住她的嘴。

阡陌慌忙掙紮,又踢又打,可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傳入耳中,又驚又喜,“……陌?!”

那聲音十分熟悉,阡陌看着那人睜大眼睛。

只見蓬亂的頭發和胡子之間,他的雙眸明亮生光,有些激動,“陌,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芒!”

阡陌愣住,定定地望着他,片刻,目光落在他額邊的黥痕上。

*****

蟲鳴仍在窗外嘈雜,阡陌的心情卻已經大不一樣。

她看着芒站在門邊,從門縫裏盯着外面,神色警惕。他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仆隸一般,腰間插着一把鑲着銅刃的斧頭,像是仆隸們平日幹活的工具。

“你怎會來此?出了何事?”阡陌直覺發生了不尋常的事,給他倒了一杯水。

芒接過,似乎渴極了,咕咕灌下去,抹了抹嘴。他沒有回答,卻問,“你這裏會有人來麽?”

阡陌搖搖頭:“守衛都在外面,無事不會入內,這般時辰更是無人打擾。”

芒點點頭,似乎松口氣,卻接着目光一寒。

“守衛?”他瞅瞅四周,神色疑惑,“陌,你又怎會在這宮室之中?我記得你那時……”

阡陌苦笑:“說來話長。”

芒目光動了動,卻是一亮,拉起她的手,低低道,“陌,你随我走!”

阡陌訝然。

“你随我走!我的人就在宮外接應,我族人在吳越,那裏什麽都有,不必在此處受人欺淩!”他說。

阡陌睜大眼睛望着他,正待回答,突然,外面有嘈雜聲傳來,二人皆是一驚。

“芒!”她回過神來,心忽而吊起,“你到底為何而來?我在楊越,在郢的街上,都見過你的人,他們一直跟着……”

“還能為何。”芒道,“陌,楚人滅了群舒,我等要殺了楚王,報仇複國!”

阡陌心中巨震,睜大眼睛望着他,“你去殺楚王?他……”

芒神色懊悔,“怨我等動手太急,未能得手,還失了同伴。”

阡陌的心撲撲跳着,這時,那些嘈雜聲忽而逼近,好像是進了宵宮。

芒面色一凜,即刻道,“陌,你從屋後離開,一路往北,那裏有條水渠,銅篦已經啓開!”說罷,他面帶殺氣,從腰中抽出銅斧。

“不!你走!”阡陌忙抓住他的手,急急道,“你不可殺楚王!”

芒神色一變,震驚地看着她。

阡陌卻不容再辯,用力将他推向後面,瞪着他,低吼,“走!”說罷,她走向門口。

芒神色不定,在她開門的那一瞬,終是放棄,忙開了後室的窗,匿入黑暗之中。

*****

還未等那些腳步聲到門前,阡陌已經自己把門打開。

火光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只見院子裏足足進來了上百人,走在最前的,卻是楚王。

阡陌愣住。

看到她,楚王緊繃的臉似乎瞬間放松,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上下打量,“你無事麽?可有賊人來?!”

心似乎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阡陌望着那張許多日也不見的臉,以及這個自己前不久還在心裏反複揣測的人。

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臉上毫無遮掩,清晰明了,全是急切的擔憂。

阡陌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曾。”

楚王似乎放下心來,即刻轉頭喝道,“賊人必是要伺機出逃!封堵各處出口,不可遺漏!”

左右應下,阡陌看着他命令這個命令那個,傳令的人匆匆奔去,心仍在跳個不停。

芒刺殺楚王……意識到這一點,她不知該如何評判,卻仍不希望芒被捉住,但願他身手夠快,可以逃出去……

楚王交代着,卻沒有松開手,說完之後,他四下裏看了看,仍不放心。

“走。”他說着,就拉着阡陌朝外面走去。

阡陌腳步遲滞:“去何處?”

楚王卻不答話,一路将她帶到宮外。

這是她幾日來第一次走出來,守衛和從人看到她,亦露出錯愕之色。

楚王卻毫不拖延,一把将她抱上車去,随即登上,坐在旁邊。

“回宮!”他說。

禦士忙叱喝一聲,駕車走起。

夜風迎面而來,帶着火把和露水的味道,複雜不明。

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以至于阡陌現在才反應過來,剛才應該拒絕一下以示骨氣,但沒有來得及……她坐在楚王的身邊,望着兩旁嵌在夜色中宮牆和屋檐,渾身沁涼。唯獨楚王環在她身上的手臂,透着溫熱,堅實而有力,坐在車上,相貼無隙。

車旁,寺人渠小跑跟着,投來一個欣慰的眼神。

阡陌心思紛亂。

高陽宮的輪廓在火光中漸近,車馬在宮前停下的時候,環列之尹匆匆來報,說在北邊的水渠邊上發現了一把銅斧,他們跟着蹤跡追尋,發現水渠裏的銅篦毀壞。

聽得這話,阡陌的心忽而松下。

“逃了麽?”楚王臉色冷硬。

環列之尹慚愧行禮:“我等遲了一步一步,臣已經報知令尹與司馬,令城中戍衛搜尋。”

“從那死者身上着手,查清來歷。”楚王道。

環列之尹領命,楚王卻不再耽擱,帶着阡陌入內。

穿過宮門,登階入殿,阡陌稍慢就跟不上那步子。她的手腕一直被楚王握着,箍得生疼。

走到殿內的時候,楚王忽然止步,阡陌猝不及防,撞到了他的懷裏。

那雙手臂環過來,未幾,緊緊地擁着她。

阡陌睜大眼睛:“大王……”

楚王低着頭,唇貼着她的面頰,胸腔裏深深地進了一口氣,聲音低而緊張,“幸好你無事!”

四周的一切似乎凝固,阡陌怔怔的,只覺熱氣倏而湧起。

觸到那久違的親吻和近在咫尺的呼吸,觸及心底,有什麽澀澀的東西湧上了眼眶。

她說不出話來,片刻,亦伸出手,環在他的腰上。

把頭埋在他的頸脖裏,閉起眼睛。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