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阡陌的背包
正月過後的楚國,并不算十分寒冷。這是楚王一年裏最閑的時節,年頭的大大小小祭祀已經大致完畢,而春耕還沒有開始,外面各國也沒有找碴。
這其實是很難得的,楚王是個大忙人,平日裏,阡陌時常要到晚上才能看到他。不過擱在平日,阡陌也不是閑人,蘇從和司會府抱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則,打着為國的旗號,冒着楚王的白眼,讓阡陌幫忙算賬。年終的時候,由于工作量太大,阡陌甚至恢複了從前那樣的生活,白天直接待在了司會府。
而現在,阡陌也忙完了。于是,高陽宮裏的兩個人,可以從早上起來睜開眼到晚上睡覺閉上眼,都能随時看到對方的生活。
阡陌是個有生活情調的人,楚王也是,二人盤算了一下,都覺得每天窩在宮殿裏實在浪費,便盤算着出去走一走。
楚王空閑的就那麽幾日,不能走遠,阡陌想起自己從前的愛好,提議去遠足。
“遠足?”楚王不解。
“就是踏青。”阡陌興致勃勃地說,“邊走邊看,走多遠是多遠,盡興而歸。”
楚王揚揚眉,不見得十分有興趣,卻也不反對。
阡陌有了主意,又覺得該做計劃,想了想,去把自己的背包找了來。
楚王看到那背包,目光一閃。
說實話,他對這個背包,比對什麽遠足有興趣多了。
他知道這個叫做“背包”的玩意,是阡陌的寶貝,她從家鄉裏帶來的所有物什都在裏面。那時他親自去山上把阡陌帶回來的時候,曾在路上見她打開過,方式十分神奇,可以拉開一個口取物,有拉上封起來,開合自如。楚王一度想去看,但阡陌并不讓他看。許是牽扯着心事,阡陌來到王宮之後,便一直将它收着不動。
楚王見阡陌無意讓自己知道更多,便也不多管。後來阡陌失蹤,楚王想她想得緊的時候,曾經想打開這背包,看看會不會有什麽線索。無奈那開口上加了個古怪的玩意,扣得死死的,楚王想幹脆用刀割開算了,但想到此物對阡陌的重要之處,又下不了手,最終,繼續将放回去積灰。
現在,楚王見阡陌終于再将它拿了出來,昔日的好奇心死灰複燃,吊得高高。
登山包上的密碼鎖是阡陌加的,性能不差,阡陌對好了數字,一下就開了。
楚王有些瞠目。當初他也想過打開這鎖,也知道上面那些稀奇古怪的鬼畫符能轉動,還擺弄了好一陣。這物什不算重,卻結實得很,他東掰西掰都紋絲不動,最後煩躁地放棄。沒想到,那些鬼畫符居然是解鎖之用,對上就能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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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才把鎖取下,楚王就接過來,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
“此物倒是巧。”他說,“是何所做?鐵麽?”
阡陌不知道鋁合金怎麽說,只好道,“我也不知,市上買的。”
楚王沒再問,因為目光已經被阡陌從背包裏拿出來的東西吸引了。
首先是衣服。她的內衣、T恤、開衫和牛仔褲。這些他早就見過,但阡陌自從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穿過。
阡陌将衣服放在一旁,未幾,又拿出手電。
這個楚王也見過,還把玩過。他忙拿過來,按着記憶裏的方法,推推開關。“嗒”一聲,光束亮起。白天,楚王不閱簡牍,殿裏沒有點燈,他低頭把手電對着自己,一亮一滅地把玩,光束從下打在臉上,開心的笑容猶如鬼魅。
“眼會壞。”阡陌好笑又無奈地把手電從他手裏搶過來,放在一旁。楚王卻不消停,幹脆坐到她身旁去,一手摟着她,好奇地繼續往裏面看。
“這是何物?”
阡陌取出雨衣之後,楚王看到了她的手機,眼明手快,拿起來。
這物什更古怪,拿在手裏有些沉,一面像鐵做的,一面光滑可鑒人。
阡陌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這手機和充電寶的電量都已經耗光了,再也打不開,如今不過死物。
“玩具罷了。”阡陌道,未幾,忽而又道,“侶,你不是想看我祖父祖母是何模樣麽?”
楚王愣了愣,轉頭,卻見阡陌拿出一只皮夾,取出一片什麽遞給他。
楚王驚訝得無以複加。在他看來,這應當是一張畫,但又覺得不該叫畫,因為實在栩栩如生,大小卻不到半個手掌。
仔細看,裏面有一男一女兩位老者,中間抱着一個小女童。他們的發式和穿的衣服,都是說不出的古怪,但見識過阡陌那身打扮之後,楚王沒有大驚小怪。
“這便是你的祖父母?”他問。
“嗯。”
“中間的女童何人?”
“是我。”阡陌補充道,“這是我六歲時照的,沒多久,祖母便去世了。”
楚王颔首。仔細再看,只見這二位老者看着都是極其慈祥和善的人,臉上的笑容滿滿。倒是中間的阡陌,頭發梳作兩邊,粉嘟嘟的臉上,兩只眼睛微微瞪着,好像一臉迷茫。楚王看着她,忍俊不禁。現在的阡陌比起來,已經是大變樣,但眉眼裏還是能找出影子,越看越有趣。
“我那時剛睡醒,他們讓我起來,我不太樂意。”阡陌有些不好意思。
楚王點頭,卻道,“你們那畫工技藝不錯,卻不走心。”
阡陌訝然:“何出此言?”
“就算你不樂意,将你畫成笑臉又如何?祖孫皆樂融融之狀多好看,平白遺憾。”
阡陌哂然。
“此物不必再收起來,”楚王接着道,“待你正式做了夫人,我便讓人立個祠,供到祠中去。”
想到這照片會被隆重地貼在神主上日夜煙熏火燎,阡陌更是哭笑不得,忙拿回來,“算了。”
阡陌繼續把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掏出來之後,終于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
一本便攜地圖冊。
這其實是別人的,那位姑娘是個新手,帶的東西太多,阡陌見她實在辛苦,便幫她分擔點東西,其中就有這本地圖冊。現在翻開來看,阡陌卻覺得有些失望。她本來以為這是個旅游地圖,也許會有一些能在郢都附近對應得上的景點介紹,讓她去懷念懷念。沒想到那位姑娘實在實誠,居然買的是全國行政地圖,厚厚一本,全是一個省一個省,最後還有折疊的附頁,上面是全國地圖。
要這個有什麽用啊……阡陌無語。
“這是何物?”楚王問。
“地圖。”阡陌說着,剛要放回去,卻被楚王止住。
“何處的地圖?”他雙目炯炯。
呃?阡陌看着他那感興趣的模樣,有些始料不及。
*****
這個時代,有地圖。
但是所謂的地圖,十分簡陋。哪個國家哪個地方哪個族群,哪座山哪條河,大致在什麽位置,方向和間隔能大致搞清楚就不錯了,更別提什麽比例尺。就算這樣,地圖還屬于高級機密,一般人見不到。
就算楚王認得現代字體,他也不會覺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地名跟他所熟知的這個世界有什麽聯系,兩千多年的時光,絕大部分的地名已經更改了幾輪。
不過阡陌倒不想騙他,看到那雙放光的眼睛,她心中明白,這地圖的确是個寶貝。
楚國的疆域寬廣,但即使是楚王,他也無法知道自己的國家到底是個什麽形狀。所以,他會得了空就各處巡視,一方面是為了知道下面的人到底辦事如何,另一方面,這個時代對實際地域的感知,除了雙腳,沒有更可信的。而若是出于征戰、出訪的目的,要去到完全陌生的地區,沒有了向導,便只能靠着大致的方向一抹黑走到底。可以想見,一份詳細的地圖,對楚王是多麽的重要。
梳理了心緒之後,阡陌告訴楚王,這是天下的地圖。
“不過這是一位高人所繪,我亦看不懂許多。”阡陌解釋道,她眨眨眼,“侶,你若是信得過我,我可鑽研鑽研,重繪一份看得懂的給你。”
楚王聽得此言,喜出望外。
“果真?”他說。
“果真。”阡陌保證道,雄心勃勃。說看不懂當然是謊話,她總不能指着地圖告訴楚王,這是兩千多年以後的東西。而她所說的研究,就是重新整理一下,山川和一些城市,是古今不變的,各國的大致位置阡陌也知道,根據已知的東西重新定位,阡陌覺得可以做到重新繪一份各國地圖。
作為一個有工作狂潛質的理科生,阡陌想到其中的挑戰性就躍躍欲試,正要去找材料,卻被楚王拉住。
“不急一時。”他把那地圖冊拿過來,放到一邊,“不是說要去遠足麽?”
*****
作為一個諸侯國君,楚王是難得的務實,平日巡視、狩獵、游玩或征伐,該步行的時候他從不推卻。
但若是無事可做的時候在野地裏徒步閑逛,還要走很遠,并且還說這是有益身心健康,他認為這是鬼扯。
當然,要看跟誰。
他和阡陌微服坐在四面遮擋的馬車裏,身邊的衛士也不過十幾人,穿着尋常衣裳,旁人看去,不過是郢都裏常見的士卿出門模樣。
出了城,前行十裏,車馬終于停下。阡陌下車來,只見這是個很空曠的地方,路不寬不窄,容得一輛馬車通行。四周則是農田,春耕沒有開始,田地裏還是荒蕪的模樣,也沒有農人。
“這是何處?”阡陌問楚王。
“西郊。”楚王四處望了望,神色輕松,指指前方,“那邊有一處桃林,如今桃花當是開了。我少時,父親甚喜愛此處,不許人砍伐,每年春時都要去賞一賞。”
阡陌聽得這話,欣然而往。
早春的天氣仍然有些寒涼,走起來以後,卻覺得舒服,阡陌體質不差,楚王則更是強健,二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便于行走的,倒也不麻煩。其實出來之前,阡陌曾經興起,想穿回自己的牛仔褲和登山鞋。但楚王強烈反對,只得作罷。
那片桃林,楚王說在前方,卻走了快十裏才見到。果然如楚王所言,桃花開得灼灼可愛,高大而茂盛,連綿一片,十分漂亮。地上落着花瓣,遠遠看去,像是一層粉色的雪。
楚王多年不曾來,望着這景色,亦面帶笑容。他和阡陌手拉着手,緩步在桃林中穿行,享受着滿目的美景和拂面春風,周身惬意。
阡陌東張西望,只覺看不夠。那些漂亮的花朵,每一處都好看,要是在從前,她定然拍個不停。這麽想着,又覺得有些遺憾。要是手機還有電多好,像以前一樣,扯着楚王在桃樹前面來個自拍……美滋滋地聯想了一會,又覺得算了。沒有電源,那手機遲早都是擺設,拍了也看不到。
桃林很大,後面還有一片湖泊。阡陌喜歡遠足,并不喊累,楚王也由着她,閑逛到太陽偏西的時候,阡陌說可以回去了,楚王卻笑笑,“回去?都到離宮了。”
離宮?阡陌訝然,經楚王指點,這才發現湖邊的竹林那頭,有一片宮牆。
離宮的人早已經得了信,在宮前迎候。見到二人步行而來滿面笑容的樣子,皆是訝異。
楚王神色如常,也不多言,拉着阡陌入內。
離宮不算大,卻是舒服,除了美味的飯食,還有熱騰騰的湯池——雙人的。
阡陌不用猜也知道楚王是什麽心思,不過,她并不喜歡在洗澡的時候做那些事。
“我自己洗。”她紅着臉說。
出乎意料,楚王沒有反對,卻在她耳邊低低道,“你答應我一事,我便準你。”
阡陌直覺有詐,狐疑地問,“何事?”
楚王讓寺人取來一套衣服,阡陌看見,詫異不已,竟是她的那套T恤牛仔褲。
“你要穿給我看。”楚王咬着她的耳朵,不懷好意地說。
阡陌耳根一熱,臉上的紅暈更深。
不出所料,等她洗好了,穿上衣服出來,楚王獨自坐在殿內,眼睛盯着她,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目光灼灼而發直。
“好看麽?” 阡陌走到他面前,撩撩他的下巴,低低道。
“好看。”楚王嗓音微啞,突然将她抱住,壓在榻上,用力吻起來。
新奇的衣服包裹下的身體,手感亦是新奇,楚王只覺亢奮不已。
可是深入下去的時候,并不順利——
“這……是何物?”
他跟內衣的排扣鬥争了一會,死活不會開。語氣急促地問。
阡陌無奈之下,自己拆了。
然後是牛仔褲的拉鏈,他又拉又拽,不得要領。
阡陌只得自己把扣子和拉鏈拆開。
楚王目光發亮,着迷道,“甚有趣……”
阡陌覺得又無奈又好笑,只有你會拿來當情趣用品……可不待她多想,楚王的熱情似洪水驟發,将她的最後一絲清明淹沒……
殿外,暖風與露水交融,照耀萬物的,是溫柔的月光,亘古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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