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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快的,戚安然就明白自己的擔憂完全就是多餘的。

眼前這個态度惡劣的戚不複,對待弟弟的方式和對待外人的方式全無不同。

戚安然尴尬地抱着茶杯半靠在床頭,聽着戚不複冷冷的聲音。從進門開始,這個做哥哥的似乎都沒有關心一下弟弟的身體。

“你自己說說這是第幾次了?”

戚安然垂下頭喝了一口茶,他怎麽知道這是第幾次,戚不複這個問題真是莫名其妙。

可惜的是即便是這樣,戚安然還是得乖乖地說對不起。

給他送過兩次炖湯的老人端了一盤切成小方塊的火龍果過來放在床頭上,看着又一次僵持的兄弟二人嘆了一口氣,戚家總共才兄弟三人,戚不複從小就早慧,性格也和普通小孩子不一樣,一點也不可愛,當然不可能得到父母過多的關愛。戚安然是早産兒,戚母臨近預産期時出了點小意外,所以戚安然從小身體就不好,家人中除了戚不複,大多數人都事事順從他,結果過猶不及,把個小孩子養成了這種天不怕地不怕乖張跋扈的毛病。

戚不複看不順眼這個弟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的花邊新聞少得可憐,唯獨的那幾個都和戚安然有那麽點關系,再看他毫無品味的衣着打扮,火紅的頭發和一天到晚見不到全眼仁兒的白眼,真是一點也對不住他乖巧的名字。

戚不複搶過戚安然的手機翻弄了兩下,抛了回去:“以後出事情不要找我了,我把我的電話删掉,警告你,要是你敢讓記者聽到這件事的什麽風聲……”戚不複哼了一聲,懶的再說下去,這種威脅的話他早就已經倒背如流了,從戚安然第一次犯錯誤開始到現在,他一直在說這一句臺詞——

戚不複看着面無表情的戚安然,又覺得腦仁兒抽痛,面前這個病床上的人是他的親弟弟。所以他才會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地出言訓斥,要是放在其他人,戚不複是一句話也懶得講的。

揉了揉額頭,戚不複嘆了口氣,問站在窗邊搭理窗簾的老人:“戚叔,爸媽那邊怎麽說的?”

戚安然也看過去,戚家父母?也許他們才是自己最應該擔心露出破綻的人選才對。

“二少爺才醒過來我就通知他們了,”戚叔眼中帶着一絲責備看着戚安然,看得他不好意思地撇過頭,才說,“他們很擔心,但是倫敦最近大霧,所有交通工具都沒辦法回來,只能過幾天了。”

“哼,”戚不複從椅子上站起身,“他們動作倒是快。”

戚安然聽出他話裏有那麽點點氣憤,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幹脆不說話了。比起二兒子,戚家父母對大兒子确實是有點太不關心了。

沒有戚安然的針鋒相對,戚不複一個人冷言冷語也有點沒趣,沒一會兒就離開了。

戚叔去給戚安然辦出院手續,然後帶着他從後門離開,就那麽一會兒工夫,大門口就聚集了大批記者,鎂光燈閃爍,衆人都試圖從什麽地方将戚安然給揪出來,戚安然的紅頭發太顯眼了,坐在車裏小心翼翼離開的時候被認了出來,頓時一陣人仰馬翻。

戚安然臉色有點發白,這種被圍追堵截的感覺并不好受,讓他想起了跟季歌鶴傳出緋聞時那些記者們尖銳的質問。

戚叔有點擔心他,戚安然搖搖頭,看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這是他所熟悉的城市,商廈、廣場、下班擁擠的人群,沈青死了,但世界的一切都在繼續,沒有人會記得他。

誰離了誰還不能活呢?戚安然難過地發覺,自己居然一點也不想念季歌鶴。

也許很早之前就有這樣的兆頭了,哪怕是陳子然發來了這樣的照片,那個時候心裏其實也是沒有多少痛苦的,充其量只有些失望罷了,不管多麽濃烈的愛情,這麽多年下來,都已經變成了白開水,寡而無味了吧?更何況,季歌鶴還是那樣愛玩的一個人……

在這次的事情過後,連戚安然自己也無法分辨清楚,自己對那個曾經的愛人,究竟會抱着怎樣一種感情了。

他不是聖人,當然會有怨恨,但更多的,也許還有對自己不争氣行為的惱怒吧。

汽車緩緩滑過街道,沒有一絲晃動駛出鬧市進入邊郊,兩旁的行道樹從高大的白楊漸漸轉變成了茂密的梧桐,安靜的四周顯得精致幽靜,戚安然知道,這裏是有名的私家豪華園林區,獨門獨戶,每戶擁有足夠的私人園林,這是絕對不會被人侵犯的私密個人空間,附近保全設備非常健全,市區也優先朝這邊提供警力,所以很多資産雄厚的富豪們願意在這裏定居,安全、且夠隐秘。

至少憑借着門卡、指紋、瞳膜三層關卡,那些偷拍的狗仔們是肯定進不來的。

戚安然羨慕地抿了抿嘴,如果沈青也能有這樣好的條件……就不至于被堵截的記者們逼地曝屍街頭了吧?

居住區內不允許進車,戚安然拒絕了保全的接送車,戚叔扶着他慢慢的走。

其實一整個別墅區也不過那麽幾十來戶人家罷了,戚家住的方位極好,離大門也不遠,路程近一些,要是裏面的那幾戶人家,開車走直線就大約需要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了。

沿路是一排同等大小修剪整齊的四季桂,都栽種在大方漂亮的銅盆裏,四季都可替換,現在桂花正是花期,怒放的香氣彌漫了整個街道,金黃色的花瓣在行道墨綠色的地坪上鋪了薄薄的一層,花瓣踩上去軟軟的,卻因為軟質的地坪托底的緣故并不爆裂開,所以看起來一點也不淩亂。

戚安然踩一腳又踩一腳,嗅着鼻端的花香,臉上一如既往挂着淡淡的微笑,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麽輕松惬意過。

沈青的一生,匆忙而淩亂。童年貧困的家庭注定了沈青不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樣肆意玩耍,後來查出來先天身體不好,治療的費用更是給貧困的家庭蒙上一層更加沉重的陰影,小小的沈青學習着各種讨人喜歡喜歡的行為,誰都說他乖巧懂事,卻仍舊沒能戰勝命運的強硬軌跡。

被丢棄的時候其實還很小,是三歲還是四歲沈青早已記不清了,因為長得醜,他也不讨收留機構的姐姐阿姨們歡心,雖然不至于被虐待,但其他人都擁有的關心沈青卻得到的很少,六七歲的時候,因為機遇被選擇出演一部需要很多群衆兒童出演的神話劇的群衆演員,這就是他踏入演藝圈的起因了。

從年幼打拼到中年,他仍舊是一個配角。

戚安然擡起頭,遙遙地望向湛藍深遠的天空,那裏一絲雲也沒有,如洗的澄淨。

戚安然希翼地撫上自己的臉頰,扯起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也許,這一回,自己的未來會如同這天空,再也沒有能夠造成困境的障礙了吧。

戚家很大,單是一個栽種了各色花叢的前院就走了五分鐘,這是标準的中式建築,在長廊外換上布鞋,慢慢朝裏走着,偶然能從茂密的樹叢花間看到輕手輕腳忙碌的傭人,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華國臉孔,這群外籍傭人們不會說一個華國字,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主人的隐私不被外洩。戚家除了戚叔和兩個司機外,所用的仆俑都是菲律賓籍和印度籍,菲律賓的仆人們很能幹,印度的男傭足夠忠誠,正是如此,才使得原本戚安然的驕橫有了更加肥沃的滋生任性的土壤,從小享受男仆跪地穿鞋待遇的戚安然絲毫不懂得如何遷就別人。

“Master.”

戚安然聽到聲音低下頭,就看到一個褐色皮膚的男人順從地跪在自己斜前方,手裏捧着一雙格子花紋的棉布拖鞋。

他在心底倒抽了一口涼氣,幸好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麽不對勁,他立刻認出,這是家裏屬于自己的一個印度籍男傭,出生于賤民家庭,他從小就被戚父買下,後來帶了回來,賜予了名字,從此安心的開始服侍戚安然,從十歲開始就懂得如何使用逆來順受應對戚安然的脾氣了。

“卡曼,把鞋子放在那裏,”戚安然盡量使自己聲音不出現異常,并且吐字清晰,“我自己穿。”

卡曼微微怔了一下,沒有擡頭,很快就乖巧地離開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戚安然松了口氣,這種舊社會奴隸主的生活他可從來沒有追求過……

戚叔只在進入長廊的時候消失了一會兒,也許是還不放心讓他一個人行動,他很快就回到了戚安然身邊,攙扶着他繼續往裏走,戚安然實在是不好意思了,讓一個老人家攙扶這種事情讓他覺得很別扭,戚叔看他堅持,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很安靜地後退半步慢慢地跟在後面。

雖然兩個人走的很慢,但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廢柴了,到達主宅的時候,戚安然蒼白着臉色扶着柱子微微喘着氣,鼻尖冒出一大片汗珠,眼神也很疲憊,雙腿更是在發軟,更糟糕的是,一種如同衆蟻爬行的麻癢感開始漸漸從腳底升起——戚安然知道,他的毒瘾又犯了。

之前在醫院的時候毒瘾也犯了一次,醫護們用綁帶将他綁在了床上,戚安然的忍耐力非常好,全程沒有做出什麽非常瘋狂的掙紮,但那種痛苦是确确實實存在的。

但好在,這種程度的痛苦戚安然還是能夠忍受的,沈青的身體不好,也因為身體問題不能使用麻藥,平時做一些必要的手術都是……比起肌膚被切割開的疼痛,毒瘾雖然可怕,但也尚在容忍範圍內了。

戚叔那一次非常驚訝,但普通人不可能會想到那麽詭異的移魂事件的,戚叔後來的問題戚安然也推過去沒有回答,這事情也就那麽過去了。

眼前的情景變得逐漸模糊,戚安然知道不好,顫抖着低低對着戚叔說:“帶去我房間……快把我綁起來!”

戚叔眉頭一跳,立刻緊張了起來,朝着院子裏大喊了一句:“快來人幫忙!”

院子裏立刻憑空出現了兩個女傭和一個男仆,他們驚慌地跑上來将戚安然擡了起來朝着屋裏奔去,戚安然雖然難受,可被這樣托着還是覺得有點囧,可惜情況不容他多想,在到達房間之前,那種讓人難以承受的巨大痛苦已經降臨,沒有被捆綁住的戚安然難以自制地縮成了一團開始痛苦哀鳴,幾個人沒來得及跟着他變化姿勢,于是戚安然被直直的摔到地上,雪上加霜。

“怎麽回事?”人群外忽然傳來冷靜的聲音,戚不複撥開幾個人大步走了過來,他在客廳看報紙,戚安然的大陣仗不可能不讓他注意,一走過來怎麽就是這種狀況?

戚安然雙眼早已模糊,眼前卻緩緩步來高大的身影,他腦中的記憶零散混亂,如同幻燈片的畫面忽閃滑動,定格在漆黑的,吹着冷風的秋天。

被灌下安眠藥的小孩意識還有些清晰,被人從溫熱的臂彎挪移到冰冷的地面上,臉頰貼着粗粝的沙石……

戚不複居高臨下地雙手環胸盯着戚安然痛苦的模樣,紅發已經有點打濕了,貼在瘦削的臉龐上,這樣的戚安然,看上去竟然有點意外的柔弱。

戚不複嗤笑了一下自己的臆想,戚安然要是懂柔弱,母豬都能爬樹了。

“毒瘾犯了?活該我告訴你,你這不是咎由自取是什麽……”戚不複冷厲地注視着戚安然,好像幸災樂禍似的教訓着,但他這話終究沒能說完——

“哥哥……”他看到戚安然縮成一團卧在地上,微微皺着眉頭看了上來,眼裏水霧蒙蒙的,不同于往常的咬牙切齒的模樣,竟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乖乖地叫着,“哥哥。你抱我上去好不好?”

戚不複心裏一跳,随後眉頭皺的死緊,好像看一團垃圾一樣盯着戚安然看了半天,可最後還是蹲下身彎腰将他抱了起來。

溫熱的……肩膀和臂彎……

多少年前……多少年之前,沈青也曾擁有過這些……

戚安然難受地死死扣住戚不複的肩膀,嘴裏像小奶狗似的不停嗚咽着,不知道多可憐。

戚不複抿了抿嘴,最終還是咽下了嘴邊的毒舌,沒有多說什麽,将他抱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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