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她與野獸
可是一個失去雙親的孩子,又怎麽能夠擰得過世俗的血緣倫理和法律道德呢?
即使她再不情願,也被顧明越帶回了顧家。舉行父母葬禮儀式時,許多陌生的人都來到她面前,肆意地撫摸着她的腦袋,說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她們做作地哀嘆着,欣賞着孩子無助的淚水,卻始終沒有人給她擦眼淚。
一直到傍晚,賓客散盡時的黃昏,顧明越領着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乘着夕陽的餘晖向她走來。
樂希跪在母親們的靈堂前,扭頭看向從門口走來的女人。那一瞬間,她看着像極了自己母親的顧明越,不由得将目光落在她身邊那個高高瘦瘦的女人身上。
女人很高,身材颀長,身上有着和她媽媽一樣因為練習芭蕾舞,在古典樂的常年熏陶下醞釀出來的優雅氣質。
她就像是樂希常年看的芭蕾舞劇裏最優雅的那只白天鵝,背着夕陽的朦胧的光輝,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她。
迷離的淚眼扭曲了女人的身影。樂希流着淚呆呆地看着對方,無聲地吐了兩個字。
她不太記得當時女人穿了什麽衣服,有着什麽樣的神情,卻記得那天她盤着發,頭上還戴了一頂很小巧的天鵝王冠,像是剛從舞臺下來的天鵝公主一樣,高貴動人。
戴着王冠的女人俯身,擡手用指腹輕柔地撫去她臉上的淚水,清清冷冷地問:“樂泱老師是你的母親對嗎?”
樂希流着淚,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女人輕嘆一聲,雙手捧着她的小臉,極為認真地說:“別再哭了,眼睛會壞的。小孩,你以後一個人,要堅強。”
她的聲音就和她的氣質一樣,透着一股冷冽的味道。樂希仰頭,看着女人模糊不清的臉,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安心。
一旁的顧明越聽到女人這麽說,勾唇一笑:“初霁,我還在這裏呢,你怎麽就說這小孩就只有一個人了呢?”
被喚作初霁的女人站起身,冷冷地看向了顧明越:“她的人生裏,有你沒你,有什麽區別嗎?”
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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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們的葬禮結束後,樂希回到了顧家。雖然不至于流落街頭,但她的日子其實和孤兒院的孩子也差不多。
因為她長得并不像母親顧明卓,反而更像媽媽樂泱,以顧奶奶為首,顧家上下并沒有喜歡她。
而當家的顧明越因為是個omega,至今沒有結婚,所以家裏的某些長輩會在私下慫恿她說顧家是她的。
所以在顧明越意外懷孕後,她在顧家出事後,她被送出了顧家。
此後八年,她一直和池初霁生活在一起。
即使池初霁很忙,幾乎常年不在家,可是比起顧家人,在樂希心裏池初霁更像是她的親人。
哪怕池初霁養着她,只是像對待小貓小狗一樣,她也不介意這樣的态度。甚至希望,池初霁能參與她的一切生活。
又一次得到看似鼓勵你做任何事,實則對你的一切無所謂的答案,樂希并沒有感到氣餒。
藥劑的效果逐漸減退,空氣裏屬于omega的味道也像雪花一般逐漸消散。
樂希只覺得自己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了一些,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忍着種種失落的情緒,看向了池初霁極為鎮定地說:“話雖然是這麽說,可是我擔心,我沒有才華讓自己能依靠這門專業謀生。”
“我……”
其實她并沒有為自己即将做出的選擇感到猶豫,只是想拖延她們之間的談話時間,讓這段獨處的美好時光變得更長。
池初霁斜靠在沙發上,看着眼前裏顯露出迷茫的年輕人想了想說:“那除此之外,你有考慮過別的專業嗎?”
“有,比如金融,醫學或者教育等等都可以……”
池初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給樂希提了一個建議:“我認為你可以列一個表格,将你選擇戲劇的利與弊都寫出來,這樣你或許就明白你所選擇的道路是不是你最想走的。”
樂希不需要做選擇,她內心其實已經有了一個堅定目标,但還是虛心求教:“比如?”
池初霁伸手,敲了敲桌面上的表格,和樂希說:“比如你不選擇戲劇,你可以選擇醫學或者教育金融等等。而做出這樣選擇的好處是,以你現在的成績,你已經可以被保送到全國最厲害的學府學習醫學。”
“在經歷按部就班的學習與訓練後,你會得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和得體的社會身份。”池初霁舉了一個例子,擡眸看向樂希難得柔和地說:“與之相反的是,如果你選擇了戲劇,那你就走上了實現夢想的道路。”
“小孩,在你心裏,可以窺見到的體面未來和你的夢想,究竟哪一個更重要呢?”
“這需要由你自己去判斷的。”
池初霁循循善誘,難得放軟了聲音,像個合格的年長者引導着年幼不經事的晚輩。
很奇怪,明明藥效已經過去,她不能再嗅到池初霁的信息素,可身體的反應不到沒有消退,反而變本加厲了。
很痛,身體的某處又沉又痛。
在距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她的靈魂卻開始墜向了深淵。
樂希擡眸,又黑又亮的眼眸深處死死壓着某種難以言說地情緒。她掐住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定定地看着池初霁,找到了一個話題:“您也曾遇到這樣的艱難選擇嗎?您一般都是怎麽選的?”
池初霁點點頭,說:“嗯,人總是要做各種各樣的選擇。”
比如十六歲那年,她拿到了朗丹皇家芭蕾舞團的邀請,卻面臨家族訂婚的事情。答應訂婚,她可以去朗丹,拒絕訂婚,她就得回歸正常的學習生活,葬送自己的舞蹈生涯。
再比如二十四歲的時候,她拿到了國家芭蕾舞團首席的邀請,但是……
池初霁凝眸,看着坐在對面的女孩,輕輕說:“跟着你的心走,問問你最想要什麽?”
最想要什麽?
樂希雙手握成拳,忍着劇烈的身體反應,咬着唇看向對面一無所覺的女人,思緒翻湧。
她一時在想今天撞見的貓貓,一時又在想自己即将面臨的刑罰……
她還未成年,刑罰不會太重,可一旦她沖動,池初霁就會永遠抛棄她。
她要的是這個結果嗎?
這個在她面前一無所覺的發散溫柔的人,知道如今坐在她對面的自己,是個禽獸嗎?
惡心……真惡心!
在所有的信息素消散之後,一切影響自我判斷的外界因素遠離了樂希。理智開始回籠,卻漸漸趨向了惡念的天平。
樂希垂眸,死死咬着自己的唇瓣,忍住自己摧毀所有理智的野獸惡念。
她無法,永遠也無法傷害池初霁,也絕對不會傷害池初霁。
她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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