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掌心痣 (1)
我的掌心有顆痣。
有個少年曾經告訴我,掌心有痣的人,今生會面臨九九八十一難,跟西天取經似地。每歷完一難,将丢失一個珍愛之人。直到對所有的失去都心如止水,方能立地成佛。
但因為這個少年,我最終放棄了成佛,甘願成灰。
然而……
“然而後面是?程改改,你該不會打算把這沒頭沒尾的故事放在合集裏?相信我,讀者會給你寄刀片的,我也會!”
即便編輯給我寄的是炸藥,我也無能為力。因為後來,關于他的記憶,我就跟幹完整瓶伏特加似的,悉數遺忘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身體變得很差。以前去肯德基,我能一個人吃完八十多元的全家桶,現在,只能吃個五十幾塊錢了。
于是,我以此借口回複說,“我的精神狀态不太好。”
編輯大概怕我破罐破摔,在截稿日期前拿不出東西,遂控制住給我寄刀片的沖動,瞬間換臉,“那寶寶先刷個微博,放松一下吧。”
2011年,微博公衆平臺剛剛發熱,而我因為在雜志上發表的一些文字,也獲得了幾個小粉絲。
但大多時候,我的微博只是擺設,每當有人留言問為什麽不更新狀态,我就在心裏默默回答:沒辦法,我得保持你們心中神秘莫測的仙女形象。因為我怕一開口,會成為逗逼,這樣就不美好了,身為偶像,怎麽可以沒有包袱?
可盡管我武裝得固若金湯,仍不能排除身邊總有奸臣想害朕,劉大壯就是首當其沖的一個。
劉大壯,原名劉維。男,二十二歲。智商……長相……成績……好吧,只有身高能稍微拿得出手。
我參與了他兩歲,十二歲,和二十二歲的人生,卻沒能像小說裏那樣,獲得他死心塌地的愛慕。相反,他喜歡上了我的妹妹,因為她長得比我美。
劉大壯的夢想職業是編程師。他鐘愛古龍的《邊城浪子》,所以勵志要成為編程浪子。可惜,他迄今沒有成為編程師,連當個浪子都費勁。于是,他腦子裏成日都想着要怎麽報複功成名就才華橫溢秀外慧中柳弱花嬌……的我。
譬如,偷拍我對着奧爾良烤翅張開血盆大口的模樣,放上網。爆料我只要不出門就能做到四天不洗頭。吐槽我每次一起吃火鍋,到了買單的時刻都假裝肚子痛去廁所。嫌棄我一片綠箭口香糖能嚼半小時以上。
Excuse-me?明明只嚼了二十分鐘!
“好了,你別再處心積慮地黑我了,大不了以後吃火鍋我!和你AA。”
此刻,面對劉大壯發來的圍脖截圖,我連看一眼都懶得,他卻一而再發送窗口抖動,滿屏幕都是一只雞吐血的表情。
“欸,你看哪!快看!!這女的怎麽那麽像盛杉?!”
盛杉。
有些人的名字,是拉開回憶的手閥,令原本意興闌珊要去夢裏找靈感的我,頃刻坐回電腦桌前,抖着手,點開了截圖。
正值冬天,圖片上的女孩,臉頰隐約有着高原的紅色。她用一條大格子圍巾将整個腦袋捂住,只露出靈動雙目。再細看,她身上那件外婆花棉襖,徑直紮瞎了我的狗眼。
“雖然長得很像啦,但盛杉是誰?是風光無兩的盛家小姐,是頭可斷發型不能亂的傲嬌千金,是每年都要去維多利亞秀的時尚女王,怎麽會是這樣一個審美殺手?”
劉大壯的激動稍有平息,“也對哦,不過真的好像。但她只露了眼睛我不敢确定,所以叫你來鑒定嘛。”
隔着屏幕,我目不轉睛盯着那雙黑溜溜的眼,好半晌才回他,“能查出照片的拍攝地在哪兒嗎?”
作為準計算機系畢業生,這點還難不倒他。沒多久,聊天對話框裏赫然彈出兩個字:望城。
誠然,光看外表,我寧願相信世上有個與盛杉百分百相似的人,也不敢認同,那就是我一年多以來,心心念念想找到的姑娘。但是,拍攝照片的路人,還在圍脖處配了文字。他說:搞笑,公交車上這個女孩被人調侃是天山童姥,她翻了個白眼回,“還不快給你姥姥讓座?”完全的一姐氣場。
所以,縱世上千面萬相,能夠将毒舌氣質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的,我想,別無二人。
打定主意後,我開始收拾行李,要去望城一探究竟。沒想剛下樓,卻見到風塵仆仆的劉大壯。他背着黑色書包,剛剪的短寸頭刺刺的。
“讓我陪你去吧。”
青年男孩緊了緊書包帶,語氣三分祈求。
瞧着徐徐在冷空氣裏上升的霓虹,我的心莫名一沉,想起半年前的深夜,這個一米八的大男孩,哭倒在我膝頭,“對不起改改,如果當初我沒有意氣用事……就不會造成今日局面。”
我笑他傻,“今日局面,哪裏是你一人之力就能促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可我知,他對過往一切,心存愧疚,正亟待尋找解脫的出口。
索性,我說,“原本打算省錢坐火車的,現在看來有飛機伺候了。”
劉大壯緊張的面色總算消弭,出了血還沒心沒肺的樣子。
“沒問題,頭等艙。”
濱城靠北,望城在南,航程近三小時。好在有劉大壯,導致我不是特別無聊。
一上飛機,他就裝模作樣,拿出厚厚一本古典詩詞集開始看。
“我爸講了,未來我必須繼承家業,這是我作為暴發戶的兒子應該付出的代價,所以我只能放棄編程師的夢想。”
當暴發戶的兒子,真是好委屈他啊。
“不過,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應該學你,有點自己的興趣愛好,否則人生太沒趣了。”
所以他決定,人醜就要多看書。
基本劉大壯的話對我只有催眠作用。正待我熏熏欲睡,他忽然讀到《釵頭鳳》,猛拍大腿搖晃我說,“我去,程改改,這詩完全為你量身創作的啊!”
如果沒記錯,《釵頭鳳》描寫的是陸游一生的愛情悲劇。
他與妻子兩情相悅,母親卻逼着他休妻,甚至以《禮記》為背書:“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陸游不想擔上不孝的罵名,沒辦法,只好照做,這才有了那句名流千古的詞——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你看,你當初也是因為不被他家人喜歡……”
劉大壯還在喋喋不休,我故意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才收聲,重新坐直看書。
大約半分鐘過,他實在忍不住了。
“作為一個稱職的竹馬,就算出危險,我也要說:別成天瘋瘋丫丫的,最好也控制下胃口,畢竟哪家大人會喜歡那麽能吃的啊?”
……滾!
飛機落地前,我有點兒憂心忡忡。害怕照片上的人不是盛杉。更怕她是,卻不願随我回去。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們該怎樣找到她?”
劉大壯一語中的,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憑一時沖動飛到這座陌生城市的。我對它的一切都不了解,也沒本地朋友,甚至沒考慮好闊別一年多,應該以怎樣的對白開場,才能令重逢看起來充滿戲劇性。
可生活似乎特別關愛我,知道我想要成為小說女主角,特意在出了機場沒多久後,安排我手邊的行李不見蹤影。
“不是叫你看着的嗎?!”
一同丢失的,還有劉大壯的黑色書包。
他去買水,留我在濕冷的南方空氣裏排隊等出租。顯然,這不是個好決定,傍晚的航班人多手雜,而我始終沉浸在與盛杉即将重逢的喜悅與忐忑裏,注意力不集中。
“我得招出租還得看行李!我又沒有站在矩陣裏!不可能什麽都看得見!”我悲憤回。
半晌,劉大壯郁郁寡歡地将農夫山泉遞給我,語氣幽幽,“程改改,你變了。”我呼吸一窒,他緊接着道:“以前你罵人都很粗俗的,現在還學會拐彎兒了,還用上了這麽複雜的詞!”
不都說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很早以前,我成日和沒文化的劉大壯呆在一起,用詞當然粗鄙。直到後來,有個被歲月帶來的男孩,教我寫自己的名字,為我念深奧難懂的書信,陪我演戲,幫我教訓從小就五大三粗的劉大壯,還在離開的時候,送我一截能指引方向的迷谷。
光影交接間,他曾信誓旦旦對我說,“你要等,等将來某個人,帶來虧欠你的愛。”
我沒說出口的是,如果這個人不是他,那麽,我沒有期待。
言歸正傳,我和劉大壯的現金與銀行卡都放進了随身行李,于是我倆來之前還雄赳赳氣昂昂,一副VIP貴賓的高姿态,此刻就灰頭土臉找機場人員幫忙廣播尋找行李。
幸虧我們的行李并非丢失,而是排隊在我前方的人錯拉了箱子。等上了出租才發現不對勁,返回來歸還。
始作俑者是個青年男子,特別愛開玩笑的樣子。寒風呼嘯中,他緊了緊劉大壯的手掌說:“抱歉啊兄弟,還好牽走的不是姑娘,否則,我可能就不還回來了。”
艾瑪,他這是變相誇我有點姿色嗎?我內心隐隐激動着,劉大壯卻一臉“你還不如牽走姑娘呢,不還都行”。于是我倆一如往常每個時刻,分分鐘短兵相接。
男子用特別荒誕的眼神巡視我許久,喃喃道,“不知為什麽,總覺得你有些眼熟。”
我說什麽來着?覺得我漂亮是吧?想搭讪了是吧?我不是這麽沒原則的美少女!可惜,我身邊有個沒原則的劉大壯,他見杆往上爬,想利用我的美色博取幫助,“聽口音,您是本地人?我們兩初到望城,也沒個親朋好友,不知住哪個區域比較方便?最好人流量多,信息比較密集的地方。”
青年男子大概也不好意思拉錯了我們的行李,思忖片刻,“跟我走吧。”
男子姓何,叫何淵。他打車将我何劉大壯送到市區酒店,還留下了電話,說我倆在望城有什麽困難,可以找他。
我本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将偷拍的盛杉照片遞出,道明來意:“其實我倆來這兒是找人的。我有個非常重要的朋友失去了下落,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望城。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幫忙留意一下。”
何淵接過照片看了幾眼,然後像撞見世界奇跡般膛大瞳孔,眉毛不自覺挑了挑,“我就說,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你。”
他的确見過我,在盛杉的手機裏。
照片是在斯裏蘭卡拍下的。那日,我穿了白紗,身後站着的男子,垂眼含笑,幫我打了最漂亮的蝴蝶結。盛杉在一旁,忍不住偷偷記錄,可很多事情,直到今日,我才恍然大悟,卻已無力回頭。
望城海邊有家木制咖啡屋,叫滄海一杯,建在一顆特別大的榕樹下,老板是何淵。
冬天的傍晚,海風凜凜,我與劉大壯到的時候根本沒客人。舉目,只見昏昏暗落地窗旁,有雙細長的腿,閑散耷在躺椅裏。
當你突然找到一個消失很久的人,那種小心翼翼接近的心情,好似接近神明,生怕驚擾到對方,她又倏地消失。可盛杉向來機敏,容易被驚動,我們剛推門而入,她已從酣睡狀态幽幽轉醒,側頭望來。
我和她只對視那麽一眼,往事便像海浪拍打礁石,洶湧得越來越厲害。控制不住悲傷的情緒,令我欲語淚先流,豈料盛杉并未如想象般,對我的出現産生排斥。
相反,見到風塵仆仆的我,她差點從搖椅處摔下,趔趄幾下後立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過來,握住我的手,跟見到總理般激動,“程改改,你丫怎麽才找來?!”
她身上的甜菊香味,沒有被鹹腥的海水掩蓋,刺激着我的嗅覺,令我想起與她同居的日子、哦錯了,同居一室的日子……
可,欸,不對,聽這意思,她對我的到來好像早有期待和預見。
她不是帶着千瘡百孔的心情逃離濱城的嘛?!
她不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輩子和以前的人事斷絕關系?!
她不是應該怕被我們找到嗎?!
“你此刻應該轉身就逃啊……為什麽劇情是這樣子?我準備好勸你的臺詞要怎麽辦?!”
盛杉借着身高優勢,将我的臉用力擠成一團,“你再不來,我就要客死他鄉了!”
後來,盛杉講,當初她一意孤行離開濱城,的确想過,不再與以前的人事産生聯系。她要找個小島,看潮起潮落,聽風過無痕……
“那為什麽又期待我出現?”
讓所有傷害過她的人都餘生不安,要那個人後悔沒能親口對她說出一句喜歡,孑然一身跑到沒有我們的城市療傷,多麽拉風的事情。
“因為沒錢拉風了啊。”
……沒毛病。
據稱,她沒想在望城停下,原本是打着環游世界的主意,可剛走到望城,錢包已經空空,“早知離開的時候就多拿點現金,原來浪跡天涯這麽難。”
她想說的,應該是找份工作那麽難。
可以想象,從前揮金如土的大小姐,常常十幾張卡在手。現在想隐匿行蹤,只能靠現金。無奈她的課程沒結業,不管自身多麽優秀,沒文憑,就沒有大企業肯錄取,才輾轉到了這家咖啡館打零工。
盛杉被人拍下照片那天,恰逢望城一場臺風過境,冷得不行,随身衣物又沒特別厚的,只好在地攤随便淘了一件,被人取笑天山童姥。
重點是,這家海邊咖啡店的老板,何淵,就是在公交上叫她天山童姥的男子。
兩人不吵不相識,之後經常在同輛公交上遇見,何淵被她吸引,主動攀談,便有了盛小姐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咖啡店員。
“敗筆。”
看得出,盛杉很崩潰。
如果沒有那些意外,她現在應該是生物科技領域裏的人才,如今只能在海邊打零工賴以為生,計算着買完一瓶香水後還剩多少錢吃飯,因為香水對她來講是發型亂了也不能舍棄的東西。
聽完,我不淡定了,“既然辛苦,為什麽不早點回來?!”她翻了翻白眼,“當初是我要走,現在自己跑回去,好意思麽?”
我不好意思,所以我才不會做什麽遠走他鄉的事情呢哼!但我沒來得及吐槽,她反倒說起我來了。
“一年零六個月。程改改,你居然花了一年零六個月的時間才找到我,太丢葉慎尋的臉了!”
我想過在和盛杉交談間,會涉及到一些敏感詞語,只沒想她話鋒轉如此之快。快到光是聽見他的姓名,那顆不敢見的心,就鼓噪跳動起來。
記憶中經久不息的大雨裏,我曾用盡力氣嘶吼,“我珍視的東西就剩那麽一點了,你真忍心搗毀?!”
他在亂花間回首,聲音比雨冷清。
“是你答應的,程改改。你說無論今後我想要什麽,你上刀山下油鍋都會送到我面前。現在,我要你的心。我要你真心原諒我,你做不到,何以成為我的錯?”
你失信于我,何以成為我的錯?
何以成為我的錯。
“嘶……”
面向大海的藤架上,我忽覺頭疼難忍,估計連夜兼程趕來,又吹久了風。
盛杉狐疑地看我兩眼,“喲,以前扛桶水上樓也大氣不喘的主,現在學林黛玉了?”嘴裏話雖刻薄,卻下意識将身上的披肩扔給我,“進去吧。”說完,人就往裏走。
一瞬間的靈光乍現,我叫住她,語氣緩緩,“盛杉,究竟誰在幫你?”
“嗯?”
“當初你爸媽和周印查遍出入境記錄,始終沒能找到你的消息。葉慎尋說,一定有厲害的人在背後幫你,否則,不可能消失得這麽幹淨。你身邊能幫助的人,我想,就這麽幾個……”
後面的話,我沒再說,盛杉臉色一僵,不知想了什麽,很快又恢複正常,在呼呼的夜風中長嘆了一口氣。
“你無非就想聽一句,幫助我的人,是魏光陰。”
這短簡的咒語,令我的腦袋疼得更厲害,只好緊揪着尚有餘溫的披肩,啞口。
身後人再走近,語氣慎重。
“雖然不清楚這一年多,濱城究竟又發生了什麽,但想來,應該不會太平靜。我早說過,這世上有種人,天生傷人,卻不自知,魏光陰最典型。不管過去,他守候過你多少落寞的時刻,教了你什麽,送了你何物。但是,改改,重要的是明天啊?如果你們注定沒有明天,那和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有什麽分別。”
我的頭依然疼,意識卻從未有過的清明,“我本為蝼蟻,是因為他才長出了翅膀。既身為飛蛾,還能不敢撲火?”
話到這兒,我想起什麽,停頓一下笑說,“你知道嗎,盛杉?一年零六個月以前,周印也用同樣的話勸過我。”女孩瞳孔驟黑。
“他要我投降,告誡我魏光陰不會再回來,希望我開始新的生活。但我只問了一句,那個從來一針見血的人,無話可說。”
“我問他,盛杉也消失了,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但是,你會放棄尋找嗎?”
頃刻,身後冷靜自持的人,呼吸濃重。
一陣風來,潮水拍得更厲害,我閉眼傾聽。
“沒錯,有些話的确很有道理,可是,很無情。你當初也知道,和周印沒有結果,卻還義無反顧愛上,這才是我們能做朋友的原因。因為我們骨子裏,都是飛蛾,同類怎麽會讨厭同類呢?”
“所以,盛杉,跟我回去吧。在全世界眼裏,你永遠是那顆遺世明珠。”
好半晌,感覺脖頸處有冰涼砸下,涼得我一哆嗦,想轉身,卻被盛杉扣着肩膀。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佯裝怒道:“程改改,你好有心計,死活還是把那些準備好的臺詞用上了,啧啧。”
“唉。”
我短嘆,“人生艱難,不要拆穿。”
不過,盛杉還是拒絕了我。
她說,我用相同的心情記挂着一個人,那麽我應該比誰都懂,一個已經破碎的她,拯救不了另個破碎的人。既然無法拯救,與其一起跳火成灰,不如放手成全。
我能理解,卻不死心,遂在望城呆了近一個月,企圖說服她。
那一個月,我大多時間就圍着她盛杉轉悠,還搬來了瓊瑤經典語錄相勸。剩餘時間,就抱着筆記本寫字。好吧,寫字的時間很少,直到編輯崩潰在屏幕前。
“你再不交稿,我不給你寄刀片。我自殺,行嗎?”
為了她的人身安全,我總算調整狀态,開始閉關。
得知我竟然是個作家,何淵表示,在機場的時候就應該不拉行李走,該拉我,因為他從小作文不及格,特別羨慕那些有文采的孩子。
那時,因為盛杉的緣故,我已經與他熟悉起來,忍不住開啓嘴賤模式。
“得了吧,你們這些男人,都看臉的。就算早知道我是作家,也不會拉我走。”
感情這個害羞的東西,最愛藏的地方,就是眼睛。那日在酒店,當他得知我竟是盛杉的朋友,那眼底閃爍的光芒,非同尋常。後來,他引我們去咖啡館,站在玻璃外,遠遠看盛杉熟睡在窗邊的眼神,柔比絲綢。
在望城,何淵算個小子弟,出生不錯,性格也特別外向,愛開玩笑。某天,我們聚集在天臺燒烤,劉大壯這朵奇葩,自己語文也時常不及格,反去嘲笑何淵,被我揭老底兒。
“是啊,劉維可厲害了,到了高中,作文也經常被老師拿來當範本。反面的。”
劉大壯操起一串雞翅就要與我決鬥,何淵則将烤好的牛肉放進盛杉的盤子裏,笑,“哦?那我還可以,起碼我高中時有篇作文,還得到了區長的誇獎。”
盛杉坐不住了,“嗯,對,總共兩句話。一句是加油,另一句是,爸爸挺你。”
語畢,迅速将牛肉塞進嘴裏,生怕何淵搶回去似地,咯咯笑得沒有防備。我就坐在對面,看着。
漸漸回暖的南方天氣,夕陽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一大片橘黃,包裹着她招搖的面龐,那笑聲像是枝頭的樹葉,簌簌抖幾下,霜掉了,露出朝氣蓬勃的嫩綠。導致有那麽一刻,我的初心動搖。
那次“意外”後,我再沒見過盛杉這樣無憂慮的笑容。現在得知,她離開我們,過得依舊快樂,還有什麽理由不滿足?
之後,劉大壯與何淵比賽誰烤的東西好吃,我趁機拉盛杉去樓下拿菜。路上,我問她,何淵,是不是她不想回濱城的理由之一。女孩長長的頭發垂下,遮住眼睛,嘴邊的酒窩恍惚深了深。
“我不确定。但和他呆在一起,不費勁。”
“不費勁,也許是因為不夠用心?”
“用心的,一生一次就夠。生活需要細水長流。”
看起來,她厭透了過往生活,覺得這裏一切都剛剛好。雖沒有普通人望塵莫及的衣裳,閑暇時刻卻有人願為她梳妝。
終于,放手的念頭在我心中滋生,盛杉似乎洞穿,“你走可以,留點錢下來。”
不是人。
當晚,我就拟好了啓程回去的時間,劉大壯卻出了幺蛾子。他突然沖上閣樓,鼻青臉腫地對我吼:“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受欺負!”
我擡頭,盯着他一臉的五顏六色,咋舌,“難道……精神病證辦下來了?”
“呸!”
原來,他還記得盛杉是跆拳道亞軍的事,她曾和周印一同拜入高人門下。所以在我寫稿的時間裏,劉大壯無聊至極,便死乞白賴地要拜盛杉當師傅。
起初,盛杉不同意,說他骨骼已成型,朽木不可雕。劉大壯不罷休,為了證明自己有資質,成日找盛杉切磋,便有了臉上的花裏胡哨。盛杉心軟,松了口。還答應他,在我們離開望城前,如果劉維能夠将她撂倒,就引薦他也拜高人為師,導致劉維馬上就要參加世界聯賽般亢奮。
于是回濱城前幾日,我趕稿之餘,還成為了劉大壯的陪練。
上午時分,眼一睜,他就掐準點推門而入,将我房間裏的小板凳搬到海邊,強迫我看他各種張牙舞爪紮馬擡腿的招式。沒想,我竟因為他的舉動,想出了一條發財之道。
“現在智能手機市場初興,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開發一個專門用于陪伴的手機APP?不管學舞還是學武或者減肥,自己一個人練的時候,總歸沒有耐心。當你忍不住要放棄,就拿出手機,摁下APP裏的【我要陪伴】功能,手機就會向附近的人發送請求。如果誰無聊了,可以搶單,搶到的人按照約定來陪客戶練習,價格也在APP上約定。不僅解決了無聊人士該做什麽的問題,還為其提供了就業機會。”
“我的媽啊。”
對于我的建議,劉大壯驚為天人。他可能沒想到,衆人眼中的天才少女,竟不是浪得虛名。
“太有才華了!正好我學計算機,我倆可以一起創業,建立一家公司,再拓展業務,成為別人眼中的青年才俊,從此走向人生巅峰!”
“對啊!客戶還可以在陪伴結束後給評價!這個不夠帥、那位很貼心什麽的!說不定還有人因為我們的APP相識相愛。例如,自從她陪過我以後,別人來陪,我都沒了感覺,所以每次都指定她……”
正當我倆滔滔不絕地暢想美好未來,盛杉适時出現,“你倆确定想開的是間互聯網公司?”
她還跟從前一樣,總有三言兩語帶歪別人的能力。
夢想被敲碎,我發洩似地在她背後拳打腳踢,劉大壯這個狗腿子,長手一指:“師傅,她搞小動作。”
魂淡,說好一起開公司呢?這樣牆頭草的合作夥伴不能要!
我郁郁,但還是有些理解他。因為今天是他最後一次挑戰盛杉的機會,明日,我們就要回濱城。劉大壯期盼着她能手下留情,走個後門什麽的。但後門這種東西,在盛杉那裏,連我都沒見過,結果理所當然,他輕松落敗。
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易沖動壞事的大男孩,變得堅韌起來。當他無數次被踩在腳下,無數次我以為他會放棄的時刻,他都強撐着,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
期間,連我都不忍心,跑過去要扶他,勸他适可而止,“只是愛好,強身健體就好,沒必要追求多高的境界啊。”他緩緩擦拭着嘴角血跡,“這不是愛好,是決心。”目光定定。
“當初在KTV,若不是盛杉出手,我根本沒辦法保護你。連保護朋友的這點能力都沒有,我一度懷疑自己。”
“其實,你不知道吧?我早就認出了光陰。認出他就是兒時讓我崇拜的少年,你還為了給他買灌籃高手的貼紙,向我借過一毛三分錢,至今沒還。後來,你為他心心念念,跋山涉水,做了諸多努力。而我,卻還跟小時候一樣沒出息。”
青年男孩頓了頓,繼續說。
“我很清楚,改改。最好的光陰走了,你傷心欲絕。而如今的我,依舊什麽也做不了,只好代替他,守護你。”
劉大壯難得正經,令我感慨萬分。回首前塵種種,我所失與我所得,其實都成正比。我并不埋怨時間的手,将生活攪得滿目瘡痍,只慶幸青春到頭,我并非孤單一個。
“劉維,你能這樣想,我真的好感動。但是——”
“能不能別提那一毛三分錢了?我會還的!回去就還!”
他暴起,“這句話就跟你整天喊着要減肥一樣!說一萬遍了!”
畫風突變,盛杉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還打不打了?”
“往死裏打!!!”
這句怒吼來自我,最讨厭別人叫我還錢!然後,沒有了然後。
因為盛杉猛力的一腳,劉大壯再掙紮着爬起時,眼部周圍突然血漬涔涔。
他非要選在海邊比試,說地廣人稀。可這裏并非景區,沙子未經處理,不夠細致。他摔下去,眼角磕到石子,紮進肉,一行血漬順着顴骨往下流,疼得他龇牙咧嘴。
盛杉發號施令,要我去咖啡店裏拿生理鹽水給他消毒,“避免感染。”
情急之下,我跑掉了拖鞋,有細碎的石子紮到腳也恍若未覺,等再原路返回,才發現腳心鈍鈍地疼。
為了不添亂,我坐在醫院走廊查看腳底傷勢,傷口不大,破了皮而已,遂找了張創口貼,應付了事。只沒想,生活中一些可以被忽略的細節,到最後,竟成為致命傷口。
劉大壯從急救室出來,右眼角包着一大塊醫用布,被我嘲笑了很久。盛杉似乎有些內疚,我安慰她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不肯讓劉大壯,是因為一旦真遇見危險,沒人會手下留情。”
她卻嘴硬,“沒有,我只是覺得,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打敗,傳出去多毀名聲。”我恨得牙癢癢,她忽然大發慈悲說,要請我倆吃大餐,權當送行。
抱着“臉可爛,不能不吃飯”原則的劉大壯,強忍着疼痛的傷口大快朵頤,還搶了屬于我的那份海鮮。詭異的是,我沒有奮起反抗,因為沒胃口。
神吶,我竟然沒有胃口,我怎麽了!
當晚,迷迷糊糊一夜沒睡着,覺得腳心越來越疼。第二天早上,收拾行李,整個人也飄飄忽忽的,頭昏腦脹,腳底似乎腫了起來。
何淵開車,要和盛杉一起送我們去機場。我張開雙臂,想給盛杉一個離別的擁抱,結果胳膊無力地一滑,一耳光抽到了盛大小姐的耳廓處。下秒,耳邊只聽見她憤怒的咆哮,“程、改、改!”
我整個人一哆嗦,就真跟黛玉似地,眼前發黑,被吓得倒地不起。
在我昏迷那段時間裏,盛杉快速撥打了120,劉大壯卻突然想起什麽,搜了我的手機往外跑去。半分鐘後,他回房間,卻被面色凝重的盛杉單手摁到牆上,美眸淺眯,“你兩究竟瞞了我什麽?”
劉大壯怔怔,完後一臉的視死如歸,“對不起,她沒打算告訴你的事情,在我嘴裏也問不出所以然。”
何淵瞧着劍拔弩張的兩人,伸手撥開,“你們先別自亂陣腳。”
盛杉這才松手,卻不打算罷休,“見面那天,她吹點風就叫頭疼,現在還莫名其妙昏倒,完全不是她彪悍的作風。”劉大壯沉默以對。
約莫半小時,咖啡館附近人潮攢動。盛杉探頭往下望,來的卻不是醫生。只見門口并列兩行黑衣人,頭上還懸着直升機由遠及近,螺旋槳的風和聲音蓋過了寬廣海洋,陣勢大得吓人。
未待多問點什麽,一個看似為首的黑衣保镖已經沖上二樓,吩咐後面兩個男子将程改改抱走。盛杉下意識要阻止,和為首男子動起手。
來者都訓練有素,過幾招,還分不出勝負。眼看行動受阻,其他奉命行事的只管達到目的,仗着人多勢衆,一記掃膛奪了盛杉重心,接着面壁的人,變成她。
那一刻,盛杉特別委屈。
二十二年來,能夠讓她面壁的人,除了父母,只有周印。
因為砸了小女生送他的盆栽,被喝斥,為了取得原諒,自己扯着耳朵,乖乖去面壁博同情。好像還有一次,因為生氣他不肯搭理自己,一個人開艇出海,被滞留在無際的大海中央,他和父母将自己找回……
離得近了,牆壁上濃重的油漆味入鼻,嗆得盛杉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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