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看,葉慎尋,我沒說謊 (1)

夢中的薄霧經久不息,青年的發梢被霜沾染。

寒風呼嘯,他垂着眼,一顆顆将我的外套紐扣整理。我聽着每一聲的咔嗒,像誰在耳邊敲響的警鐘。

緊接着,畫面翻了又翻,成片的迷谷樹林中,頭頂的雨聲勢浩大。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

他脖頸處的鮮血順着雨水奔流,我仰頭,看他有型的眉骨呈着淡淡的青。

“成全。”

話畢,那雙将要伸出來扶我的手,消失了。

我驟然驚醒,察覺面上很熱,眼角處卻發着涼,感覺移動脖子都吃力,開口第一句話卻是:“編輯找我了嗎?”

劉大壯真是我的好朋友,他及時圍過來,憐惜極了的表情,“我不知道你的QQ密碼,但微博密碼還記得,為了不讓你的小粉絲們擔心,我每天都發消息。”

例如他與好淑女在醫院附近吃的甜點,或是哪天濱城的夕陽特別好看……聽了許久,我緩緩坐起,手背上的點滴針又涼又刺,“但你就是沒有回複編輯消息?”

劉大壯重重點了點頭,“嗯!放心吧!在你沒有想好拖稿借口以前,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你這還不叫輕舉妄動?

你整天以我的名義在微博更新消息她看不見?

你發微博但就是不回她消息你想死?

你就不能直接留言給她說我病了?

你現在要我馬後炮地去說我病了她會相信?

“呵呵,刀呢?”

見我皮笑肉不笑,劉大壯離得遠了些,“你,你想作甚?”我笑容更甚:“殺一只雞,給你補補身體,感謝你的深明大義。”

感謝他不僅毀了我在粉絲眼中的仙女形象,還可能讓我登報:作者為逃避交稿人間蒸發,編輯上門追砍三十刀。

“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劉大壯保持一臉興奮,“盛杉跟我們回濱城了,周印去接的!”

我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望着他,再望了望這間病房,和窗外刺眼的陽光,語氣幽幽。

“所以,你是說,我們已經離開望城,回到了濱城?”

他很給力地回應我,“對的!而且你現在躺的地方,就是葉氏旗下的私人醫院!”

忽然,我好想再睡死過去。

見我又要閉眼睛往下縮,劉大壯一把扶住我的腰,“你躲也沒用,葉慎尋已經來過了。”

然後在他三寸不爛之舌的敘述下,我生動得知了葉慎尋和周印等人如何對峙,以及我是怎樣在葉慎尋的迫害下安穩存活到現在。

可聽了那麽多,我所能接收到的唯一訊息是:他還恨我。

他恨我。

恨我當初為了魏光陰,竟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最後一次分別,他将我最愛的小說撕得粉碎,指着我鼻子罵說:“郎心如鐵?我很懷疑,程改改,你知道心字怎麽寫?”

當時,我怎麽回答的?我呵呵笑說,我知道,因為十二年前,有個少年,曾親自教授。而這個少年,不是他。

我想盡辦法将他激怒,其實,其實……

陷入回憶的我,将指間的白色床單捏得皺巴巴。劉大壯看不過去了,抽出一張紙巾塞到我手裏,“別啊青梅,捏紙吧。按照他那麽龜毛的個性,說不定會追究你弄壞醫院設施,會賠錢的!”

看看這吝啬玩意兒,怎麽好意思說自己是暴發戶的兒子?!

察覺我的怨念,他更來勁,陡然将臉苦起,“吓死我了!那天葉慎尋發火的時候,我好怕牽連我爸的事業,從今以後自己再也不能做暴二代!”我極度懷疑,世上到底還有沒有真情。

不一會兒,盛杉推門而入,手提一個黃中泛青的鳳梨。

之前在公交上打扮成天山童姥的人,仿佛不是面前這個。此刻的女孩雖稱不上金裝玉裹,可櫥櫃裏最好的東西,似乎天生為她打造。長睫毛微閃間,她眼底某些沉重的情緒已被帶下去。

看見盛杉,我稍有安慰,至少還有個真心朋友,真正惦記我。盛杉卻對我的贊美嗤之以鼻,“你不是看見我安慰,只是看見鳳梨而已。”

天吶,世上估計沒有比我愛吃鳳梨的人。恨不得立馬扯了針,徒手劈開。

見我沒心沒肺的樣子,她眸中暗色又浮了浮,遣退帶來的人,好半晌才說:“程改改,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你。究竟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發生過什麽事情。”

突然被提問,我一愣,泫然欲泣,“都告訴過你,現在我柔弱得不要不要的,你偏不信,還叫我跑去咖啡館裏拿東西嗚嗚嗚。”

顯然,我避重就輕的回答沒能得到盛杉采納。見氣氛不對,劉大壯趁機說去問醫生情況,偷偷溜走。

當偌大的病房裏只剩下我和盛杉,我依舊無言以對。

其實,并非我不願告訴她真相。只是,不知從何說起。因為有的話一旦出口,就會顯得特別傻。我可是仙女啊,怎麽能讓自己看起來傻氣?

所幸,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見來者,盛杉明眸膛得更大,“葉、葉老?”

跟在周印身邊多年,盛杉早已将處變不驚四個字運用得游刃有餘,鮮少見她驚詫的模樣。

倒不是葉舜山多麽吓人,而是自有記憶起,幾乎沒什麽機會和對方見面。他不愛應酬,更厭惡束縛,前幾年還硬生生辭去了代表之位,滿世界跑。這樣一個人,現在竟出現在我的病房,她能聯想到的只有五個字:攤上事兒了。

葉老爺子來的陣仗更大,助理醫生保镖跟了一溜。見狀,盛杉悄悄退後了兩步,給我一個“誰叫你當初将葉家心頭肉害得苦,絕逼找你算賬”的眼神。從那刻起,我确定了:世、上、沒、有、真、情!

見我床頭陳着的飲料,老爺子微抿唇,“喝飲料對身體不好……”

我好怕他下一秒會說:不如喝點酒吧。而我還不敢拒絕。幸虧他說的是:“喝點湯吧。”

語畢,訓練有素的傭人将一蠱血燕呈上,有條不紊地擺弄着喝湯的一系列工具,叮叮作響。搞得平常吃飯都是饕餮之相的我,只能裝小家碧玉。

見這種情況問不出個所以然,盛杉識相要先離開,我忽然出聲叫住她,“你不用走。”末了,又偏頭望向不遠處的老人,“她可以留下吧?爺爺。”

當我那聲爺爺一落地,盛杉徹底瘋了,腳下幾近踉跄。

結合我孤兒的出身,她在腦袋裏意淫了一出大戲,那就是葉慎尋兜兜轉轉喜歡的,竟是自己的親妹妹。本來這個圈子裏,憑空冒出個私生子私生女之類,并不稀奇。所以,我才不能和他在一起,只能狠心去找魏光陰,叫他死心。

其實,我倒真希望是那樣,簡單明了。然而,葉舜山只是我父親的老師而已。

我爸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就意外死亡,我甚至連他的模樣都沒見過。可聽說,他生前也是圈子裏半個人物,雖出生清貧,卻憑着超乎常人的記憶力與學習能力,力壓一衆富家公子。他大學時讀經濟,恰逢校長是葉老革命時期的戰友,遂請動他老人家,去學校開了一堂座談會。

那場座談會的主題是中國與其他亞洲國之間的經濟聯系。期間,葉老提問在場學生,對朝鮮經濟都有什麽看法?我父親用兩個“最”字獲得葉老青睐。

“最集權、數據卻最少的國家。”

“其實朝鮮經濟與韓國相比更具先天優勢,因為礦産資源大多集中在北方,是韓國的二十四倍……”

座談會後,葉舜山刻意向校長提了我爸的名字,得知他已經拿到Harvard的錄取書,卻堅持留在國內,想為扭轉國內社會債務的經濟形勢出一份力。葉舜山欣賞他,主動找到他,問他願不願意進葉氏實習。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我父親卻和我一樣傲嬌,反拷問了葉舜山,斟酌他做企業的理念是否與自己一樣。兩人在葉家老宅院子裏下象棋,下了整整一天,你來我往言語交鋒,他終于甘心尊葉老為師。

只可惜,我的父親,空有雄心和本領,卻在青年之際,死于一場應酬酒後的交通意外。時不待他。

我能得知這一切,也因葉慎尋那場車禍。

他不知,當日那輛四平八穩的越野墜入山谷,揚起灰塵漫天,将他從廢墟裏拖出來的,不止周印和他下面的人,還有我。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血肉模糊的身體,我的目光,卻定在了他跌出地面的黑色錢夾。

錢夾因慣性被翻開,露出一張照片。雖蒙了塵,細細打量,照片卻新鮮。裏面的女孩,白紗加身,笑得豔陽都在蕩。本只是路過,幫當地人完成任務,沒想要留底片。葉慎尋卻瞞着我留了地址,叫人将照片寄給他,小心安放。

我想,這大概就是我願為他千瘡百孔的原因吧。

他欺騙我,為了利益步步為營接近我,明明是一匹狼,卻在我面前飾演綿羊。我恨他,但是,他的舉動,卻令我想起回憶裏一個人。

我曾醉倒在桌邊問劉大壯,我說,“你有沒有很喜歡誰?如果你喜歡過,就會明白,關于他的一切,都是珍寶。”

葉慎尋或許初衷不純,但毋庸置疑,他對我有過真心。因為他将我微小的一切,都仔細收好。于是,當他傷痕累累被送到醫院,醫生宣布這條生命将消逝的時刻,我灰頭土臉站了出來。

“腎功能急速衰竭?是……什麽意思?”

“車內金屬物刺穿一側腎髒,正中弓狀動脈,必須進行腎切除。但因為出血量過多,同時引起了另一邊腎的功能衰竭,并且萎縮速度極快……”

也就是說,兩個腎都沒了運作的功能,存活幾率為零。

我周身一顫,見過大陣仗的葉老爺子都差些暈厥,葉慎尋的父親強自鎮定,“既然腎出問題,那就換腎。難道每年撥給你們的醫用資金都拿去吃幹飯了嗎?”

主治醫師腿都軟了,“我、我們不是沒有想過這種方法,可腎髒的匹配率原本就低,我們調了全市記錄,只發現一例,但對方的手機一直關機,所以……”

葉舜山想也未想,推開扶着自己的人,“我來!親人的配對率應該很高,我去試。”

“爸!”

“爺爺!”

此起彼伏阻攔的聲音。

“您都多大年紀了!況且,檢查也需要時間!”

原來再高高在上的家族,在生命面前,也和我們凡人一樣啊。會沖動,會糾結,會方寸大亂。

耳邊的吵吵嚷嚷還持續着,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大吼一聲:“別吵!”氣壯山河。

彼時的葉舜山還想,哪裏冒出來的小崽子,竟敢對他大吼大叫?

當所有人的目光如刀射過來,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做了什麽,怔在原地。半晌過,推了推最近的那個小護士道:“聽見了嗎?別吵。”

小護士一臉無辜,我從頭至尾就沒說過話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我思慮良久,終于擡頭對主治醫師莞爾一笑,“那個關機的人,是我。”

他錯愕,“什麽?”

我語氣輕松,好像只是抽個血那般簡單,“我說,腎源和葉公子匹配的人,是我。”

那時我兩還是盟友。我答應做他随時可抛棄的女朋友,他答應幫我做掩護,忘記魏光陰。

後來我生日,葉慎尋送我一份全身檢查,比普通檢查的項目更巨細無遺。我不喜進醫院,又想瞧瞧自己會不會有什麽隐患,畢竟垃圾食品吃多,新聞看多,也會有心理陰影。為此,他特地請了假陪我去,沒想我倆的各項指标和血型都驚人相似。到了查腎的時刻,出于好奇,他叫醫生也為我倆做配對,什麽HLA分型,交叉配和實驗……折騰好一段時間下來,結果竟匹配成功。

“天作之合啊程改改。”

為此,他總開玩笑說。

于是,每個對人生感到茫然的時刻,我總講,未來如果一無所成,就去賣腎,然後把錢交給養老院,在裏面度過餘生,順便和他撇清關系,葉慎尋則嗤之以鼻:“你的腎可真不值錢。”

然而,到進手術室的那刻,我開心地想:姓葉的,總算有一件事,你沒說對——

我的腎怎麽不值錢了?!

它救了你,也救了我的良心。

無法給你以感情。至少,我能給你以性命。

葉慎尋受傷嚴重,手術後還有一段時間觀察期,需要控制換腎後可能出現的排異現象。而我醒來,則被醫生告知,絕對要保護自己不受傷,尤其不能感染,因為一個腎的解毒功能會大打折扣。所以在望城,僅僅只傷口沒處理好,結果興師動衆。

當時,收到消息的劉大壯匆匆奔到醫院,恨鐵不成鋼罵我,說我不愛惜自己。

“就算要捐,也得要點錢啊?以後你腎沒了,找工作也難了!拿什麽養活自己?!”

誰告訴他沒了一個腎找工作就難的?我是要去搬磚?還是要做什麽非人的體力活?我明明一直就是靠才華吃飯的女子。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打人不也得花力氣麽?以後沒人和我打架,我多寂寞啊!”

我氣若游絲回他三個字:“賤得慌。”

周印也來了,對外人向來克制的男子,竟洩露一絲憐惜。要知道,這可是盛杉專屬的表情啊。如果她在濱城,必定分分鐘要和我火拼。幸好她不在,我才敢接受對方遞過來的白粥。

“手術完了吃點清淡的吧。”

話到這兒,好像又不完全對,緊接着道:“以後,恐怕都得忌口了。辛辣少吃,最好不吃。垃圾食品也盡量別碰。至于運動,适量有好處,但別有大動作。”于是後來每次與劉大壯吃火鍋,我都只能瞅着白湯哭。

唉,原來只有一個腎這麽不方便啊。我還以為真像坊間流傳的,和正常人沒區別呢。早知道,我就不捐了!

“早知道,你還是會的。”

周印不愧為周印,一針見血的本領不比葉慎尋差。想來,他對我應該也有感恩之意。盛杉和葉慎尋,當屬他生命中最看重的兩個人。我救了葉慎尋,他變相也承了恩。

“那麽,以後要是被人欺負,可以找你吧?”我眼睛一亮說。

過于直來直往的要求令周印失笑,往沙發上一坐,“我倒是願意為你出頭,但恐怕以後,根本輪不到我。”

語畢,我想起什麽,啞然,好半天才強顏歡笑請求他:“可不可以不要告訴葉慎尋這件事?”他愣,“為什麽?”

“我怕他的餘生,愧疚。”

周印右手的食指刮着沙發滑膩的面料,細眼将我打量,“程改改,我以前,小看了你。”

哪方面?才華?美色?智慧?該不會是身材吧……天吶,想不到沒了一個腎的我,還是這麽污,都怪劉大壯成天帶壞我!

好在,周印答應了我的請求。但葉慎尋醒得比想象中早,也奇跡地沒出現任何排異。那時我就住在他樓下病房,可周印為了實現對我的承諾,在葉慎尋問起時,狠心說我正在去找魏光陰的飛機上,還僞造了我的出境記錄。所以,他恨我。

葉舜山也是在那時找到我的。

“叫爺爺。”

他開門見山。

多年前,我也被莫名其妙拉到一個老人面前,說叫爺爺,至此和葉慎尋不打不相識。現在,又有一個人來讓我叫爺爺?!我、我……我惶恐!萬一再蹦出個葉慎尋,我再沒多的腎可以捐了!

葉舜山的手段相較葉慎尋,有過之無不及,我的身世,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只我沒想到,那未曾謀面過的父親,竟是他的學生。原本應該稱呼師公,但他說,叫爺爺親近。

“小丫頭,你吃的第一口肉,嘗的第一口酒,是我喂的。”

那人拄着手杖,徐徐出聲,我訝異地望着他。

民間有開葷的說法,傳言孩子出世後,誰喂的第一口肉,她将來長大,就會像誰。

據說葉老爺子年輕時就心胸寬廣,資要不觸碰原則,什麽都好說好商量,樂觀大方。說起來,我與他倒真有幾分相像。

得知往事後的我有些郁郁,他以為我是在傷心自己的身體不再完整,遂問:“後悔了?”

“沒有。”我将頭搖成撥浪鼓,“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過我早已沒了父,至于母,她恨不得親手将我送回肚子裏,別阻礙她的富貴生活。所以,少了個腎,我不覺得可惜。至少,我沒有失信于人。”

我說過,如果有天葉慎尋需要我,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會去他身邊。我沒騙他,但有些心情,他不必知曉。

見我提到生母的态度惡劣,葉老爺子離得近了些,用手杖撩開點滴管,口氣認真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那我家這本簡直念不下去。”我沒有分寸譏笑起來,“畢竟虎毒還不食子呢,她比虎毒上萬分。”

葉舜山沒介意我的越矩,神色反而緩了,長嘆:“她無理、她無情,自有天道輪回。小丫頭,你只要記得,你來到這世上,是受歡迎的。”

程改改,你是受歡迎的。

原來我介意這麽多年,不過想等這一句。

病房。

得知真相後的盛杉處于懵懂狀态,我已慢悠悠喝完湯。期間,葉舜山親自給醫生護士交代幾句後,轉身離開。

好半晌,她青蔥細指在我腦門處點了好幾下,啧啧感嘆:“以前吧,我以為你是小心機。現在看來,程改改,你簡直心機婊啊!”

她說,像葉慎尋這樣的,多少女人上趕着攀關系,可沒一個有我聰明。

“她們以為有過小意溫存,後半輩子都衣食無憂。你呢?你可是瞅準了少奶奶[]位置去的啊!你給了他一個腎,就算他想和你撇清關系,這輩子也已經是你的人了!綁住一個男人,會做飯算什麽?關鍵是綁住腎啊!他好,腎好,才是真的好!”

他好。

腎好。

才是真的好。

盛杉的話在我腦子裏自動循環,明明這麽悲壯的事情,硬生生被她說得黃暴起來,真是太讨厭了,我欲哭無淚,亮了嗓吼她:“你不應該給我一耳光,罵我不愛惜自己嗎?連劉大壯都罵了我,你為什麽不罵!”

她一臉“奇了怪了,這年頭流行求罵?”的無辜。想了想又點頭道,“對,該罵。這麽有種的事情被你做了,風頭竟蓋過了我。”

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上次我真生氣的時候,在異國丢了行李。好在這次真生氣,盛杉服了軟。

她拿過碩大一個鳳梨搖身出門,“大不了,給你削鳳梨吃。”這麽一講,我又立馬高興起來,真是好沒原則。

大病初愈,坐久了感覺累,我準備躺下去休息會兒,那行至門口的人突然掌着鎖,頭也不回說話。

“好的朋友,是在你做決定前,給出正确建議。如果來不及給出建議,那麽,祝她好。”

頃刻,我鼻子一熱,盛杉回首給我笑容,“但我屬于壞朋友,火上澆油那種。”

炸、彈、呢。

那兩日,劉大壯鮮少出現在醫院,深感寂寞如雪的我只能和好淑女聊天。

她被周印安排來專門負責我,小妮子可高興了,聽說我是劉大壯的青梅,成天向我打聽劉大壯的喜好。我說,他除了想當個浪子以外,沒什麽愛好。她捎了捎劉海,雙手撐下巴,懷春的模樣,“浪子回頭金不換。哎呀,好有個性啊。”

眼見智商有被拉低的風險,我趕緊轉了話題,問,“劉維最近都在做什麽?老不見人。”

事實上,如果我真夠聰明,就應該避開這個名字。因為提到他的事兒,好淑女都來勁。

“唔,我想想。大前天他好像去他爸的公司報到,上了一天班,晚上陪他爸與客戶一起吃飯。昨天,哦,昨天與別人吵起來了。”

“吵起來了?”我抓到重點追問。

她義憤填膺,“對!他本來是要到醫院探望你的,結果開車的時候聽到一則廣播,正在做寵物專項,連線一家養狗場。狗場老板介紹自己說,我們廠裏的小狗,先剝皮,再将狗肉和着蔬菜一起放進榨汁機……維哥不淡定了,直接将車開去了養狗場,和老板打了起來!”

聽到這兒,我怒從中來,“這老板是要搞事情?!昨天怎麽不告訴我?說不定……”說不定,我當時就能生龍活虎蹦起床,一起殺去養狗場,結果話沒說完,劉大壯推門而入。

好淑女率先迎上去,心疼地摸了摸男孩右臉頰的淤青,和眼角又重新撕開的一小道口子,分分鐘可以哭出來的樣子:“嗚嗚嗚,疼嗎?”

兩人你侬我侬,哦、不,應該叫好淑女極盡所能呵護,劉維左躲右閃應着,“唉,沒事兒!”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從他面上瞧出幾抹緋紅的顏色。

一時間,我好欣慰。

因為他臉龐的顏色證明着,他已經陷入了愛情。他終于不再學我,執着地等待一個興許永遠不會回來的人,而是憐取眼前。

就在我幾乎要傾出所有積蓄,送劉大壯一個鑽戒要他馬上求婚的時刻,他戳破了我的粉色泡沫。原來他面頰的紅,不是處于害羞,而是因為羞愧。因為他打錯了人。

事情還得從廣播說起,他原本正在聽寵物專項的電臺,結果手誤觸了調頻鍵,換到了營養頻道。于是狗老板剛說一句,“我們廠裏的小狗……”頻道已經調走,才有了後面的話,“先剝皮,再将狗(果)肉和着蔬菜一起放進榨汁機……”

選朋友,須慎重,智商太重要了。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沒幾日,劉大壯又被打了,還是被一個姑娘打的,叫解冉。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也沒機會提起這個名字。

她是所有苦難的源頭,是我排行榜上仇人第一名,是我做夢也想掐死的人,卻始終沒有機會付諸行動。因為,她無論出入哪兒,身邊總有人近距離保護。

濱城四大世家,葉家排榜首,其餘三家分別是周、魏、解,形成四角鼎立的畫面,但近幾年,每家都蠢蠢欲動。解冉仗着千金之軀,又是葉慎尋的未婚妻,根本不把任何人放眼裏。我住院期間,與她狹路相逢。

她按慣例,每年來醫院檢查身體,動靜挺大的,嚷着要找最有經驗的護士抽血。別人忐忑問她,“您覺得什麽叫做有經驗呢?”她自己也想不出,随口一說,“學歷最高的吧。”在值班護士裏,好淑女的學歷算頂尖了,遂被安排過去。

畢竟她是周印安排給我的,檢驗科來要人的時候,說有個得罪不起的病人,希望我通融。我也是不走心,連誰都沒問,就同意了。孰料解冉平常嬌生慣養得沒做過重活兒,血管和她的皮膚一樣細,好淑女又太過緊張,初次紮針偏移了一公分。

為避免紮第二次,好淑女只能就着皮膚尋了尋,孰料這樣的小疼痛解冉也不能忍,抽了胳膊便往後縮,擡手給了小姑娘一巴掌。

我和劉維下樓散步,恰好聽見動靜,跑過去一看,好淑女正悲憤地捂着臉,而解冉還想再動手。

這女人,快兩年過去了,扇人耳光的愛好還是沒改變。以前,劉大壯還說,她除了是解家小姐,還是亞洲什麽禦用模特,仰慕得不得了。現在,看好淑女被打,第一個不淡定的,也是他。

見她,我的頭哐當作響,想起許多不好的事情,沒來得及阻攔劉大壯。等他擋在好淑女身前,替她挨受那一巴掌後,我才幡然醒悟。

朋友和母校在某些方面驚人相似。例如,母校這種東西,我可以罵,但別人不行。朋友吧,我可以打,但要我眼見他挨打卻無動于衷,對不起,我做不到。

當一米八的男孩子,被一個女生當面掌掴,我腳下跟踩上了風火輪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馳過去,右手五根手指,猝不及防摔上那如花似玉的臉龐,氣勢凜凜地,根本不像大病初愈。

解冉身邊的兩個保镖,都沒看清我是怎麽動作的,主子已經挨了打。

我是真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加上前仇舊怨,還沒能扇死她,是我的不對。

可我畢竟不是什麽人物,只聽解冉驚呼一聲,我手剛落下,便被兩個保镖強行扭了胳膊,束縛在牆角。我企圖掙紮,才發現男子力氣,女子根本無法匹敵,何況對方吃這碗飯。

見我被押,劉大壯又要沖過來,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解冉趁機抓了我的頭發,想要報仇,那眼神狠得像是要将我剝皮拆骨,人群外圍突然橫插進一個熟悉的男音。

“冉冉?”

面前人聞聲回頭,我循聲擡眼,便見走廊盡頭,一道影闖進眼,如臨夏之風,吹散霧氣。真待面孔近了,我反而垂下腦袋,用長頭發遮住狼狽的自己,看地面那道陰影越來越近,頭皮發麻。

解冉飛也似地奔赴,兩人在離我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葉慎尋來醫院拿體檢報告,我說解冉怎麽就挑準了這天來檢查,只要有心,任何相遇都不是問題。

她擺正頭,将我造成的傷口曝露在男子眼前,周邊的人頓時退了一地。葉慎尋眉心蹙起,兩根手指挑了她的下巴仔細觀察,令我不由自主臉色發燙。

盛杉剛消失的時候,我被盛怒中的周印賞巴掌,他也是這樣溫柔,“疼麽?”

“你說呢?周印太狠了。”

他略一默,“沒關系,等有了盛杉的蹤跡,拖他個十天半載,權當報仇。”

也是那天,他用半指甲蓋的消腫藥膏将我收買,竟主動開口,“以後若你有什麽想要的,我定赴湯蹈火。”

你看,葉慎尋,我沒說謊。

“我要她下跪道歉。”

從零碎的記憶抽回,便聽得解冉铮铮一句。我冷哼,被人扣着還冷眼凝她:“你倒來試試。”

我敢這麽講,并非我有什麽雄厚資本。恰恰相反,因為我什麽都沒有。一個認不了祖歸不了宗的孤兒。沒資産,沒背景,腎還少了一個,唯剩三兩好友。如果連唯剩的東西都保護不了,哪還有什麽價值可言。

要我下跪,還要我為并沒有做錯的事情道歉,解冉可以來試試,我死前能不能毀了她的臉。

葉慎尋這才将目光定在我臉上,用近乎陌生人的神情将我打量,片刻後移開,視線鎖定我身後的好淑女,啓唇說:“道歉有什麽意思?誰挑起的事端,誰買單。”說完,沛陽已轉身下樓,去人事部,調好淑女的檔案。

見我在面對下跪境地都氣焰嚣張,一聽見好淑女将被開除卻慌了陣腳,解冉開心極了,将一絲發绾進耳後,挽着男子胳膊做小鳥依人狀,“你做主。”

興許在任何人看來,葉慎尋的舉動都是在變相幫我。可只有我知,他沒有幫,他只是比誰都了解我的軟肋。下跪算什麽?以往在他跟前,為了兩只奧爾良烤翅,我也做得出來的。我惟一的不能忍,是身邊朋友因為我而遭受災難,所以他下更狠的手。

“葉慎尋,你這個王八蛋!有本事沖我來!來啊!開槍啊!你不是很喜歡拿槍眼對着別人嗎?!打死我啊!”

抱歉,以上都是我的想象。縱給我千膽,我也不敢這樣沖他嚷嚷,只能在心裏意淫撒氣。不知道為什麽,光是這樣看着他,我的勇氣值就幾乎為零,這太不程改改了。

于是,我只能,“下跪是吧?我跪。”

說完,終于抖開保镖的手,耳邊只餘下好淑女的哭聲和劉大壯的嘶吼,“改改!不要!”

好淑女也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來抓着我的手,委屈得一邊哭一邊說:“算了程小姐,沒有這份工作,還有別的工作!沒關系!”她真傻,根本不了解他。葉慎尋發話開除的人,哪家醫院敢要。

終于,我連她也推開。

為了隐私性,走廊做過封閉設計,裏間未能看見外邊,唯獨走廊盡頭的太陽光,即使遮了簾子也擋不上。

葉慎尋立在中央,看那個從來倔強不認輸的女孩,矢口說:“下跪是吧?我跪。”話落,膝頭已軟軟地往下塌。

視線所及之處,她腳心還纏着紗布,應該是之前受傷的痕跡。他盯着她的一舉一動,望着那雙曾刺痛他的眼睛,忽然分不清,那裏面盛着的究竟是微光,還是被光溶過的晶瑩。

倏然,晶瑩消失,她眼皮一阖,不止膝蓋,連同整個身體都直墜地面。

“改改?!”

“程小姐?!”

劉大壯與好淑女同時驚呼。

葉慎尋的身體比腦子更快作出反應,闊步去接,恰好攬到她的腰肢,稍一使力,人便抱了起來,偎近自己。低頭,見她臉色素白,不知是不是病後沒休息好的緣故,紅潤沒有回轉的跡象。

旁觀的醫生們此時也不再嗑瓜子兒看戲,急忙轟隆隆跟了上去,獨剩解冉在原地,沒出到惡氣,嗓子眼兒跟堵了口水泥般難受。

劉大壯以為又要來一次驚心動魄的搶救,整個人火急火燎。進了電梯,忽然發現葉慎尋懷裏的人睫毛扇了扇,睜開半只眼,對他做了個鬼臉,他心裏頓時萬馬奔騰:我去,還真擔心她傻得要下跪呢!看來,自己平常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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