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谶語 (1)
誠如以前對魏光陰所言。
但凡我心情不好,就要給劉大壯打電話,要他陪我出來吃小龍蝦。
盡管,他是個賤人,什麽重要的事情都不會和我商量,還總喜歡聽從自己天馬行空的臆斷,整顆心也都偏向少女程穗晚,可……我只有這麽一個肯陪我吃小龍蝦的朋友了啊。
接到我電話,丫來得很快,還拖上了好淑女,因為我曾經說,看見劉大壯與好淑女同框的畫面,就叫人忍不住想起“小美好”三個字。
為什麽吶?我也不清楚。
明明并非兩情相悅的男女,卻總能讓我回憶起最純白青蔥的高中歲月。
那時,我也喜歡黏在魏光陰背後,不管他做出多麽冷淡的表情。曾幾何時,我以為守得雲開見月明,卻原來,不過癡心妄想而已。
小龍蝦照例三份起上,卻因為剛出院的緣故,不能太辣,不夠過瘾,幹脆罔顧好淑女的阻攔,要老板上半打啤酒助興。
我擺明心情欠奉買醉來的,好淑女如何勸得住?偏偏劉大壯也是個經不住煽動的角色,我一提程穗晚三個字,他立馬莎士比亞附身似地,悲情難敵,仰頭半瓶啤酒就下了肚。
要不怎麽說,就喜歡和他吃小龍蝦!因為夠豪爽。
又一個冬天蓄勢待發地要降臨,好淑女裹了外套,一會兒勸劉大壯,一會兒勸我。
“劉維,你別喝了行麽?破事兒往心裏擱不是你的風格啊。你再喝下去,程程姐又得進醫院了。”
“天啦嚕,程程姐,你慢點兒啊,本來酒量也就那樣兒,和他逞什麽能?”
整晚就聽見她啰啰嗦嗦,恨不得塞兩個龍蝦進她嘴裏。
夜越深,空氣越冷,我酒勁上頭,被風一吹,打了個哆嗦,忽然開始哭,“唉,好冷啊,怎麽這麽冷。”這是我已經喝醉的表現,劉大壯十分上道,借着最後一絲清醒,曲指敲了敲我的腦門,“來,開始既定流程,打我。”
知道為什麽只有劉大壯肯陪我喝酒吃小龍蝦了嗎?因為我喝醉就打人。上海那回,也不知靠着多驚人的意志力,才沒對魏光陰下手……
可今晚,我也沒對劉維下手。
我只知道嗚嗚嗚地哭,剛開始哭訴我媽不要我,後來哭訴魏光陰不要我,最後說,“蒼天吶,居然連葉慎尋也不要我了。”好像潛意識裏,我想過被任何人抛棄,卻唯獨沒有他。
這樣的自信,也不知何時植入腦海的。興許,從他給我發的那張自拍開始……
聽我反反複複念叨,葉慎尋是說話不算數的魂淡,明明說保護我,真需要他的時候,人呢?!為了趕緊解脫,好淑女立馬掏出我的手機,給通訊錄上一個惡魔頭像的人打過去。
“喂,葉總嗎?那個、程程姐喝醉了,在東桐路第一家大排檔……”
話沒完,那頭猛地挂了電話。
聽見滴滴滴的忙音,我霎時哭不出來,腔一閉,仰頭又喝了大半瓶。
沒過多久,在好淑女的奪命連環扣下,葉慎尋終究是來了,臉色和夜色一樣墨黑。
“先送你們回去吧。”他扭頭朝劉大壯與好淑女說。
劉大壯有心要醉,比我好不到哪裏去,好淑女吃力地扶着他,也就不再矯情了,“謝謝葉總。”
上了車,我搖搖欲晃坐在副駕駛,好淑女陪着劉大壯坐後面。
葉慎尋刻意将車開得很慢,不至于難受,孰料後座那一米八的男孩突然昂着脖子,開始唱《死了都要愛》。
“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然後,我也跟着他唱,“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發會雪白!土會掩埋!思念不腐壞!”
我能感覺出,葉慎尋很想丢下我們撒手不管。但此刻,我已無心顧忌他的表情啊心理狀态啊什麽的,我只知道,這樣吼一吼,心裏痛快。
為阻止我們繼續鬼哭狼嚎,葉慎尋刻意甩方向盤,令我兩飄了飄,卻合了劉大壯的意。
他上半身飄到我的方向,探着腦袋吐着粗氣問我,“改改,我兩歌唱得這麽好,不如組個組合呗?”我跟小鴨子似地鼓掌,“好呀好呀,組合名兒叫什麽好?”
“唔,既然有個叫信的,那我們叫愛信不信吧!”
太有內涵了,好喜歡,當即一拍即合。
語畢,劉大壯這才注意到好淑女,伸出戳了戳女孩白生生的額頭說,“诶,那這個怎麽辦?”好淑女苦笑,枉她名牌大學畢業,在學校面對衆人的追求自視甚高,最終竟淪落到陪着說酒話的境地。
“我?我就算了,我比較喜歡當觀衆。以後你們愛信不信組合開巡回演唱會,我鐵定第一個買票。”
突然,劉維傾身,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來吧,我的第一粉絲。”
猶記女孩當日的表情,從驚詫之極,到逐漸平靜,最終安然帶笑。她嘴角那對淺淺酒窩,盛着春的雨,長出兩顆最相思的紅豆。可惜,無人珍惜。
送完他倆,葉慎尋才将我送回小公寓。
明明只來過一次,他卻輕車熟路地找到開關,啪一聲亮後,将我扔到床上。
整個過程,這位葉公子就像自己多高貴似地,單一只手扶我,間中搭配特別嫌棄的表情。
待我四仰八叉倒上床,卻見葉慎尋要走,不知哪兒來的勇氣,鯉魚打挺躍起,猛地拽住他西服外套往身前一扯,怨婦般質問,“有什麽不滿意你說?用不着擺這幅勉強的嘴臉。要是勉強,你大可不來,沒人求着你!”
葉慎尋沒有防備,被我一拉,卻手滑沒拽穩,整個人因慣性而撞到衣櫃,後腦勺立時微微腫起,眼底眸色倏深,是要發火的預兆。
見傷了人,我咬唇,低了氣焰,卻還想摘清自己的罪過。
“誰叫你老是喜歡抄着手?今天幹脆還放進西服口袋,深怕碰到我似地。你要是這麽讨厭我,直接告訴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發誓,再也不會麻煩您。”
見我發瘋,男子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片刻,他刷地從西裝外套抽出一直藏着的右手,然後将一坨黃色的東西摔到我面前,表情尴尬又怒極。沒等我看清,黃色已啪啪裂成小塊,清冽香甜的味道竄進鼻腔。
定睛,發現是半塊切好的鳳梨,用白色筷子攢着。
畫面一時有些宕機,葉慎尋捂着後腦勺,四平八穩地站在床邊瞧着我,眼色烈得恨不能鑿出個洞。他記得我喜歡吃鳳梨,路過鬧市街時忍不住停下來,買了一串。可畢竟我兩正冷戰呢,他想想覺得此時給我買吃的不合适,于是送也不對,丢掉也不想,才有了這尴尬一幕。可瞬間,我不想再對他發脾氣了。
錯愕中咬到舌頭的我,很快鎮定下來,心尖兒不自覺挂上絲絲竊喜,佯裝沒事人般地盤腿而坐,撿起碎成兩塊的鳳梨,安安靜靜掰進嘴裏慢慢品嘗,“這麽甜,也是沒誰了。”竭盡所能誇獎他。
爾後我想起什麽,嗖地從跳下床,當着他的面将相框暗扣打開,取出照片兒,再上蹿下跳地翻出這位公子的錢夾,原封不動塞了進去。
見狀,葉慎尋怒極生笑,“誰告訴你我要放錢包的?”
“那放哪兒?我幫你啊。”我一臉懇切,他卻說想毀屍滅跡,“你的擔憂也不是沒道理,叫別人見了,真以為咱兩有什麽不可告人關系似地,不知您家裏有沒有備剪刀?”
說着,就要伸手拿照片兒,我即刻猛虎撲食飛了上去,制止他的行為,萬分讨好地笑。
“我們兩的關系?是不可告人啊!雖然沒走心,可至少走腎,難道不是嗎?!”
葉慎尋的面色這才稍霁,輕蔑地瞧了我一眼,不着痕跡地将錢包收起來,食指往我腦門中央重重一點,“看你這虎虎生風的架勢,估計不用像上次那樣挂急診了,趕緊洗澡睡覺吧。”
我條件反射,“那你呢?”
門口的人抄手,回頭,“你的意思,是想留我過夜?就這麽吃不得虧,給我一個腎也要物盡其用?”
“啊呸!”我被羞到沒禮貌地啐一口,“我生怕你不走,毀我清譽!”
他閑閑地偏了下腦袋,“那我倒是不走了。你硬要把照片放我錢包,毀了我的清白,毀你一次,不過分吧?”說着,開始朝床邊靠近。
見葉慎尋神色不像開玩笑,我立馬趔趄着後退幾步,認慫,“好、好男不和女鬥。”熟知他直接越過我,打開衣櫃開始翻找多餘的被子。
“怎麽,不同床共枕你不開心?”
他終于找到床薄的,回過身來繼續揶揄,我扭捏得緊,“不是,您要真想留,我可以睡沙發。但我想說,我的床只長一米八,您睡着可能……”
話沒完,男子眼簾扇了扇,“誰告訴你我要睡床?”語畢,抱着薄被正人君子地去了客廳,往沙發上扔去。
其實,我知道葉慎尋是怕我半夜出問題,才考慮半晌決定留下。
別問我為什麽知道,女人的直覺并非說來玩玩。可天氣已轉涼,室內溫度也低,沙發夠長,卻過于窄,當下有些不忍心,“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今晚喝的是啤酒,不像洋酒那麽辣,不會有問題,你大可以回家去。”
再說,我現在被他那串鳳梨給震得,酒醒了大半。
葉慎尋鳳目一促,拒絕了我,“睡吧。”他說,幹脆利落倒上沙發。
私密空間多個人,連空氣都變得詭異。我翻來覆去,心底莫名發慌,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沒成想,第二天便有小報消息,拍到葉慎尋的車在我們小區內停了整晚,緋聞甚嚣塵上,大家都猜測是哪位姑娘得葉家長公子寵幸。更有甚者,不知從哪兒找來幾張PS照片,說此女住A樓A號,兩人昨夜火熱纏綿BALBLA……還有窗簾影作證啥的,啼笑皆非。
當然,謠言止于智者。但深陷愛情和嫉妒的女人,永遠不是智者。
解冉瞧着照片,再看看小區地址,面前的早餐頓時索然無味,美眸驟緊。她的指甲剛修過,圓潤地泛着白,此刻卻生生将報紙挖出個洞,自言自語。
“程、改、改。你為什麽……老是要和我作對?”
分明她與葉慎尋已經有進展,畢竟多年情誼不可小觑。她再任性,甚至在盛杉的問題上惹了禍,他不照樣将自己護着?假以時日,那個男人的心再回到自己身上,并非難事。可偏有人要,橫插一腳。
解绫從旋轉樓梯緩緩步下,發現同父異母的妹妹周身都漫着火氣,又瞟了眼新鮮出爐的墨字,禁不住笑了笑,“我道屋子裏怎麽一個傭人都沒有,敢情解大小姐心情不美麗?”
她是解明棟的私生女兒,幾年前因為解老先生年紀大了,随時面臨作古境地,才同意将她接回解家團聚。不過,雖然解绫比解冉大出一兩歲,在人前,解冉才是正宗的大小姐,這點無可置疑。
“姐姐你啊,也好不到哪裏去。”聽出嘲諷,解冉忍了口氣,重新拿起餐刀,佯裝漫不經心,“我再不濟,也沒被誰公開玩弄過,你可是将解家的臉丢大發了。當初死活要嫁給周印,結果怎樣?不照樣被抛棄。”
論忍耐,才是解绫最擅長的事。當年母親抑郁而終,她剜了心,才答應回解家,不過為打入敵人內部,将解家攪得雞犬不寧。原以為,她和周印不過利益所趨,各取所需。但真正婚禮前夕,她才發現,不是那樣的。
曾經的大學校園,斯文男子找到自己,盈盈一笑,“喜不喜歡種花?”
“不喜歡。”
“為什麽?”
“會凋謝。”
因為懼怕結束,所以避免開始。他卻面色生風,眉梢揚得更厲害,“送你朵永不凋謝的怎樣?”
當然,周印并沒真送她花。他所謂的永不凋謝,是利用這段婚約,将她安插進解氏心髒,為着共同目标攜手。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主旋律。後來,雖然婚約解除,解绫卻因在集團表現優異,也得了解明棟賞識,爬到更好位置。
可時至今日回首,她懷念的,竟不過和那人在公寓樓頂,三杯兩盞淡茶。但這樣的機會,因為那個叫盛杉的女孩,不會再有。
“你說,我們姐妹難道前世欠了那兩人?最想擁有的,都得不到。”
解绫走近,在解冉對面落座,盡量控制胸腔翻滾的巨浪,不出聲響。
解冉呢,看她不食煙火鹹淡皆宜的模樣,憋不住了,當即努嘴笑道,“姐姐這副模樣叫外人看去,還真以為我能欺負得了你?別逗了,論心機,我可不敵你萬分之一。在商,你說服劉柄陷害魏光陰,表面幫着周印,實際不過将髒水往慎周潑,好叫雙方都沒心思管其他小業務,解家跟在後頭撿了多少便宜?否則,你以為父親會讓你坐上副總的位置?至于私嘛……”
“挑起兩方矛盾,必要時刻,你站出來,裝作周印最堅強的後盾。啧啧,厲害。”
不知她從哪兒得到的消息,解绫眉峰一斜,頓時冷凝。
解冉拍拍手中的面包屑,“你以為我不管公司業務,下面人就不認我這個大小姐?說到底,人都是先入為主的。但沒關系,在我心裏,我們是真正的一家人。你看,流着相同的血,還擁有幾近相同的敵人,不聯手,實在說不過去。”
話畢,解冉唇角的笑意更明顯,“最初你回家,我年輕氣盛不懂事,希望姐姐見諒。如今為表誠意和解,做妹妹的,先送姐姐一點見面禮。”說完轉身上樓,再下時,手中已多了一個U盤樣的玩意。
見解绫狐疑打量,年輕女子纖細的手指有規律地敲着桌面,下谶語般。
“我保證,裏面的東西一旦暴露,任她盛杉萬千風光,也永不能進周家大門。”
似乎猜到U盤裏有什麽東西,解绫明眸一轉,遙望院中,霜氣四溢。
冬真的來了。
不知葉慎尋用了什麽法子,環保工程的項目兜兜轉轉又回到魏氏手裏,依舊何淵負責接洽。
按照約定,合同一簽,魏光陰那邊會立即撤銷對我母親的控訴。
齊悅英釋放當日,我早早穿戴規整,甚至畫唇描眉等在看守所外,想給她煥然一新的感覺。因為,她總嫌棄我不夠漂亮端莊。可臨近中午,我也沒等到那抹清瘦卻铿锵的身影。
殊不知那日清晨,她早已同魏光陰會了面。
“先生,齊女士來電話,說想見您。”
魏光陰正仰頭吃藥,何伯忽地走近道,導致青年吃藥的動作頓了頓。
看守所內。
“我以為,我們該是永不相見的關系。”
隔着薄薄一張牆,魏光陰表情默然,反倒齊悅英瞧見他寂寂的模樣,心情頗好。
她說,“別不高興,我請你來,就是想告訴你,勸勸那小傻子吧,叫她別費盡心機保我出去了。反正過不久,應該會再進來的,省得來回跑,麻煩。”
饒是聰靈如魏光陰,當下也沒理解她話中意思。直到齊悅英绾了绾頭發,突然若有所指問,“那位一直幫你做心理理療的黎醫生,最近找不到了吧?”
怔忡只是幾秒,魏光陰當即明白了什麽,從桌腳下用力拔出腿,氣勢洶洶靠近玻璃牆,“我的藥,你動過手腳?!”
齊悅英忍住笑,神色從頭至尾都晴朗,翹起二郎腿搖搖頭,“不。嚴格講,你吃的藥沒什麽問題,畢竟當初還在魏延眼皮子底下呢。但你這麽多年不見好,反而出現幻症的頻率只增不減,難道從沒想過,為什麽?”
她語氣輕飄,似乎在讨論櫥櫃中的某件衣裳。于魏光陰而言,卻是五雷轟頂,喉頭霎時感覺到半口腥甜湧上。
“先生!”
何伯走近相扶,被青年一把推開。想起年幼時,齊悅英每天為他準備蜂蜜水的習慣,魏光陰只覺血液倒流猛沖天靈蓋。在老人痛心的眼神中,他往日的克制灰飛煙消,指着齊悅英,表情大震。
“是你……我變成今日不人不鬼的模樣……是你?!”
至此,齊悅英才算真正笑到花容失色,許久才止住,吐氣如蘭。
“我說過,從我丈夫倒在雨夜停止呼吸的那刻,我的人生,已經是地獄了。自那天起,我便發過誓,我和魏延,和你們所有姓魏的人,非傷,即死!”
一個女人能發出多大悲鳴?到那日,魏光陰才理解,甚至發怵地向後踉跄幾步,齊悅英卻仿佛要說完隐忍一輩子的話。
“你以為這麽多年,我呆在你父親身邊,是靠什麽支撐下來?我大好年華,卻堅持跑去做絕孕手術,就怕生下孽種!每當我想殺他卻不能時,都特別喜歡與你說說話。因為看見你,看見他這輩子唯一的骨血,慢慢被我親手摧毀的感覺,實在太痛快了。”
“哦,對了。”
她又想起什麽,“你說說你父親,整日只知錢和權,連自己的下屬都不抽時間體恤。人家欠那麽多債,又查出身患絕症,為了不給妻兒增添麻煩,只好接受我的幫助與提議,在開飛機時……”
話沒完,青年瞳孔放大,喉頭真真切切地咳出幾絲紅。
那種神經扭曲的熟悉感覺,不出意外将魏光陰席卷。他眉似鋒,眸若刀,卷起千裏冰雪,語氣如萬年寒潭,牙齒咬碎地:“信不信……我殺了你?”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齊悅英點點頭,“我信。所以,我不會給姓魏的人,任何機會。”你們也別想利用我,去要挾我唯一的骨肉。
說完,摸出藏在寬寬衣袖裏的褐色小瓶兒,仰頭灌下。一時間只聽警衛的戒備聲,和魏光陰遠遠近近的威脅。
“別以為這樣就能一了百了!不就想快點去地下見你丈夫嗎?沒門兒!”
不一會兒,暴戾聲又起,“姓齊的,你既然生成了魏家人,那便死也是魏家魂!就算你沒了,你的骨灰,也要永遠和我們姓魏的融在一起!生同寝,死同穴!”
回應的卻只剩長笑,“哈哈哈哈哈……”
“兒子,你現在來回答媽媽,我輸了嗎?哈哈哈哈哈……”
從來視端莊如命的女人,此刻已然癫狂,耳邊恍惚聽見命運之鐘在咚咚地敲。
意識渙散間,齊悅英想起,某日在餐廳與程改改的對峙。她不死心,追着想着要與魏光陰有個結局,齊悅英斬釘截鐵回:“你倆要是有好的結局,我就從你兩腿間爬出來,你是我媽。”
現下谶語靈驗,齊悅英笑中有淚,兀自想:傻女兒,我早勸過,你和這個少年是孽緣,永不能修成正果,你偏不信。
待到正午,等在看守所外的我徹底急眼,悶頭要沖進去。葉慎尋卻不知什麽時候到的,将我從背後攔腰一抱,貼着耳畔,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乖,先回家。”
察覺異樣,我的眼皮和心都跳得飛快,抓着男子西服衣襟,神色急迫。
“怎麽?發生什麽變故了嗎?是不是魏光陰反悔了?還是……我去找他!”風一陣火一陣的性子到底改不了。
葉慎尋箍人的力氣太大,我逃不掉,急得在他手背上撓了幾爪,紅痕立見。
“長本事了你!”
男子怒,幹脆将我憑空抱起,往車裏一甩,沛陽趕緊配合着将車門關好,發自肺腑勸慰,“程小姐,聽我家公子一次吧,他何曾害過你?”
他何曾害過你?
可越是這樣,我的不安越成倍擴大,趕忙撲去司機位置,轉人家的方向盤,非要回去看看,得出個所以然,氣得葉慎尋叫停車,卻啪一聲落了鎖,回過頭來的面色黑不溜秋,“回去?回去做什麽?看她七竅流血的模樣嗎?!”
霎時,硝煙起了,炸彈一個接一個爆在我眼前,整個世界開始發黑。
“你、你說……什麽?”
見我稍有安靜,葉慎尋的理智也回來七八分,但這件事終究瞞不過,只好換了方式告知,“我剛剛接到消息,你媽……喝藥自盡了。”
“不,不可能。如果真這樣,看守所裏為什麽沒人通知我?你一定騙我對吧?和我玩游戲嗎?報複心太強了葉慎尋!我不過摔了你幾塊鳳梨!你卻要咒她死!”
我重新激動起來,這次還企圖抓花面前人的臉,被嚴肅呵,“冷靜點!”
你為什麽要接到通知?全世界除了我們幾個,還有誰清楚你和她的關系?”
難道,這就是她不認我的原因?
早打好了主意,要自我了結殘生。認下我,将來還是會留我孤單一個,不如,從未靠近。
當确定葉慎尋所言都是事實,鬧得口幹舌燥的我,一口氣沒上來,眼前的景物,忽然天旋地轉。
眩暈中,我還做了個小夢。
夢中的自己不過幾歲光景,有人牽我的手,一大一小。
走到肯德基門口,我遲遲不肯再往前,眼饞地瞧着宣傳海報上的奧爾良烤翅。牽我手的長發女子淳淳教導,“這是垃圾食品,囡囡不能吃,會生病。”年幼的我還是想吃,卻被母親故作嚴肅的表情吓哭。
父親正好打來電話,聽見我哭,問起緣由,女人便跟蜜化成水般,輕輕嬌嗔:“還不是你,之前帶她吃什麽肯德基,現在饞瘾勾了起來,不吃不走。”
“那就買給她嘛。”
“小孩兒怎麽能慣?你們男人帶孩子就是這麽不靠譜……”
見哭也讨不到好,我鬧得更厲害,回到家卻接到父親二度打來的電話,要我接。
“別哭,爸爸給你買。噓,不要告訴媽媽。”
原來我打小就機靈,趕緊溜去房間,掩上門,“那爸爸,我要三對烤翅哦。”想想不放心,又重複一遍,“一定要三對哦,不然你閨女吃不飽!”男子被逗得咯咯笑,門外的女人,也假裝沒發現我們父女的小秘密,悄悄走開……
夢做了許久,久到我不願睜眼,傻兮兮笑出聲來。
看樣子,是個很美的夢,葉慎尋願不想将我拉回現實,無奈我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丁點食物也沒進。
“改改?”
“醒醒。”
我正吃烤翅呢,察覺有怪獸拉我的胳膊,想搶,索性我操起小板凳砸向怪獸,接着聽見怪獸悶哼一聲。唔,怎麽那麽像葉慎尋的聲兒?睜眼,便見自己的手已握成拳頭,砸向床邊人。
“抱歉,又傷到你。但你為什麽……老要搶我的肯德基?”
當初一起去機場接葉慎星,他就霸着唯一的兩對雞翅不放,害我郁郁寡歡。沒想到了夢裏,他還是這麽陰魂不散。
看來最近應該去寺廟拜拜,葉慎尋捂着額頭暗自下定決心,出口卻是溫和的問詢,“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醫生說你只是暫時性休克,可也休得太久了,油鹽不進的,如果哪裏不對立馬告訴我。”
能讓葉慎尋露出溫情脈脈的一面,那必然發生了大事情。我眼皮一阖,終憶起發生了什麽,猛地掀開被角從床上坐起,“我媽呢?!”見他啞口無言,跳床就要逃。
葉慎尋不禁感慨,自己母親突然離世,他的反應更甚,于是耐心便跟着累積了,堪堪抓住我的胳膊:“你先吃點東西。”
“這樣我怎麽吃得下東西?!”
“你不吃她就能活過來?”
忽然,我整張臉都耷拉了下來,坐在床頭不言不語。
葉慎尋看不得我默不作聲的模樣,整顆心七上八下,“我保證,會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給你一個交代。現在,先吃飯好嗎?”哄着讓着的口氣。
沛陽在門外候着,尖着耳朵聽裏邊的動靜,為防我突然沖出,卻聽聞他老板低三下四的聲音,當即無語問蒼天。
老宅的傭人也被派到這裏,炖了半鍋骨頭,泡猴菇做湯,再炒幾樣碧綠小菜,還炸了份黃金蝦仁,剝皮兒的。以往我還住在公寓時,最喜它色香味俱全,卻總要抱怨皮難剝。那時的葉慎尋嚷嚷着,女人不能慣得太懶,索性也不叫傭人打理,非要我親力親為。
但今,見我深陷喪母之痛,常年生動的面孔連笑都仿佛不會了,他卻直想,把世界捧來。
想法一出,葉慎尋自己也受到驚吓,欲蓋彌彰敲了敲瓷碗,“你做這茶不思飯不想的樣子,難道等我喂你嗎?”聞言,我才躊躇着拿起碗筷,一點一點将白飯往嘴裏送。
為吸引我注意,他親自給我舀半碗湯,默了默道:“其實前幾日,我見過她。”
毫無疑問,這個她,指的就是齊悅英。
“說什麽了?”
我刷地擡起腦袋,手中卻小心翼翼捧着碗,生怕一不小心打碎,惹葉地主不高興,便連最後的遺言也聽不見。
“我也不懂她想表達什麽,但她應該早做好了打算。只說假如無法順利出獄,要我帶三個字給你。”
長桌前,我強迫自己接受事實,鼓起勇氣問,“哪三個字……”
葉慎尋放下筷子,與我四目相對,恍惚間,仿佛是齊悅英的眼神在将我端詳。
“每一天。”
這無頭無腦的三個字,葉慎尋自然不明白,卻令我憋了一萬年的眼淚,瞬間決堤。手裏的碗還小心捧着,整個人卻發洩似地嚎啕大哭,眼淚争相珠子掉到碗裏,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不久前,我去看守所看望齊悅英,曾失控問她。
“媽!”喊得撕心裂肺的一聲。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過你的親生骨肉?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而齊悅英的答案,我現在才等到。
“每一天。”
每一天都愛着,記挂着,我有沒有在這世間,好好生活。
等我強震精神,開始學習怎麽去料理親人的身後事,卻發現我連她的遺體都沒有。
葉慎尋說,我媽自殺那日,被送去醫院搶救無效,魏光陰當場便以家屬身份,将她的屍體帶去了殡儀館,化為一把灰。
“她選擇的藥陰毒,死狀不堪入目,完全沒給自己留後路。你沒見到最後一面,也好,心中永遠都是她氣勢淩人的形象,夜晚不會做噩夢。”
我很感謝葉慎尋,發自真心,不帶搞笑。
不僅因為他這段時間容忍我的陰晴不定,更因在我人生的每個艱難時刻,都是他陪我走過,甚至做出犧牲。但有些事,我無法尊重他的意願。例如,去魏家找魏光陰。
魏宅四周的警戒比平時多,卻沒有缟素白绫。畢竟結下世仇,期待他還能像從前一樣周到,是我想多。
程穗晚仿佛打定了主意,從今往後都要跟在他身邊,我還沒見到正主,她不知哪兒來的自信,将我攔在進魏園的廊橋上。
“你如何,有臉來?”
沒想我兩的開場白如此犀利,我還曾期待她痛哭在我腳下,細數自己的不是來着,這冷不丁一句,将我問懵,“難道我現在見他一面,還需要你同意?”眉毛不自覺橫起。
我記得這表情,齊悅英專用,擁有神鬼退散的奇效。程穗晚果然被我震懾,閉緊嘴,卻不讓步。
乍看她一副魏家女主人的模樣,我不禁笑了,“你在美國留學讀商科,應該熟悉股神巴菲特吧?他有句名言說,牌過三局,你還沒看清桌上誰是傻瓜的話,那麽,你就是這個傻瓜。”
誠然,魏光陰對我的情意或許微薄,不足以令他放棄大好的山川河流。但奇傻如我,也能看出,他對程穗晚并無男女之情。從前那場意外,他多多少少要付點責,這應該才是他默許對方賴在腳邊的原因。
“你、以前倒沒發覺,你竟如此陰陽怪氣!裝瘋賣傻這麽多年,也算委屈了你!”我從未覺得自己是大好人,只沒想過對你壞,可是,如今,“賞人巴掌的時候更厲害,要瞧瞧嗎?”暗含威脅,出口成冰。
我嗆人的能力,是葉慎尋與齊悅英聯手調教出來的,程穗晚顯然不夠資格做我的對手,胸脯起伏許久,正要還嘴,何伯突然出現在池子邊,躬身道:“程小姐,先生有請。”
“哦,謝謝。”我應下,将咬破嘴皮的程穗晚扔到後面。
跟着何伯抵達一間滿是鏡子的房間,魏光陰正姿态優雅地收拾東西。這兒無人打理應該很久了,能嗅到灰塵的氣息。争執過後,久未相見,我對靠近他有種莫名的心悸,目光卻還是無法移開。
“我……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說着,将之前沒機會奉還的迷谷紅繩摸出,遞過去。
魏光陰輕描淡寫看一眼,目光的波動聊勝于無,“知道了,放那兒吧。”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桌子。
“然後,”我将勇氣鼓了又鼓,“希望你能将她的骨灰……也還給我。”
青年男子恍若未聞,轉移話題。
“還記得我們兒時在祥和裏,經常玩的表演游戲嗎?你老念不好臺詞,最後還要我代勞。劉大壯當時就說,這姑娘得多笨啊,哪戶人家的基因啊?所有人都沒料到,你母親竟是當初名動京城的角兒。”
回憶是我的軟肋,加上又提到齊悅英,我正傷神,忽聽得“刷”一聲。
擡眼,發現不遠處的人抽出一把長劍,身法周正地舞了個劍花。透亮玻璃與劍鋒相呼應,斑駁光點挨着從他輪廓閃過,一時間只容我想起四個字,驚才風逸。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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