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今朝雪(6)【2020,安克雷奇】 ……
喬慧琦接過手機,看到屏保,笑着劃開解鎖,拿給朱萸看:“是我之前演的一部民國戲,這張是我定妝照。我演了這麽多戲,就這張定妝照我最喜歡了。可惜演了一半,沒演完,我經紀人就不讓我演了。”
“為什麽沒演完?”
“那個戲我喜歡得要命,劇本人設服裝,什麽我都喜歡。可等開始演了,每天收工以後,我一回酒店睡覺就開始做噩夢。但是一覺醒來,我又什麽不記得了,只知道做了噩夢。”喬慧琦惋惜地看着她的屏保,“我本來是想演完的,但我經紀人聽我說了做噩夢的事,怕我是撞邪了,就還是勸我不要演了。我本來不想同意的,但他說,我演的那個角色原型,大半輩子都過得很不如意,怕我演着演着,被她的怨靈纏身。”
朱萸面色凝重,但喬慧琦卻笑了:“現在想想,他就是故意想讓我辭演,才說這些故弄玄虛的話來吓唬我的。”
朱萸怔了半晌,才問喬慧琦:“那些夢……你一點點印象都沒了嗎?”
“有一個畫面,我記得很清楚。”喬慧琦回想了一下,“我記得我面前,有個好大好大的湖,我在夢裏摘下了手上的戒指,朝面前的湖狠狠扔過去,然後我就走了。其他的,我就什麽也不記得了。不過啊……”
鎖屏熄滅,喬慧琦又把它按亮:“不過,後來我咨詢過心理醫生。她說現實裏發生過的事情,都會自動被內化成夢裏的場景。我夢到這個畫面,是因為這部民國戲的上一部戲——就是我在杭州西湖拍的那部戲,我那時候把戒指不小心掉進湖了,害得整個劇組的人私底下都在抱怨我,我一直耿耿于懷,所以才會反複夢到這個場景。”
朱萸明知不是這樣的。
可她又能和喬慧琦解釋些什麽呢?
有些事,不記得比記得要好。
“那你……你有沒有了解過……你民國戲的那個人物原型?”她小心翼翼問喬慧琦。
“導演本來要給我看資料的,聽我說做噩夢的事以後,就沒有發我看了。”喬慧琦還在後悔,“現在想想,做做噩夢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沒有演完那部戲,我後悔到現在。”
朱萸沉默好久,才對她說:“不用後悔的,命運總有它自己的安排。有時候錯過,未必就是不好。”
喬慧琦想了半天,沒完全釋懷:“可我就覺得,這部戲是給我量身打造的。不過,也是因為我辭演了,空出了新檔期,我才會接《天之涯,海之角》,才會遇到你。”
她感慨:“這應該就是命運吧,太玄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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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不到的航程,喬慧琦和朱萸聊得熱火朝天的,還互加了微信,留下了手機號,說是之後有關于潛水的問題,好方便再向她咨詢。
臨下飛機前,她俨然已将朱萸當成了相見恨晚的好朋友,依依不舍地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擁抱,才蹦蹦跳跳地朝酒店跑去。
坐在機艙裏的郭雁晖眉頭頻蹙,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朱萸送完了喬慧琦,轉身打算跨上飛機時,聽他聲音低沉地說:“坐前面吧,後面涼。”
她無法理解為什麽勞他送了一趟喬慧琦,他忽地就變冷淡了,面色陰郁得不行。
她默然地走去副駕駛座坐好。
郭雁晖這次動作快得不能再快,不過一分半鐘,就從陸上起飛。
飛機這次開出了一點兇猛的意味,好似一只餓紅了眼的鷹隼,急于去空中厮殺捕食。
喬慧琦的酒店離他們的木屋,直線距離不過三公裏。郭雁晖剛起飛完,又速降,起落之間,像在玩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的刺激。
等飛機落地,滑行到盡頭,朱萸按捺不住向他道歉:“下次我不會再讓你幫我捎人了,對不起。”
關閉了引擎的郭雁晖緊抿着唇,半晌只說:“跟你沒關系,我只是不喜歡你那個新朋友。”
他沒等她問,主動解釋:“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我心裏很膈應。”
他只把他的不悅說了最淺的一層。
深一層的,是因為朱萸因為喬慧琦而冷落了他,他有些吃味兒。
而更深一層的,是他剛才聽她講,她殺青了,就打算直接回杭州了。
那麽,她壓根想都沒想過在他身邊再留一陣子,簡直就像是要迫不及待地離開他。
難道他就這樣差勁,讓她對他一點點其他的想法都沒有麽?
她為他做飯,叫他少抽煙,對他這樣晏晏而笑,只是因為她本性善良麽?
那是不是……是不是如果換作另一個男人,只要幫過她,她也會給那個男人親手做早餐,也會對那個男人甜甜地笑,也會用最溫柔的語調喚着那個男人的名字呢?
他忽然覺得很挫敗,也忽然覺得很落寞。
他到底怎麽樣才能留住這個從杭州來的小姑娘呢,如果她根本對他未曾動心一分一毫,如果她只是把他當成一個與其他男人無異的萍水相逢的過客,如果她不是非他不可,他又憑什麽留下她呢?
“回去吧。”
他沒有再看她,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先一步跳下了飛機。
連伸出手去扶她的時候,他都低垂着頭,不敢去看她,也不敢讓她看見他情緒不對的眼神。
可朱萸卻又眼尖地發現新問題:“你指甲裏怎麽有血?”
郭雁晖垂眸,看了一眼右手中間三指的指甲縫裏,都有凝固的血漬。
他頓了頓,才說:“是魚血,今天把魚取下魚鈎的時候弄的。”
她跳下飛機,不似先前的沉靜模樣,提高音量質問他:“你不是說,今天沒釣上魚嗎?你到底哪裏受傷了,是不是背?”
郭雁晖怔了怔,不知她是如何猜到的。
被她這麽一說,他突覺背上又痛又癢。
可他還是淡然掩飾過去:“把魚從魚鈎上取下來的時候,魚跑了,才不小心被鈎子劃傷的。”
他說完,也不再等朱萸講話,就闊步走向木屋:“我先回去處理一下。晚飯不用做我那份,有朋友約我出去吃。”
“郭雁晖!你等等我。”
他聽她竭力喊他,略頓了下,可還是佯裝沒有聽到,更快地往木屋走去。
***
回到房間,郭雁晖一把脫下毛衣,扔在地上,扭着身子查看他的後背。
後背上已是慘不忍睹,好幾大片腫塊落滿了他整個脊背,好多地方還被他抓出了血印,還在滲血。
北美有種Bedbug(臭蟲)是難纏的小家夥,哪怕到了冬天也留着口氣,氣數不盡,能藏匿在各種縫隙裏,冷不丁就咬你一口。Bedbug的威力比野蚊子要大得多,一口下去就起一片包,讓人又疼又癢,坐立難安。而這些腫脹起來的包,至少要一周才能消退。在北美,有人甚至因為Bedbug而得了抑郁症自殺。
昨日,他去薩米特湖旁的一家飛機公司換飛機時,曾試駕過幾架飛機。
應該是試飛的時候,被其中一架飛機上的臭蟲咬到了背,到今天才全發出來。
等飛回薩米特湖,在潛店等候朱萸時,他忍不住用手去抓後背的腫塊,但有些地方卻夠不到。
他用了死勁去抓,抓破了傷口,溫熱的血珠蔓延開來,流入他的指甲縫,才被朱萸發現了。
低咒一聲,他心煩意亂地翻找着房間裏的急救箱,好不容易才翻出了一支寫着“Benadryl”的軟膏。
皺着眉,他從藥管裏擠出涼滑的軟膏來,一點點塗抹在最邊緣的那些腫塊上。
塗着塗着,他又分神想到朱萸,內心也不由閃過一絲疑惑——
她剛才是怎麽知道,是他的背出了問題的?
想到這裏,他頓住了手,卻聽見門“砰”地一響。
望見朱萸時,他大腦一片空白。
再想起要背過身去,不讓她看見他血跡斑斑的脊背時,為時已晚。
她早就什麽都看清了,皺着臉,連名帶姓地罵了他句:“郭雁晖,你個滿口大話的大騙子!”
手裏的藥膏就這麽被她奪走,他第一次真正認識她的“莽”,不容分說就把他摁趴在啵啵床上:“是Bedbug咬的?”
“……我自己來,你先出去……”
“你自己來個大頭鬼!”
她蠻狠地罵回去,一眼瞟見他放在床邊櫃的醫藥箱,在裏面找到了碘酒和棉簽,坐回他側腰旁的位置,先用棉簽一點點塗他背上出血的地方,不住地兇他:“你就知道亂抓!以後背上又全是疤!”
血包被帶着碘酒的棉棒擦過,火燒火燎的疼。
刺痛的燒灼感襲來,郭雁晖将牙齒咬得“咯噔咯噔”響,又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朱萸“啪”地打開他蠢蠢欲動的手:“你再不安分些,我就把你的手捆起來。”
郭雁晖扭過頭,不知她怎麽突然這麽大脾氣,讨饒地笑:“太癢了,落疤就落疤吧,我不在乎的。”
朱萸把他後腦勺擰回去,摁向他的軟枕,讓他服帖趴好:“你不在乎,我在乎行不行?”
郭雁晖先是一頓,才宛若自語般低聲說:“你……為什麽在乎……”
朱萸恍若未聞,只是在繼續仔仔細細地替他清理傷口。
她的幾縷潮濕的長發垂落下來,發梢被房間裏的壁爐已經吹幹了,變回了細軟的觸感,在他的脊骨上徐徐摩挲過去,酥酥麻麻撩撥起他心裏的火,将他焚身以火。
他雙手緊抓着床單,揉成一團後又松開手,将印着莫奈《睡蓮》的床單抓出深深的褶皺,酷似平靜湖水下泛起洶湧的波瀾,要掀翻、撕碎盛開的睡蓮。
也要掀翻他。
撕碎他。
“忍一忍。”她見他痛苦難耐地抓出褶痕,彎下腰來,朝着他的傷口吹氣。
這一吹,卻好像一陣東風,把大火吹得愈加旺盛。
他就要被這火燒化了。
最致命的癢,不是Bedbug咬的。
是她給的。
熱血翻湧,連他的呼吸也帶着滾燙的溫度。
朱萸見他突然又扭回頭來,正想将他摁回去。
卻被他燃火的雙眸震懾住。
“朱萸,”他眸光沉沉,情|欲|浮沉裏,聲音也低啞得駭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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