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跟着林棟的動作演示又來了一遍，“我說得就是這個主意。”

他卻突然伸手打斷我的動作，“看我眼神。”他一面說，一面眼珠由下往上那麽一瞟，分外風騷。

我一個沒繃住，大笑出聲，林棟板着臉孔，“笑什麽笑，嚴肅點！”

我只好也莊嚴了神色，再來了一遍，極盡所能的風騷，“我說得就是這個主意。”小碎步一邁，尾音輕佻地上揚。他總算才有點滿意。

話劇裏最為艱難的部分，就是現代戲裏，我攀上那高高豎起的背景板，坐在搭建的窗臺上說話的那一段，排練其間我從那高臺上不慎摔下來兩次，膝蓋一直是腫的，只能咬牙挺着，不給春香半點機會。

與古典戲份不同，現代布景繁複多變，這倒跟我之前對于林棟先鋒話劇範兒的估計差不多，在現代背景，他添加了許多較為前衛的元素，不僅臺詞大相徑庭，背景、燈光和音樂都下足了功夫。

的确，林棟是個執着的導演，盡管也有人私下議論說他年紀資歷尚輕，就能有機會在話劇院獨當一面是托了家裏的福，當然，我并不否認這種看法的合理性，只是覺得他的家庭為他提供便利的同時，無形的，也給他造成了壓力與枷鎖。随着首演的臨近，林棟一天比一天更暴躁，稍微一激，就跟炸毛的貓一樣，我自然不敢惹他，只能潛心排戲。

臨近首演的最後一個星期，票房消息大好，各種檔次的票位都已經悉數售罄。身為主角的我也只能拿到三張福利票，可我實在也想不出這福利票該送給誰，只得全部交由米易處理。

整整一個星期，沒日沒夜的排練，披星戴月。早也杜麗娘，晚也杜麗娘，我都快杜麗娘得神經衰弱了。首演前的一天，林棟交待完首演事項，卻出人意料地提前放我們走了。

坐進保姆車的時候，電臺裏正在放一首曲調古意的歌曲，粵語男聲婉轉多情，我細細聽了一會兒，能聽出幾句“拈花把酒……貪嗔喜怒”的詞兒來，仿佛頗有些格調。

聽着聽着卻莫名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米易就轉過頭來，閃着一雙星星眼：“怎麽樣，這是《情傾天下》在港臺上映的主題曲，平平唱的喲……”

我誠實地點了點頭，“的确不錯。”

米易才滿意地轉回了頭，我坐在車上看了一會兒劇本，就無聊地翻了翻最新一期的八卦，封面是顧筱雲在香港參加首映的照片，她穿着一身珍珠白旗袍，發髻高聳，笑得春風得意，可标題卻是“女主角獨自赴首映恐謝生情變”。

我心想，難怪今天米易整個人心情都飛揚了起來，正在胡思亂想間，米易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嘴裏那一聲“平平”無比雀躍。

我心裏到底還是咯噔了一下，一股莫名其妙的心虛就騰騰竄了起來。

從後視鏡裏一看，米易臉都要笑裂了，一個勁兒地：“好啊……絕對okay啊……行啊……嗯……你等等啊……”說着，他轉過身就把電話遞給了我，笑得明媚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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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暗地舒了一口氣才接過電話，“喂。”

“我以為你一直都不會和我說話了……”謝平之的語氣不辨喜怒。

我臉都僵了一下，只能幹笑一聲，“哈，您說得是哪兒的話啊……”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聽說你明天就首演了？”

我“嗯”了一聲，原以為他會提前祝我順利什麽的，可是他卻轉了話鋒，“你去看陳杞的電影了嗎？”

“呃……沒有，覺得看着挺別扭的。”

謝平之卻說：“你演得挺好，應該去看一看。”語氣中肯。

這句話倒讓我有點高興，湧起一點辛苦沒有白白浪費的愉悅。

他又問：“你的大提琴練得怎麽樣了？”

我有點心虛，“就那樣呗……”

他又笑了一聲，電話那端聲音嘈雜，傳來工作人員招呼的聲音：“平之，可以開拍了。”

謝平之對我說：“那下次你拉給我聽聽，先挂了啊。”

我把電話還給米易以後，他也沒告訴謝平之到底和他說了點兒什麽，只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催促司機往經濟公司開去。

到了公司才知道，一個劇組正在雲龍頂層會議廳舉行選角會，米易見我今天話劇排練提前收工，分分鐘不耽誤地把我的名字報給了選角劇組，果真是個敬業的經濟人。會議廳外擺了一排椅子，我按順序坐了下來，随手拿了擺放在桌上的介紹小冊子看。

來選角的劇組赫然是《珠珠郡主》第三部。

一聽名字就知道，這特麽就是個坑爹的存在啊。

這部劇在原劇裏的确是有的，蔡尋芳也的确出演了，其出演效果在原劇中只用了四個字一筆帶過，一敗塗地。

失敗的原因說起來也很簡單，《珠珠郡主》第一部紅遍大江南北，第二部尚可，第三部就淪為隔壁王大媽的裹腳布，又臭又長，觀衆朋友們心理落差太大，責怪劇本之餘，更是責怪演員，原劇裏蔡尋芳出演的是《珠珠郡主》中的丫鬟翠玉，本來也是個配角，戲份不多，卻是全劇劇情狗血的關鍵存在，簡而言之，翠玉是個小三，處心積慮上位，終于被珠珠郡主的夫君收做了侍妾，前兩部裏驸馬爺深情的形象至此算是徹底崩壞了。

草草地浏覽完劇情小冊子，我再也坐不住了，趕緊去找米易。站在會議廳門口張望了半天，也沒看見米易的人影，前面站着的安保大哥斜睨了我一眼，嚷嚷道：“退回去，退回去，不要插隊，回去坐好，等通知！”

在他叫嚷間，我卻瞥見離門口不遠站了一個眼熟的背影，趕緊低頭看了一眼冊子上的演職員表，化妝師一欄寫着的卻是“李白”，名字卻不認識。

一擡眼那熟悉的背影已經轉過身來，再不是印象中的光頭，而是極短的板寸頭，正是化妝師湯米。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本名叫李白。

湯米看見我也微微愣了一下，才邁步朝我走來，手上還拿着一把梳子，“你也來參加選角？”

我搖了搖頭，只問：“米易在裏面嗎？你能幫我叫他一下嗎？”

他眼裏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卻仍舊點了個頭，轉身進去叫了米易。

米易很快就出來了，被我拉到一個人少的角落，我開門見山地說：“我不想參演。”

米易很是驚詫，“為什麽？芳芳你不是一直說有機會一定要演珠珠郡主嗎？你不是很喜歡這部戲嗎？”

我嘆了一口氣，“米易，過去我是喜歡，現在不喜歡了，你想啊，第三部劇已經大不如前兩部劇了，并不讨喜，而且我挺喜歡演話劇的。”

米易皺了眉頭，“我懂你的意思，我也有這個顧慮，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它是部爛劇，但也是有收視保證的爛劇，芳芳，在圈裏曝光率是首要考慮。”

我再嘆口氣：“我才剛起步，不想被爛劇搞壞了名聲，再說一個小三配角有什麽好演的？”

米易滿臉驚訝：“什麽小三配角？今天是選角會，什麽角色都還沒有定下來……”

壞菜了，我竟然提前給他劇透了，只好打哈哈，“我就是這麽一個比喻，比喻啊。”

米易不死心地勸我，“芳芳，你造嗎，這個機會是我好不容易給你求來的，別人家都是提前好久就報名參加選角會的，還有一輪履歷初選，我今天看你難得空閑一天，才火急火燎給公司打電話，給你夾塞搞了一個名額，要是你連選角會都不參加，我好為難的……”

确實，眼下只是個小小的選角會，什麽都還沒有定……

見我表情有些動搖，米易趁勢又勸道：“大不了，試戲以後再作決定，要是沒選上，自然就算了，要是選上了，真像你比喻似的角色不好，我們再推掉也okay的啊……”

我猶豫了兩秒，還是點了點頭。

輪到我進去試戲的時候已經快臨近八點了，來挑演員的劇組工作人員興許也疲了，連妝都沒有讓我化，直接上去演了一段，念得詞自然是那劇中翠玉的臺詞。

我念得又敷衍又匆匆，巴不得早點兒走，就念了兩行，坐在中間的中年婦女就打斷了我，說：“你可以走了。”

我高高興興地就走了出去，米易卻說：“你在門外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話音剛落，就見他往劇組人員那個方向去了，我也來不及攔他了，只好走到會議廳外的長廊裏等他。

長廊盡頭就是那一塊貼滿雲龍旗下明星的照片牆，我等得無聊，又走過去看了一眼，于晴始終高挂在最上方，笑意盎然。再往下看了幾行，不出所料地也看見了顧筱雲的一張照片，是在電影拍攝時的劇照。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她的照片下方端端擺着的竟然是蔡尋芳的照片，換言之，就是我在電影裏的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