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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米固然可恨,可是眼下的趙烨的趁火打劫卻更加可恥。

我在用咖啡潑他一身和一掌糊他熊臉之間權衡了半晌,最終還是默默地放棄了,安慰自己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一類的話。

他既然捏着我的把柄,那他目前就是我二大爺。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上用力惡狠狠地切換了他車上的電臺,由于我戳得過于用力,電臺“嗤嗤”兩聲,接連跳了好幾個臺。

有那麽幾秒鐘的時間裏,我心想,我不至于點兒這麽背吧,還得賠錢給他修車。

車內電臺終于停止了跳躍式的切換,定住了,一個女聲說:“那你現在只拍戲,沒有錄歌的打算麽?”

然後我就聽見了謝平之的聲音說:“暫時沒有,等戲殺青吧。”

我覺得這姑且算是老天給我的一顆小棗,我躺回椅背,靜靜地聽他們說話。

趙烨并沒有換臺,繼續面無表情地開他的車。

女主持人輕笑了一聲,說:“平時看到你的新聞都是關于你的工作,諸如,什麽時候拍戲啊,什麽時候錄歌啊,有什麽工作安排。可是,好多聽衆都想了解一下你私下裏的一面。”

謝平之說:“私下裏,挺悶的,沒什麽可說的。”

我想笑一聲,但礙于趙烨在一旁還是生生憋住了。

女主持愣了片刻,才仿佛尴尬地笑了一聲,“我覺得悶不悶,自己察覺并不出來,得身邊的人才知道吧,蔡尋芳覺得你悶嗎?”

我沒有料到她竟然會問得這麽直接而大膽,在謝平之沉默的時候,我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覺得他其實也不悶,只是話沒我多,可蒼天作證,我是一個話痨啊,謝平之只是生性比較不活潑而已。我倆相處最多的情況,就是我說一通,他說一段,然後各自安然地幹自己的事情。

不過,真的一點兒也不悶。

“可能,她覺得我挺悶的吧。”隔了一小會兒,謝平之終于這麽說。

他的語氣讓我莫名其妙有些難過,低沉的嗓音,随着電臺的擴音帶起了一點綿綿長長的回音。

女主持又笑了一聲,切換了話題,“不知不覺就快到訪談結束的時候,按照我們節目的慣例,我們會随機從網上抽取聽衆提問……那麽我們一起來看看今天的題目是什麽。”

她一字一頓地問:“請以第一感覺回答,你認為最美好的記憶。”她特別強調了一下,“一定要第一感覺哦。”

謝平之為人很誠實,他答得很快,無疑是第一感覺不假。

他說:“葉子。”

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我左邊的胸腔似乎猛烈地收縮了一下,真疼,明明剛才都沒有疼過一下。

這個片刻,我的腦海裏喚不起任何荒謬的喜感,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戳切換鍵,又跳回了咿咿呀呀的越劇。

一種煩躁的感覺毫無預期地湧上了心頭,如同突如其來的更年期。我轉頭去看窗外,道路旁燈杆飛馳倒退,綠樹成排,葉子随風搖曳。

遲到的荒謬的喜感,終于來了,我想了一句頗有禪意的消極主義的小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我不信命,但我又開始相信劇情了。

當天晚上,我陷入了新一輪的思考,先想了一輪報︱警的問題,結論是不能,不然很難保證明天的小報不寫,女星慘遭猥︱亵,又想到臭名昭著的被害者有罪理論,難保不會有人說我活該,因為我當時穿得裙子很短的這種神邏輯。

其次,我給米易打了電話,可惜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接,一點昏暗的隐憂在我的心底不見天日,我害怕終有一日我連米易都沒有了。

接着,我短暫地思考了一下,謝平之,可惜,一想到他嘴裏的那一句“葉子”,我就再不想往下思考了。

最終,我的思緒停在了趙烨身上,想到了我下車之前我們的一段對話。

我那會兒一個沒把持住,終究諷刺了他一句,“聽說你為人一擲千金,任勞任怨,咋這點默默奉獻的光和熱就沒勻一點在別人身上?”

他笑了一聲,“你怎麽還不明白,我是一個商人,對我來說,不多不少的錢,可以換大導演的感激,可以讓他的下部劇為我的産業免費作廣告,可以讓一個明星為我做代言,這筆投資對我來說,很公平。”

我覺得他的話真假參半,對他仍舊半信半疑。

然而,我比較确定的是,眼下我還得把趙烨當成是我二大爺,然後伺機而動,拿回錄影帶。

第二天,我帶着一身沒睡好的疲倦回到了劇組,直到中午米易才出現,他的黑眼圈足以與我的黑眼圈媲美,他打着呵欠跟我解釋昨晚他的腸炎有多折磨人,我找不到合适的時機把昨晚的事情一一跟他說明白,只能先解決其中最緊要的一件。

“米易,幫我找兩個保镖好麽?”

米易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卻只點了點,問:“什麽時候到崗?”

“越快越好。”

不得不說,米易很有效率,太陽沒下山之前,他就找來了兩個精壯的漢子,據說是退伍的軍人,兩個人俱有豐富的格鬥經驗。自我介紹說一個叫老黃,一個叫老趙,專攻散打搏擊。

我笑着和兩人打過招呼,把米易抓到一旁,暗暗問:“這到底靠譜不靠譜,是安保公司請來的麽?”

米易狂點頭,“絕對靠譜,比安保公司靠譜多了,都是有經驗的保镖。圈兒裏口碑倍兒好!”

我如同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心想管你是湯米還是李白,再來犯我,必定逃不出老黃老趙兩座大山。

老黃老趙當天就上崗了,到了小區裏,還堅持一前一後地送我上樓,不愧是敬業的楷模。

為了提前摸清緊急通道,我們三個人順着樓梯往上爬,到達樓層時,帶頭的老黃率先推開門,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對我和老趙說:“外面門口有人,你先等等。”

我心中一驚,害怕又是那陰魂不散的湯米,頓時覺得請保镖這個決定真是太對了。

只聽老黃問了一句:“你誰啊?”

那人反問了一句:“你誰啊?”

盡管葉子依舊随風搖曳,但我還是突然高興了起來,連忙快步走了出去。

面前謝平之與老黃等勢而立,他眉頭微皺,看着老黃。看見我出現,眉頭才舒展了開來,“亮亮……”

我趕緊地解釋了一下,“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老黃尴尬地笑了一下,退了回去,和老趙一起走了,我才對謝平之說:“新雇的保镖,圈兒裏口碑倍兒好!”

謝平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你雇保镖做什麽?”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暫時不告訴他湯米和我二大爺的事情,只哈哈一笑,“嗨,時髦呗。”

謝平之顯然不信,眉頭還是皺着,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許多天不見,他的下巴上冒出了許多細小的青須,使他的皺眉顯得格外嚴肅,我趕緊轉了個身去開門,避開他的目光。。

一進屋,我就去廚房張羅起了花菜湯。透過廚房門,往外看,謝平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久久都沒有動。

等到我把湯做好,他都沒有挪地。我把湯擱到飯桌上,走到他旁邊去叫他,順便順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

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究竟在看什麽。

那一輛橙色跑車是如此打眼,車牌號也吉利,那一天晚上,那麽匆忙慌亂的情況下,我都看得清清楚楚,8888,一連四個八。

正是我二大爺,趙烨的愛車。

起初我沒有太明白趙烨的車為什麽會停在樓下,不過短短幾秒我就明白了過來,顧筱雲也住在這裏。

趙烨為她而來。

謝平之的眼睛專注地看着那一輛車,隐約露出了個擔憂的側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說了一句:“湯好了。”

他才收回目光,轉過頭對我笑了笑。整個喝湯的過程,他都顯得很是心不在焉,我再沒了說話的心情,氣氛沉默而怪異。

我忽然就想起了他那一句,我可能覺得他很悶的話。

飯桌離落地窗很近,斜照的餘晖灑在桌上,落下好大一塊光斑,待到光斑漸漸消散,謝平之放下湯勺,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突然站了起來。

橙色的跑車旁現出兩個人影,一個是趙烨,另一個是顧筱雲。

隔着擦得透亮的落地窗,兩人的身影十分真切。

謝平之說:“我很快回來。”不等我答話就急匆匆地下樓去了。

我放下湯勺,調整了椅子的角度,專注地看着窗下。

謝平之出現在車旁,背對着我的視線,他好像對兩人說了什麽,然後拉過顧筱雲站在他身旁。

隔着這麽遠的距離,趙烨的表情并不真切,他伸手仿佛也去拉了一下顧筱雲,而顧筱雲轉眼就站在了兩人中間。

三人頓時成了鼎足之勢。

如果我是一個敬業的旁觀者,都要經不住為這三人的愛恨情仇拍手叫好。

可是,我不能算是一個敬業的旁觀者。

我只知道,橫亘在我和謝平之之間,名為顧筱雲的定時炸彈,終于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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